“我过得很好。”
半晌,吕识轻声开口,他对上秦桉藏着千言万语的目光,继续说:“谢谢你关心。”
这样简单的十个字,是久别重逢的标准台词、也是一柄生着锈、却蛮横刺入秦桉心脏的剑,因为生了锈,所以刺进去的过程格外缓慢残忍,把肉一寸一寸搅烂,才能抵达心脏的另一面。
“嗯。”秦桉嘴角不自然地往上勾,他低了低头,紧紧咬牙,用力吸了一口气才重新抬起头:“我过得不好。”
他一寸一寸看着燕十三如今标准的模样,连表情都十分得体,似乎已经收拾好了情绪,迎着他的目光,客气疏离。
“你知道为什么吗?”尊严对于秦桉来说像个涨到极限的气球,然后爆炸,他已经不在乎了。
燕十三垂下眼,睫毛覆住眼底的情绪,声音还是很轻,显得教养很好的样子:“我很抱歉。”
黑色伴随寂静侵入这个夜晚,时间一秒一秒溜走,沉默似乎是这个夜晚的主旋律,两个人面对面,但谁也不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
“你不用抱歉。”
终于,秦桉打破沉默,他站起来,如今自己的一厢情愿和自欺欺人得到了正主的肯定,他没有腆着脸再留下的必要,他苦苦等待寻找的九年,燕十三用坚定的态度给了答案。
不值一提。
燕十三抬起头,也站起来,目光跟着秦桉,张了张嘴,最后说:“我送你。”
秦桉紧紧抿着唇,他不愿意再多看到燕十三一秒,生怕自己又忍不住自作多情、像个彻底失败的悲剧。
秦桉走得很快,到了门口他用力握住门把,将门打开,走廊的灯幽幽暗暗、整栋楼里安安静静,走进去就像是重新走进一个没有出口的黑洞。
“砰!”
门被用力甩上,秦桉却还是站在门里,他回过头狠狠盯着站在自己身后表情呆滞的燕十三,伸出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用力将他拉向自己、再调转方向,将燕十三牢牢压在门背后,无法逃脱。
秦桉迅速侵身靠近,另一只手一把扼住燕十三的脖子,力道强烈、起了杀心,却在拢紧手指的瞬间收了一大半的力气。
时隔九年两人第一次靠得这样近,呼吸也好、热量也罢,都尽数给了对方。
“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秦桉的声音暗哑,他的嘴唇几乎要碰到燕十三的鼻梁,秦桉低着头,发着狠看燕十三,燕十三抿着唇,他并没有反抗,而是稍稍抬起头,盯着咫尺远的秦桉。
两人鼻尖相触,秦桉将手从燕十三的脖子移到他的下巴,然后扣住。燕十三身上有股好闻的味道,洗衣粉混着草木香,不知是香水还是什么。秦桉又靠近了一点,几乎要贴上燕十三,声音泛哑:“我是不是让你等我回去?为什么一天都等不了?!”
秦桉眼睛泛着红,他压抑着情绪起伏导致的酸涩,酸涩无法克制,上升到鼻梁、再到泪腺。
燕十三眼睛里很空,有一点点像茫然和无措、更像是无能为力造成的懦弱和空白,像秦桉这些年见过的许多路人,深夜地铁里疲惫睁着眼只等到站的人、走投无路开始犯罪的人......
“对不起。”
燕十三眨了眨眼,开口,睫毛划过秦桉的脸颊,像一个很轻的吻。
秦桉抓着燕十三手腕的力道很重,他在等,像很多年前一样,等燕十三说出一句让自己不那么生气难过的话,或许是一句安抚、一句不那么冷硬的问候,可燕十三的手腕几乎要被秦桉拧断,却始终没有开口。
燕十三的脸色变白了,他是疼的,可就算是疼,他还是不愿意开口,
放在刚认识的时候秦桉会觉得他可能不懂,不懂自己想要他说什么;可是现在,秦桉知道燕十三什么都懂,燕十三非常非常聪明,他只是不愿意说。
“嗡嗡嗡......”
就在两人沉默对峙的时候,一方的手机嗡嗡开始震动,秦桉腾开自己放在燕十三下巴上的手,将手伸进燕十三的外套口袋,迅速利落地拿起了他的手机。
来电显示是:爸爸。
燕十三终于有些变化,他挣扎了一下,想要探出手去拿手机,但秦桉根本不给他机会,秦桉兀自划开手机,放到燕十三嘴边,挑衅地看着他。
燕十三眼睛微微睁大,似乎是瞪了秦桉一眼,但秦桉没看仔细,因为很快燕十三便垂下眼看手机屏幕了。
“喂?吕识。”
那边是个中老年男性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儒雅。
“嗯,爸。”
燕十三开口,努力保持自己呼吸的顺畅。
“我听说警察又来找你了?不是结案了吗?这件事明明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真是无妄之灾,烦人,爸爸还是跟那边的领导打个招呼吧。”
吕之清的声音含着不悦,燕十三抬眼看了下“烦人”的警察,叹了口气:“他们例行调查,没关系,不用麻烦了。”
“噢,对了,我安排好了,明天你就搬二栋去,你现在这个宿舍不吉利,你这孩子住了这么久也不怕吗?”
燕十三感觉到一束审视透着好奇的目光洒在自己身上,他顿了顿才回答吕之清:“好,我知道了。”
“你不是东辰市人么?”
挂了吕之清的电话之后,秦桉眯了眯眼,问燕十三。
“东辰市人还住宿舍?你家小区离东大不过两公里,你爸担心你害怕怎么不让你住回去?”
秦桉当刑警多年的敏感迅速上线,他专注而刻意地盯着燕十三的眼睛,如他所愿,燕十三偏开了他的目光,眨:“上课不方便。”
撒谎,秦桉没有当面戳穿他,只微微松开他一点:“那你怕吗?”
“不怕。”
燕十三这次的声音比刚刚还要低,如果秦桉再离远一点就听不到了。
“撒谎。”
秦桉不留情面地戳穿这个谎言,他盯着燕十三,颇有股居高临下的味道,燕十三嘴唇有些干,秦桉看着他把下唇含进嘴里,想要不动声色地缓解因为被戳穿谎言而造成的紧张。
“你紧张什么,我又不是鬼。”
秦桉突然有个恶毒的念头,他这么想,也这么说了,燕十三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目光颤颤的、瞳孔非常配合地放大。
秦桉抬起头环顾了下这个寝室,语气颇为轻松:“你那个室友,十一月底去世的?头七到了吧,回来过吗?”
说完秦桉看向燕十三,甚至朝他笑了下,燕十三很快没了刚刚对着秦桉的骄矜和冷漠,被秦桉说得像块木头,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不敢用力了。
秦桉心里因报复而产生巨大的快gan,他彻底松开燕十三,在这间寝室里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看着燕十三,声音故意放低放缓:“你知道淹死的人什么样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