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浓撑着伞从湖州城粉墙黛瓦的小巷穿过。
高高的马头墙在雨声淅沥中翘首长空,遥望北方。
独属于江南的细雨朦胧如烟,缓缓氲湿路人的罗裙衣角。
谢云浓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略重的裙摆,没将这件事放于心上。
她叩开青绿门环,厚重的青铜声与腐朽木门相撞,发出闷响。
老奴动作迟缓将大门打开,惊扰了几只纷飞的劳燕。
“姑娘您回来了。”老女卑躬屈膝,手中紧握一把笤帚,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打扰覆雨的庭院。
“父亲今日如何?”
这几年大夏在谢济的带领下,国力愈加强壮,江南本就多富庶,财宝多了,蛀虫也就多了。
谢云浓巡游江南,谢济拖着行木将就之躯也跟着来了江南。
她没有拗过年岁已大的父皇,只能带着他一同来到这。
江南不似皇城,整日的烟雨让谢济的身体有些吃不消。
昨日她还见着父皇的手帕上星星点点的红。
所有人都默而不宣,粉饰一腔太平。
谢云浓本是不同意谢济南下的,烟雨与皇城大不相同的天气,带动沉疴旧疾,所有人都知道,陛下的时间不多了。
老奴弯身答:“老爷在庭院内呢。”
他是湖州城本地人,买下这座院落自带的奴仆,并不知谢云浓的身份。
“知道了。”谢云浓垂眸回答。
她走入檐廊内,收拢手中纸伞交给老奴。
纸伞落了一地积水,在略有坑洼的地面上留下一个个水洼。
谢云浓径直走向内廷,踏过月亮门,窥见内廷景致。
岁月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他仍风姿绰约,如天上皎月灼灼。
只是明月染尘,终会被拽下云端。
谢济南下的原因谢云浓知道。
留他与皇宫中等待死亡太是残忍。
“父皇。”谢云浓轻声呼唤谢济。
谢济仿若没有听到谢云浓的呼唤,目光涣散地注视着庭院内的一春江南。
谢云浓再一次说:“父皇。”
谢济这一次才回过神,他没有看向自己的女儿,反而凝望着烟灰色的天空,似叹息般留下一句,“你母亲喜欢江南。”
谢云浓默然,她知自己不该接上这句话。
从未见过的母亲在父皇的口中被提及的次数并不多,只是所有人都知道有这样一个女人存在着。
“扶我回房间吧。”谢济咳嗽了两声,手帕掩着唇齿,声音只需轻轻一触就会破碎在这春雨之中。
谢云浓照做。
等待谢济睡下后,谢云浓离开了她的房子。
请来的医师今日家中有事,她还需为父皇再寻一位。
梧桐巷的小院骤雨初歇,姜韫将院落内一只翅膀受伤的燕子捧起。
她近来睡的并不安稳,总觉有什么事情将会发生。
这小小的鸟鸣声打断了她的酣睡,起来一看竟是一只受了伤的。
她将燕子放于院内石桌上,回房拿了药箱。
都是草药,人能用,鸟雀大抵也行。
敲门声便是在这时候响起的。
姜韫为手中小小的燕子上着药,叩门声已是第三次响起。
“阿珠。”
无人回应。
姜韫才恍然想起,阿珠娘今日大寿,她回去帮衬。
索性她这并无太多事情,姜韫允了这个请求,如今梧桐巷的院落内只有她孤零零一人。
姜韫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希望拜访的人不要气恼。
姜韫心中划过这个想法,走到了木门前,脚步声让门外人停止了叩门。
“请问何人拜访?”姜韫倚靠门扉轻声细语询问。
还好雨势已停,清脆的声透过门适时传递到了门外人的耳中。
“在下月前购了夫人家在陵水巷的院落,听闻夫人精通医术,家父病种,可否请夫人一救。”
门外的女声虽然温和却也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
不知为何,女声响起的时候,姜韫心中莫名一荡,有阵阵涟漪自心间散开。
姜韫一下便信了对方的话。
设身处地一想,慌不择路来到她这处并非意外。
湖州城内医者并不多,距离陵水巷最近的便是自己这处。
谢云浓在门外等待着门内人的回答,她还派了其他人去别处寻医,做好了被拒绝了准备。
只是医者仁心,这位夫人在湖州城内小有名气,应当会答应自己的请求。
父皇那身体,虽是宫廷御医都已说无药可救,可有医者养护总比没有好。
谢云浓还在思考,大门被缓缓打开。
年久失修的木门发出吱呀声,打开了被遗忘十七年的故事。
“是来求医的吗?请进。”姜韫为谢云浓打开了门。
昏沉天色中,她打量着面前的姑娘,为父求医是个心善的。
这姑娘倒是合自己眼缘,和自己还有几分相似。
真是巧了。
谢云浓目光落在面前神色浅淡的妇人脸上,一时间脸色煞变,只是作为皇储多年的修养让她立刻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烟云散开,藏在云层深处的太阳显出身际。
她曾见过的。
在御书房里。
层层奏折中,悬挂着一副画像。
听李公公说,那是是她的母亲。
檐下灯烛摇曳,女人的面貌竟和那画像上的人重合起来。只是比起那画上的人,面前这位的脸上多了几道岁月的痕迹,积年长久的时光沉淀在她的眉眼间,拂去了几分俏皮。
谢云浓一时怔然。
“家父病情可急?”姜韫看着眼前有些走神的姑娘,唇角不由自主地浮上一抹笑意。
她仍惦记着石桌上受了伤的燕子,如若不急她想先为鸟雀上好药。
谢云浓张了张口,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她最后摇头,示意姜韫可以先做其他。
姜韫得了谢云浓的回复,重新低头为鸟雀上药。
眸中的认真与温柔让谢云浓一时间忍不住询问:“可否知道夫人姓氏?”
她想问她的名字,只是太过唐突。
“我姓姜。”姜韫并无太多想法,听见便回答了,没有注意到痴痴呆立于一旁的谢云浓。
片刻过后,姜韫将燕子放于一个木盒内,为它找了点破旧衣服,处理完一切后,见这小姑娘还在原地不动。
天色略沉,姜韫去房内拿了一盏灯盏,暖黄色的烛火穿破烟雨黄昏,落于她的面容上格外宁静。
“姑娘,我们走吧。”
姜韫自觉耽误了太多时间,走到谢云浓身边,主动开口。
谢云浓神色恍惚地“哦”了一声,跟在姜韫身后。
那院落本就属于姜韫,她识得路。
“姑娘可否先和我描述下家父病症,我好做准备。”
谢云浓细若蚊蝇地描述着谢济的情况。
姜韫觉得这位姑娘有些奇怪,只是没说什么。
她耐心倾听着谢云浓的描述,在脑海中设想着这是什么病症,应当如何医治。
晚风吹散层云,月光如水倾泻而下。
她没有注意到自己身边的小姑娘在自己踏入院落时分,从自己的身后离去,只有她一人踏着熹微月色进入内廷。
谢济醒时谢云浓已不在庭院内,他丢开自己手中染着血色的手帕,他早已时日无多。
或许是今日或许是明日。
人对自己的死亡总是有预兆的。
谢济从前听闻,大师坐化前会有感召,如今自己竟是也有这等感受。
他扶着门楣,走到庭院中。
他这一生,似乎什么都得到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年少从眼前一幕幕翻篇,最是清晰的年岁里,他并非孤身一人。
只可惜竟是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生于北邙,葬于江南。
如今他要去见她了。
在满目火光中,绣花鞋踩过覆盖着浅水的路面,烛火破开前路。
有人衣袂纷飞,执灯而来。
------题外话------
这是之前想好的另一个结局,be线的,可以当做平行世界来看,在那个世界,没有江南剿匪,谢济年轻时不曾来过江南,他励精图治,兢兢业业地治理大夏,大火过后姜韫失去了全部记忆,没有意外就没有恢复记忆,后来的后来……不写出来吧,你们可以想象qaq
【另:之前看到有人质疑谢济为什么不杀皇太后,甚至给我留了很长很长的评论骂他骂我,虽然最后被举报了,但是这个事情还是让我受到了一些影响。
关于这点其实我也有想过,不杀的原因有两个,第一个是因为之前写过,谢济是太皇太后养大的,第二个是太皇太后本身在前期对朝廷贡献就很大,关于她到底怎么死的,我也没有写得很清楚,因为我觉得这点大家是有不同的看法的,或许是谢济嘱咐了太医,也或许她是自己病死的,真正的原因可能只有建章宫的宫室知道。当然,我个人倾向是没有杀死的,毕竟他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owo预告一下,剩下的番外大概是一个江淮的,以及一些甜甜的日常(我能写的话)
我写的东西真的含糖量极低啊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