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考试结束后,文春秋再次找到了乔镜,说想让他陪着自己在学校里面走走。
胭脂看了他们一眼,很识趣地说道:“那我先回去了。”
乔镜点点头:“路上小心。”
他知道文春秋应该是想和自己谈谈亚当的事情,于是,等胭脂走后,他便主动道:“文校长,大使馆发生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您不用担心。”
文春秋定定地看着他片刻。
“我知道,你和景家那个年轻人关系很好,”他语重心长道,“但是国际关系,很多时候并不是光靠权势就能解决的,我们国家的实力比起西方还很弱小。你还年轻,如果想要安安生生继续写作的话,”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其实,可以来京洛大学任教。”
乔镜微微睁大了双眼。
他怔怔地看着面前穿着长衫布鞋、头发花白却眼神温和坚定的老人,心中一时间翻江倒海。
文春秋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尽管乔镜已经毕业,但文春秋依然把他当做自己的学生,明知这件事十分棘手,一不小心就会引火烧身,他却仍想着将乔镜纳入自己的庇护范围内,在年近七旬的人生暮年,依旧坚定地站出来为学生遮风挡雨。
乔镜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道:“文校长,我……”
文春秋看了眼他脸上的表情,忽然笑了。
“好吧,我知道你自有打算了,”他语气轻快道,“刚才那只是我随口提的一个建议而已,你不用放在心上。”
乔镜想,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
文春秋也好,左向庭也罢,来到这个时代的短短三年内,这两位师长对他的照拂实在是太多了,多到乔镜都不知道该如何去报答。
他朝文春秋深深鞠了一躬,在老人的注视下,转身离开了校园。
随着公布成绩的日期一天天接近,胭脂的心情也逐渐焦躁起来。
她虽然嘴上说着“如果今年考不上,那我就明年、后年、大后年年年去考,直到考上为止”,但是要说心里不忐忑,肯定也是骗人的。
不过乔镜却对她很有信心。
作为老师,没人比他更清楚胭脂的水平了。这个年代的高考难度远比百年之后的卷王争霸低,大学生之所以如此罕见,不过是因为绝大多数老百姓都没有机会、也没有条件读书识字而已。
因此,当胭脂颤抖着手拆开信封,在看到由文春秋亲手写下的录取通知书后瞬间尖叫出声时,他也只是和景星阑一起坐在沙发上,面带笑意地望着她在客厅中又哭又笑来回跑圈。
他们教了胭脂很多东西,从物理生化到文政史地,从待人接物到男女关系,这张录取通知书,不仅代表着胭脂即将成为这个国家最初的一批女大学生,代表着她无限光明的未来,也是对乔镜和景星阑教育方式的一种莫大肯定。
乔镜揉了揉鼻子,情不自禁地感叹道:“这种感觉,真的像养了个女儿一样。”
景星阑低低地笑起来,抓住他的手指放在自己的掌心里。
“吾家有女初长成,”他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笑意,记“多亏你教育有方啊,乔朵同学的家长。”
乔镜转头看向他:“你也是,别忘了。”
“那是自然。”
胭脂好不容易兴奋完了,正眼泪汪汪地准备去感谢先生他们对自己的帮助,结果刚扭头就差点儿被沙发上的那一幕闪瞎了眼。
少女面红耳赤地看着被景星阑搂在怀中、手中还紧攥着男人衣领的黑发青年,心想好家伙,就算现在社会进步了文化开放了,你们两个好歹也注意一下影响吧?
不要在她面前亲的这么忘我啊!她还只是个孩子!
在景星阑回头看过来的时候,胭脂立马用两只手捂住了眼睛,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我什么都没看到!”
但她的指缝却张的老大,大大的眼睛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看那蠢蠢欲动的模样,估计还巴不得景星阑他们再当着自己的面示范一次呢。
感受着领口上陡然传来的窒息感觉,景星阑咳嗽一声,把某个快要原地爆炸的青年又往怀里按了按,然后抬起头,正色对胭脂解释道:“不是,乔镜他刚才说自己身体不太舒服,你先在客厅呆着,我带他上去休息。”
胭脂用一脸“你当我是傻子吗”的表情看着两人上了楼,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录取通知书,顿时分外想念起了远在他乡的乔景。
那小子走后,她满肚子的喜悦和吐槽都无人分享,真真是寂寞如雪啊。
九月,开学季。
胭脂穿着一身京洛大学统一定做的裙装制服,坐在了当初乔镜坐过的礼堂内。
她周围还坐着二十几名同样打扮的年轻女学生,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好奇、紧张和忐忑不安的情绪,因为除了她们这三十名女学生之外,整个礼堂内坐着的都是男生。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们这个区域,男生们兴奋地和同伴窃窃私语地讨论着,却在和她们眼神交汇的瞬间飞快地移开视线,挺直腰板,看上去比黄花大闺女还要拘谨。
就连坐在前排的教授们,表情也有些不自在。
这是国内高等院校首次招收女学生,谁也不知道,这一举措会在将来造成怎样的影响。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这些女学生给人的印象和男生们完全不同,她们的性格更加文静,思想也远比男生们细腻,但却拥有着不逊于男生们的优秀成绩,和立志改变这个国家现状的决心。
由于是第一次招收女学生,所有人都不清楚她们的水平如何,还有教授提议要不要男女分卷考试。不过这个建议最后被文春秋驳回了。
他希望将来从京洛大学毕业的学生们,无论性别是男是女,都是具有真才实学的年轻人。
事实证明,文春秋的想法是正确的。
他站在演讲台上,望着与往届清一色中山装不同的那抹蓝色区域,看着那一双双明亮的眼睛,苍老的面容上缓缓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
“各位同学们,欢迎你们来到京洛大学……”
胭脂坐在台下,双手放在膝盖上,仰头认真聆听着文春秋记发言。
刚才已经有旁边的女生和她交换过名字了,这是胭脂第一次想要主动交朋友,因为景星阑告诉过她,大学的同学将来都会成为她的人脉,如果胭脂的理想是当上华国有史以来第一位高等院校的女校长,那她就必须要勇敢迈出这一步。
“你已经长大了,”当时,景星阑是这样说的,“我和乔镜不可能陪在你身边一辈子。你想过吗,如果我们都不在了,你该如何一个人生活?又该如何实现自己的理想?”
这个问题让她很恐慌,因为胭脂从未想过先生他们会离开自己。
但她也不得不承认,景星阑说的没错。他们已经帮了自己太多,救她于水火之中,还帮她考上了从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京洛大学,如果等到将来毕业后她依然还指望着先生他们的帮助,胭脂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因此,她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就读教育学专业。
礼堂散会后,胭脂并没有急着逛校园,而是和其他几个刚认识的小姐妹一起,在问过一位路过的学长后直奔小说社的活动教室。
“我们要加入白话小说社!”
几位女学生站在社长面前,异口同声道。
社长激动的脸都涨红了,他做梦都想不到小说社居然会这么受女同学的欢迎。但他还是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拿出登记本问道:“可以,但是想要加入我们社团,必须要填入社理由。你们为什么想要加入?”
“因为我喜欢晏河清。”不等胭脂说话,她旁边一个胖胖的圆脸女生就抢着说道,“我来京洛大学也是因为乔学长,他毕业后会不会来小说社参观?我真的很崇拜他!”
说着说着,她还情不自禁地红了脸,露出一副羞涩的表情。
胭脂的脸刷的一下就黑了。
社长抽了抽嘴角,看向其他人:“你们呢?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除了胭脂外,在场女生都纷纷点头。
社长好奇地看着胭脂:“这位同学,那你的理由是什么?”
胭脂越过众人,傲然道:“因为我想给晏河清写读后感,也想要和志同道合的同学一起交流读后感,这个理由可以吗?”
如此清奇的理由,社长倒还是第一次听闻。
不过……
“这个理由,和她们有什么区别吗?”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但还是低头帮她们填好了入社理由,“好吧,那你们可以加入。只不过我们小说社也不只会讨论晏河清的文,偶尔还会内部命题让成员去写一些短篇小说,明白吗?”
胭脂和其他人一齐点头,都没把这番话放在心上。
直到第一次社团活动后——
胭脂坐在书桌后苦思冥想了整整一个小时才憋出不到八百字,最终不得不苦着脸,拿着稿纸去找乔镜:“先生,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写这个,写小说太难了!别说什么立意主线伏笔了,光是人物关系和背景设定我就完全绕不明白,您平时到底是怎么构思的?”
乔镜认真地想了很久,蹦出两个字来:
“硬憋。”
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