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读后感这种东西,可以说每个接受九年义务教育的学生都经历过。
由于这玩意儿的重点在“感”而不是“读”上,因此它的涉及面也尤为广泛。
学校组织看电影可以写一篇,出去春秋游可以写一篇,看完一本书也可以写一篇。总之只要当老师想不出要布置什么作业,但又不想让学生们闲着时——那就去写读后感吧!
等发展到初高中,读后感就变成了阅读理解,经典题目诸如“鱼眼睛里闪烁着诡异的光”,“门前两颗枣树的意义”等等等等,连作者本人来看了都得傻眼。
乔镜现在倒还不至于傻眼,但要说他有什么感想,那也肯定是胡扯的。
他的想法就是刚才读的那些东西,该写的都已经在小说里写完了,还能让他写什么?
写自己之所以在小说里写到白鸽,是因为景星阑那天晚上给他炖的鸽子汤太好喝了,以致于他写稿子的时候一直念念不忘,写完后还在思考这种半野生的鸽子烤起来好不好吃吗?
乔镜叹了一口气,最后决定还是直接抄康平的吧。
读书人的事,能叫抄么?
自然不能。
于是,乔镜便理直气壮地坐在座位上,等着康平写完后,借他的拿过来瞅了一眼。
……然后他就被扑面而来的彩虹屁给糊了一脸。
乔镜深吸一口气,在康平一脸“我写的怎么样是不是好棒棒”的期待目光下,颤抖着将稿纸放回了他的桌子上。
这种东西,别说让他抄了,就连多看一眼,都能让乔镜羞愤欲死。
“我觉得,”他委婉道,“我大概不太适合这个社团。”
康平惊讶道:“为什么?”
乔镜:因为他不会写彩虹屁。
当然,明面上他的解释是抽不出那么多时间来参加活动。这个理由很充分,康平也只能无奈地放弃了劝说,毕竟是社团活动,人家不想参加的话强求也不太好。
但在回去的路上,乔镜却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直到第二天在校园里看到笑眯眯朝他招手的文春秋时,他这才反应过来,昨天自己还忽悠了一个廖长义去找校长呢。
“文校长。”他走过去,主动道歉,“抱歉,没打扰到您吧?”
“放心吧,没有,而且我本来就有事情要去找长义的。”文春秋笑道,看表情还挺高兴的,“本来我以为你这孩子是个一根筋的老实人,没想到也没有看上去的那么老实嘛,不错不错!”
乔镜:“…………”
这真的是在夸奖他吗?
但是乔镜当然不会觉得文春秋今天找他只是单纯为了这件事,于是他便主动问道:“您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文春秋:“倒还真有一桩。还记得之前玄华说要替你翻译书吗?现在已经翻译好了,他让我拿给你看看。”
乔镜惊讶道:“这么快?”
“是啊,”文春秋感叹道,“所以我才说这老家伙性子倔,明明这么上心,结果连翻译好的书都要让我转交给你,你看看,像不像话!”
乔镜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本薄薄的译本递给自己,内心一时五味杂陈。
他停顿了一秒,接过来翻开,发现里面的每一页都是左向庭的亲笔手稿。作为一代语言学大师,翻译上的信达雅他可以说是无出其右,明明是乔镜自己写下的故事,他却不知不觉就看入了迷。
对于一部文学作品来说,好的翻译必须要体会原作者写作时的思想与情感,并将其融入另一种语言中表达出来。这种感觉非常奇妙,就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借着文字在碰撞共鸣,但凡左向庭夹带一点私货,乔镜都不会有现在这样的感受。
文春秋看着他专注阅读的模样,虽然不太忍心打扰他,但还是出声道:“这本书我也看了,说实话,玄华能做到这一步,我也没想到。”
他感叹道:“他是真的很喜欢你,真的。”
乔镜恋恋不舍地把视线从书中拔/出来,抬起头认真看着文春秋:“我知道。”
他朝校长鞠了一躬,转身时正好看到教师办公楼的三楼窗口处,某位院长的窗帘还在欲盖弥彰地晃动着,唇角也情不自禁地微微扬起了一个弧度。
左向庭版本的翻译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权威,但是在他之前,其实乔镜的作品早就已经被翻译成了好几个版本,走出国门了。
在这方面出力最多的还要数留学生们,他们带着晏河清的小说漂洋过海,又把这些文字翻译成当地的语言,在各个国家传播开来。
虽然留学生们的翻译水平参差不齐,但很多外国人还是通过他们了解到了晏河清这个作者,尤其是《五十六》这本书,主角唐安更是戳中了海洋文明骨子里那种对自由和冒险的向往,在欧美各国都非常受欢迎。
一位从未到过东方的画家,还凭借着书中的描述和自己的想象,用画笔绘出了那幅唐安攀登珠峰的油画。
相比起连绵的雪山,唐安在画面上的身影几乎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但是这种人类对宏伟自然之力的征服,这种渺小和宏大的对比张力却跃然纸上,令人不禁肃然起敬。
这幅油画的整体色调非常明亮,时间是破晓的清晨,万道霞光在天边亮起,灿烂的金光落在皑皑白雪的最高峰上,也照在唐安手中的旗帜上——巧的是,虽然现在华夏并没有自己的国旗,但是为了表现出更丰富的色彩,那位画家还是为他画上了一面鲜红的旗帜。
除此之外,还有在海外学习音乐的留学生在看完这本书后,热泪盈眶,连夜谱出了一首曲子,并邀请了隔壁学习文学的学生为它写词。
但他们谁也没想到,这首歌的旋律从校园开始,传遍了整个国家的留学生群体,又从留学生中传到西方国家,再传回国内时,它已经有了用十几个语言演唱的不同版本。
《五十六》完结那天,许维新在报社开了一瓶香槟。
虽然最后他还是觉得这玩意儿不带劲,吨吨吨喝白酒喝到差点儿人事不省,但是在醉倒之前,他抱着许晓明的大腿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唱着这首歌,音几乎都要跑到西伯利亚去了。
然而,在场的每个人都醉了,所有人都听得眼眶泛红——身为新闻行业的从业人员,这些年来,基本上没什么人能比他们更憋屈了。
每次国家一遭受什么欺辱,别人可以骂天骂地,就他们不行;不仅如此,还得乖乖挨骂,什么垃圾走狗卖国贼的词儿都得全盘接受,时间一长,就是想不同流合污自甘堕落也难。
但凡有点儿良心还在这个行业混的,就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如果他们不在《东方京报》工作,如果上司不是许维新这样的人,如果报社没有晏河清……或许他们其中很多人,现在早就不再从事这个行业了。
而在《五十六》完结之后,乔镜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写新书。
廖长义似乎也放弃了扒他的马甲,开始安心在学校里教书,偶尔和人在报纸上骂骂仗,再每逢周一去街上买份《东方京报》看看这周有没有新的连载刊登。
总的来讲,日子过得也还算是平静充实。
但越来越萧条的街道、街上愈发紧张的气氛和几乎随处可见的“还我河山”标语,也在预示着这个国家正无可避免地迎来了近百年来的至暗时刻。
乔镜在从008那儿确定了基本上不太可能在这个世界收集到足够的声望值后,便放弃了按时毕业的打算,向学校申请了提前一年毕业。
通过在这个世界赚到的声望值,008可以将他们传送到一个人口更多、文化水平更高的世界,这样收集到的声望值也能够更多,远比在这个时代再呆个二三十年来得划算。
只是,乔镜还放心不下那两个小的。
乔景到底还是没听他们的话,在距离满十六岁的前几个月就偷偷跑到征兵点报了名。也不知道这小子是中了什么狗屎运,可能是这段时间个子窜的太高了,他竟然被看上当了预备飞行员。
现在每天都不知道被拉到哪里去训练,学也不上了,基本上一两个星期才能回家一次。
胭脂见状,立马宣布自己十六岁就要考上大学,绝对不会输给乔景。而当乔镜从文春秋口中打探到下学期京洛大学准备收三十名女学生时,整天更是跟打了鸡血一样,头悬梁锥刺股地准备考试。
因为他们两个,乔镜觉得,如果他和景星阑要离开这个时代的话,起码还得再等两年。
但是提前毕业已经申请过了,乔镜也只能开始跟着大四一起上课,顺便还要多修几门来弥补社团的学分。
左向庭不太理解他为什么非要把自己安排的这么紧,但是他尊重乔镜的选择,只是嘴上冷冷地提醒了他几句如果考试没过,那就别想什么提前毕业了,能不能毕业都是个问题。
在屡次催稿都被乔镜用“我得先完成教授布置的课业”这个理由拒绝后,许晓明终于大彻大悟了。
他无可奈何地从抽屉里掏出一本曾经记录着许维新催稿血泪史的笔记本,在第一百三十七条拖稿理由“心忧天下,弃笔从戎”后,又恶狠狠地加上了一条“提前毕业,要写论文”。
下辈子,死也不当编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