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站在门口,一时谁都没有动弹。
景星阑微微睁大双眼,观察着面前这位约莫五十来岁的中年人,他穿着一身中山装,即使两鬓斑白也依然脊背挺直,气势逼人,一双眼睛虽然已经布满皱纹,但却依然犀利有神,面相严肃中又带着几分儒雅的气质,一看就是个很不好惹的知识分子。
这就是乔镜的父亲?
“爸?”
乔镜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听到儿子的声音,乔存志这才勉强回过神来。
他努力让自己忽略那个搀扶着自家儿子的陌生男人,回答道:“本来是要住酒店的,但是你妈非说博览会就在n市,让我来看看你。”
乔镜这会儿早已和景星阑分开,连拖鞋都换好了。他没有注意到乔存志复杂的眼神,只是看了一眼放在客厅的行李箱,了然地点了点头。
“正好今天去超市买了菜,”他说,“您下次记得提前跟我讲一声。”
父母来自己家里住,就算乔镜觉得不自在,但也知道这是身为儿女的责任。
所以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去卧室换了身衣服,便准备下厨做晚饭。
景星阑立刻道:“我来帮忙。”
乔存志:?
不是,您那位啊?
他不得不出声提醒道:“这位,不跟我介绍一下吗?”
“哦,他是景星阑。”乔镜简略道。
大概是看到乔存志的表情太一言难尽,他又补充了一句:“我的高中同桌,现在住在隔壁。”
这个解释乔存志勉强能够接受,但他还是立刻板起了脸:“你这小子!既然是客人,你怎么好意思让人家做饭?”
景星阑笑道:“没事的叔叔,我习惯了。”
刚放下心来的乔存志又被他这句话给噎住了。
习惯,习惯什么了?
是习惯做客时下厨,还是只是单纯的习惯照顾他儿子?
就在这样的纠结中,乔存志坐上了饭桌。
幸好,除了刚进门那会儿以外,乔镜和景星阑就没有其他让人觉得不对劲的互动了,乔存志一边吃着晚饭,一边暗暗松了一口气。
“你是星阑文娱的总裁?”在知道景星阑的职业后,他也有些惊讶,但很快发出了和王泽民一样的感叹,“这么年轻吗,真是年少有为啊。”
而在听景星阑说起他们今天还见了王泽民之后,乔存志就更是高兴了。
他立刻把之前的纠结抛到了九霄云外,看着景星阑的眼神完全变成了对后辈的欣赏:“真的吗?老王最近身体还好吗?上次我见他他腰就不太好……”
乔镜看着景星阑和他父亲愉快地在饭桌上交流起来,只有他一个人闷头吃饭,忽然有种景星阑才是乔存志的亲生儿子,而他是客人的错觉。
不过如果有的选的话,他低着头,一边扒饭一边默默想,爸他绝对更愿意让景星阑来当儿子吧。
果然,一分钟后,注意到乔镜一直坐在那儿闷声不吭,乔存志又忍不住拿筷子点了点他:“你说说你,客人还在桌上呢,为什么不说话?”
乔镜拿着筷子憋了半天,才憋出一个字:“……哦。”
乔存志拿他没办法,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真不好意思,”他转头对景星阑说道,“我这儿子从小性格就内向,本以为长大会好一点,没想到还愈演愈烈了。”
景星阑摇摇头:“您忘了,我跟乔镜是高中同学,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一直很清楚。”
顿了顿,他又道:“而且我觉得他从来都没有变,这样的性格也很好,您应该知道他的职业吧?比起用嘴说一些轻飘飘的话,乔镜应该更喜欢用文字表达凝练的思想,这点非常令人敬佩。”
乔存志闻言,足足愣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
“你这年轻人,可真会说话。”他笑道,但很显然心情很好,“太抬举这小子了。”
吃完饭后景星阑便告辞了,但乔镜在厨房洗完碗才发现,他把自己的手机落在了餐桌上。他随意把湿漉漉的手放在围裙上擦了擦,拿起手机去敲了对面的门。
“什么事?”景星阑有些诧异,这还是乔镜第一次主动来敲他家的门呢。
“你的手机。”
“哦……我忘了,不好意思。”景星阑接过来装到口袋里,看着乔镜围裙都没解就出来的样子,忽然勾唇一笑,“突然觉得,我买下这个房子真是个正确的决定。”
乔镜眨巴了一下眼睛:“确实,这小区的环境不错,而且房价一直在涨。”
景星阑笑了笑,没有解释其实这并不是最关键的理由。
“还有什么事吗?”他问道,“我呆会儿还有个视频会议要开。”
乔镜抿了下唇,移开视线,低声说了一句话。
景星阑没听清:“什么?”
“我说,”乔镜深吸一口气,稍稍拔高声音,“谢谢你……刚才在饭桌上为我讲话。我欠你一次人情。”
“有吗?”面前的男人随口道,“又不是多大事,而且那就是我的真心话啊。”
乔镜漆黑的双眸内飞快地闪过了某种情绪。
“总之,还是谢谢你。”他坚持道,“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景星阑挑眉:“既然这样,还记得上次我跟你提过的晏河清的签名书吗?你说过出版后要给我一本的。”
乔镜还真把这事儿忘了。
“……好吧,我会帮你找作者要的。”
回到家中,乔镜站在玄关处,莫名有些愣神。
正在客厅逗猫的乔存志看到他这个样子,在心里叹息一声。
但他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表面上依旧平静,只是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之前不是跟我说,根本不认识晏河清的吗?”
乔镜这才反应过来,刚才他和景星阑在楼道里的对话已经被乔存志听到了。
“因为他说过要保密,”他慢吞吞地说,“所以……”
“所以你就告诉了景星阑?”
乔存志可不是这么好糊弄的,作为一位精通语言学和心理学的谈判大师,别说乔镜是他儿子了,就算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个陌生人,他也能在十分钟内把对方的老底给掏出来。
但对于乔镜,他并不想逼得太紧:“不想说就不说吧,我只有一个问题。”
乔存志松开被他撸到猫脸销/魂的008,推了推鼻梁上的老式金丝边眼镜,正色道:“你能确定,晏河清这个人,不会对国家造成任何危害吗?”
乔镜肯定道:“绝对不会。”
乔存志用那双历尽沧桑、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眸深深地看了他几秒钟,要是一般人早就在这种眼神下慌张的不敢对视了,但乔镜的脸上却没有露出半点退缩的模样,依旧和平时一样平静淡然。
因为他问心无愧。
“好吧,”乔存志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戴上老花镜,继续撸猫,“我相信你。”
乔镜还来不及松口气,心想自家老爹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就看见乔存志头也不抬地坐在沙发上,用一口流利的法语对他说:“从现在开始,除非家里有客人,交流记得都用法语。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把我教的全忘光了,别到时候在博览会上给我丢人现眼。”
乔镜:“…………”
鉴定完毕,果然是亲爹。
博览会开幕的前一天,n市便全城戒严。
韩有朋带着学生下飞机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机场的安保非常严密了,等坐专车进了城,更是觉得如此。
“你们先把东西带到酒店去,”他对几个学生说,“我要去见一个老朋友。”
“导师,带个保镖吧?”有学生担心地说,“您现在可不是一般的院士,那帮外国人向来不择手段,至少也得带个助理吧?”
韩有朋笑道:“放心,我心里有数。n市现在安保这么严,就算是m国也不敢轻易在这个时候搞事的,再说了我只是去吃顿饭而已,不用担心。”
他虽然今年已经七十多了,但是腿脚还很利索,因为经常锻炼的缘故,很多四五十岁的中年领导,身体估计还没他好呢。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很关键的就是——
根据乔存志对于《地球之歌》中透露出的种种情报分析,晏河清本人,很有可能就居住在n市。
其实在连载初期,情报部早就对晏河清做过侧写。他们认为这位作者是大概率是男性,年纪在二十岁到四十五岁之间,受过高等教育,并且应该常年在华国南方一带、靠近沿海城市的位置居住。
n市的常住人口接近千万,韩有朋也没指望就这一趟正好能碰见《地球之歌》的作者,他只是来这个城市出差,顺便看看开幕式和老友的儿子而已。
但等韩有朋到了饭店,才发现乔存志没把儿子带来。
“老乔,你这可就不厚道了啊,”韩有朋气得一屁股坐下,瞪圆了眼睛,“我来是为了看你这张老脸的吗?去去去,赶紧打电话把你儿子叫来!”
乔存志哼了一声,不紧不慢地翻着菜单,毕竟今天是他请客:“急什么,明天你就能见到他了。这小子现在正在博览会会场那边,好多国家外使的资料都还没看完呢,还想着出来吃饭?美的呢。”
韩有朋忍不住道:“有你这么使唤儿子的吗?你手底下的那帮团队可是从几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你就给你儿子不到一星期的时间,也不怕他到时候真出什么纰漏?”
“那也是他能力不足,”乔存志说,他从小就是这么锻炼乔镜的,“我不会给他超出能力极限外的任务。”
听到这番话,韩有朋也只能摇摇头,不说什么了。
身为多年好友,乔存志的性格他比谁都清楚,是典型的华国传统式虎爸。都说虎父无犬子,虽然乔镜这孩子也算是有出息,但很显然,乔存志对儿子的期望值更高。
“对了,”韩有朋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我看了出席这次博览会的名单了,‘那玩意儿’的设计者,他当真就叫这个名字?”
乔存志点好了菜,合上菜单,脸上缓缓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没错,”他点点头,肯定了韩有朋的猜测,“虽然是巧合,但利用好了也是天赐良机。所以这次国家准备了一场好戏……就等着那帮外国人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