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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母亲,虞砚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
对于明娆的问题,虞砚并不能立刻给出回答。
他怔怔望着面前的女子,抿了下唇。
唇上还有她的体温。
他哑声道:“娆娆为何要这么问呢。”
明娆怜惜地望着他,“不知道,大概是心有灵犀吧。”
虞砚有时候觉得,明娆的直觉可怕到吓人。远了的不说,近日的关于陆云缈,今日的关于他。
他不是个喜欢缅怀过去的人,所以才会选择饮下那瓶药。
或许这叫做逃避吧。
可自从有了明娆,他就总是被迫地去回顾过去,那些他曾经不屑、不愿去回想的曾经。
虞砚望着那双满是关切的眼睛,突然不敢直面她的问话。
他躲避她的目光,直起身子,“还是先将要紧事办好……”
明娆没有强求,松开了手,“好。”
虞砚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他逃似的离开了。
书房内,孟久知听到动静抬头看去。
男人从门外急匆匆地进来,急迫得像是有了什么大事。
孟久知放下了笔,脱下手套,讶异道:“主子?”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他以为自己要在书房里空等上半日。
孟久知看着男人脸色难看,心猛地一沉,放轻声音小心翼翼道:“是夫人出了事吗?”
虞砚不知是不是没听到,一声不吭。坐回书案后,眼睛便盯着一处空地出神,眼里的光是散的,没个聚点,整个人看上去倦怠不已,疲惫至极。
孟久知手足无措地站在男人对面,“主子?”
虞砚回神,黑漆漆的眸转向孟久知,“嗯?”
孟久知松了口气,“没。”
方才那样真把他吓到了,他竟然从侯爷身上看到了……迷茫?
虞砚很快收拾好情绪,又变回了那个说一不二、强势霸道到有些偏激的安北侯。
“叫你查的事如何了?”
孟久知也收敛了神色,认真道:“您叫属下去查陆庄主与前任庄主的关系,还真查出了些事情。”
陆云缈是前任庄主去世前的两日被接过去的,随后她便接手了山庄。
明迟朗给虞砚提供的线索中,只说了当年老庄主被人暗害,少庄主突然投靠了西戎,还赶走了许多正义之士。
老庄主被谁害了,不知道。
少庄主为何突然倒戈向敌国,未可知。
包括后来他把山庄交给陆云缈,他们是什么关系,江湖上的传言说什么的都有,但真正的原因是什么没人知道。
这些事孟久知原本很头疼,找不到一个切入口,事情的转机就发生在前日夜间。
前日的深夜虞砚突然把他叫来,只跟他说了一句话。
“从老可汗的那几个孩子入手查一查。”
孟久知回去的路上难得无法静心,他总是记得刚刚见到虞砚时的那副样子。
夜半更深,男人的寝衣松松垮垮地系着,外头潦草地披了件衣裳,看得出来是仓促间起身的。
墨发散在肩头,支着头的那只手腕上还有个浅浅的牙印,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揉捏着太阳穴。
他整个人说不出的倦怠,目光执拗阴沉,眼皮懒散地垂着,周身气息冷淡又阴郁。
孟久知不设防地跟他对视时,又会被他眼底的冷色给镇住。
又疯狂,又冷静,孟久知脑海里突兀地出现了这六个字。
孟久知不知道虞砚身上发生了什么,叫他周身的气质变得如此矛盾。
好像在独自与什么东西撕扯、挣扎。
孟久知回去后也没有再睡,依照着主子的提示,日夜不停地开始从新的切入口进行探查。
越灵山庄能探寻的线索不多,但是西戎那边毕竟是老对手,有很多能查的东西。
两日过去,孟久知带着调查后的结果来到了侯府。
孟久知将老可汗的十个孩子与他们的生母都写在了一张纸上,凭着记忆,一个一个介绍了起来。
才刚说到三殿下就被叫了停。
虞砚突然问:“三殿下,男子还是女子?”
孟久知被问得一愣,他脑子空白了一瞬,心跳突然跳的很快。
二殿下他们在战场上交手过很多次,用虞砚评价过的话叫,“阴险却蠢笨的莽夫”。
三殿下他们从未正面交锋过,那人一直都是潜伏在暗处,两军交战时都是二殿下带兵,而三殿下则是躲在大帐里的那个。
虞砚有几次心情不好偷袭了敌营,也只见到了穿着花纹亵裤抱着铠甲仓皇逃窜的二殿下。
至于那位一直以恶毒诡计闻名的三殿下,却是连个影子都没见到,神秘到叫人时常会怀疑,三殿下到底是否确有其人。
他们一直以为老可汗的孩子里没有女孩,可若是……有个女孩呢?
想到某个可能,孟久知浑身的血都沸了起来,舔了下唇,“不、不知男女。”
虞砚淡淡瞥他一眼。
孟久知像是被一把利刃抵住了命门,浑身一僵,冲虞砚抱拳。
“属下明白了。”
……
虞砚在书房继续厘清思绪,直到时近黄昏,书房门被人轻轻推开,然后有人走了进来。
他撑着头的手挪开,抬眸便对上明娆含笑的眼睛。
“夫君,”她抬了抬手中木托盘,笑道,“一起用膳呀。”
虞砚呼吸缓了一拍,在那双笑眸的专注凝视下,情不自禁地也弯了下唇。
夜晚,虞砚难得老老实实只抱着明娆,没有多余旖旎的动作与遐思。
明娆沉默地把自己埋进他的怀抱,没有闭上眼睛,而是静静地在等。
“怎么不睡?”
虞砚微低下头,唇碰了碰她的发丝。
明娆的额头抵着他宽阔的胸膛,闷声道:“我在等你开口。”
“等我?”
她摇摇头蹭了蹭,“我觉得你有话想说。”
虞砚张了下嘴,又抿平了唇角,许久,才轻声笑了下,再开口是柔得能滴水的语气:
“又叫娆娆猜中了我的心思。”
明娆理所当然道:“嗯,谁叫我了解你呢。”
虞砚哑然失笑,心底压着的石头突然被搬开了似的,一直沉闷的心情顿时轻松了起来。
他已经爱上了这种没来由的笃信。
虞砚不是个会依照常理行事的人,他不太喜欢按部就班,计划在他这里形同虚设,他时常会因为心情好或坏而改变下一步的路。
哪怕他已经设好了棋局,他也时常会改变主意,让事情朝着未知的方向走去。
是以做他的下属时常会因为不知该如何行动而苦恼。
虞砚认为眼见为实,耳听为实,从不做没来由的推测或是妄谈,不会轻信旁人的揣测,他更相信自己的感觉,我行我素,说一不二。
他自信,甚至自负,恃才傲物,独断专行。
所以旁人总觉得他乖张古怪,想一出是一出,心思难辨。
时间久了,跟在他身边的人不会轻易去猜测他的想法,因为猜也猜不到,做他的下属,只需要遵从即可。
若是别人跟他说,我猜中了你的心思,虞砚觉得自己大抵是不高兴的。
可是他自从遇到明娆,每一次听她那么准确地把握了他的心思,他都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这大概就是明娆独一无二的地方。
他喜欢她的笃信。
虞砚低笑道:“娆娆,你再猜猜我想与你说什么?”
明娆唔了声,沉默思忖。
男人也不着急,极有耐心地等着。他的目光贪恋地从她的脸上一寸寸扫过,灼烈的目光里是藏也藏不住的情恋与占有。
这样好的女子,是他一个人的。
明娆犹豫了片刻,试探道:“是你叫孟将军去查的事有结果了?”
虞砚倏地便笑了出来。
他低下头,埋进她的颈间,干燥的吻落在纤细的脖颈上,一呼一吸,都是她的味道,叫人沉溺。
他一边轻吻,一边从喉咙里挤出了模模糊糊的音节:“嗯。”
明娆被颈间的气息撩得心痒,她有些情动地抬了抬脚。
叮铃,叮铃——
虞砚看也没看,手臂向下一捞,准确地扣住腿,然后往自己的腰间一勾。
明娆有一瞬间蹙了下眉,而后眉间舒展,羞赧地看了他一眼。
“我以为你今日不想。”
虞砚轻笑,又去吻她的唇,哑声道:“我哪日不想。”
明娆小声嘀咕了一句,又继续道:“所以昨日你问我,并非真的无计可施,是早就有思路了吗?”
不然哪可能昨天才来问她的想法,今日就告诉她有眉目了。
虞砚果然嗯了声。
明娆勉强维持着涣散的精神,花了比平时更久的时间思考。
所以昨天她所想的与虞砚的想法不谋而合。
明娆并不是很关心陆云缈的身份,她所惦念的也就只有伏..在她身上的这个男人。
“我只是胡乱揣测,因为闲书看多了,”明娆喘了声,扬起微红的眼尾,轻声问,“你呢?你又是怎么想到的?”
虞砚没有说话,身子下沉时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他轻喘道:“因为我自己便是那样的人。”
因为他记起了一些过去,所以才平白有了那些念头。
他讨厌梦到那些遗忘的过去,可是梦醒的那一刻又无比庆幸,又觉得自己幸亏想起来了,不然还不知要等上多久才能将明娆身边那些危险排除。
男人的嗓音很轻,动作一下比一下重。
明娆一怔,从巨大的愉悦浪潮中抽身,她心尖像是被人用力拧了一下,疼得她浑身颤了颤。
那样的人?哪样?
她昨天说什么来着……
“要么是血脉出自异族,或者她图谋不轨,要做损人利己的事,所以主动隐藏身份。”
“要么是父母的身份有异,或是家逢变故,叫人不得不舍弃真正的身份,苟且偷生。”
陆云缈是哪种?
你又是哪种?
虞砚低声道:“我怀疑陆云缈是西戎人。”
“可是她的长相……不太像。”
明娆见过陆云缈,她的样貌是很明显的中原人长相。
但他这样的结论也是合理的,毕竟一个投靠了西戎王庭的江湖帮派,想要得到靠山的信任也是很难的。除非领头人就是他们的自己人。
“老可汗的十个女人里,有一个是中原的女子。”
“那个中原女子有一个孩子,排行第三。”
所以西戎王庭里是有一位和其他兄弟都不一样的。
出身不一样,长相不一样。
虞砚突然低笑了声,“我怀疑三王子是越灵山庄上一任庄主与老可汗的女人私通,生下的孩子。”
“不,或许是三王女也说不定。”
若是如此,那么也能解释得通为何三殿下从不在众人面前露脸。
在老可汗的眼里,这个有着一半的异族血脉的孩子更加适合藏在暗中,做击溃敌人的那颗致命的棋子。
明娆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猛地想起男人方才说的——
因为我便是那样的人。
明娆怔怔望着上方的男人,看着他绷紧的下颌,看着他满是执拗的阴郁的眸。
她心中巨恸,突然哭了出来。
虞砚没有停下,他紧紧抿着唇,一下一下,带着绝望,抵死缠绵。
他望着她满眼的泪水,终于卸下了伪装,眼眶慢慢变红。
男人的嗓音十分轻柔:
“我这几日总在做一个梦。”
“我父亲他……他问那个女人,他问……”
虞父问:“他到底是不是我的孩子。”
虞砚很想自欺欺人,或许他还有别的弟弟妹妹遗落在外,是哪个可怜的孩子曾被那个女人抛弃了,然后被虞父发现。
一定是这样。
然而下一个画面便是他趴在门口,听到虞父更加苍白无力的声音重复了一遍:“阿砚,他到底是不是我的孩子。”
虞砚哽咽了一声,声音抖得厉害,颤得明娆的五脏六腑都搅拧般的痛。她的脸上突然落了一滴不属于她的泪水,她努力眨清眼里的水雾,想要看得更清楚。
明娆抬手抹干净了自己的眼泪,她清晰地看到,虞砚哭了。
她看清了。
然后他突然加快了速度,释..放了自己。
虞砚颤抖着,把人抱了起来,搂进怀里。
“我是不是他的孩子?”
“我不知道,娆娆,我不知道。”
“梦就断在这里,我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他的孩子。”
“他教我练剑,教我做人的道理,鼓励我相信自己。他跟那个女人吵架,他明明那么爱她,却为了我跟她吵架。若我不是他的孩子,他得多难过?”
“娆娆,你知道我有多希望这个梦是假的吗?我希望这梦是用药过后的后遗症,那些画面都是幻象,那样该有多好。”
“我记不起来了。他说了什么,那个又女人说了什么,我统统记不得。为什么叫我梦到这些呢?我明明都已经忘记了啊。”
“我好难受。”他说,“我宁愿自己从来没来过这世上。”
明娆的心,碎了。
明娆的心,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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