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起伤心事,喝至半醉的新降黄巾渠帅王路,堂堂一个七尺男儿,委屈的泣不成声。
刘备一时也难以安慰,能说什么?能帮着王路骂朝廷吗?
王路喝的脸红脖子粗,张口对朝廷破口大骂,席间的刘备和关羽皆低眉。
在旁陪酒的李孟羲都替王路感到紧张了,你说你一个新降的黄巾将领,还敢辱骂朝廷,活的是不耐烦了?
李孟羲偷偷观察,刘备和关羽这两人面色不虞,却并无动怒的征兆。
好在是刘备军,要是别处,这个酒后乱言的家伙肯定没了。
此时气愤尴尬,李孟羲觉得有义务缓和下气氛。
眉头微皱,李孟羲稍作沉思,以手击案,缓缓唱到,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
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
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
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
羹饭一时熟,不知饴阿谁!
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
李孟羲语调介乎诵读和哼唱之间,他声音虽显稚嫩,但吐字清晰,抑扬顿挫,音韵优美。
一首诗罢,李孟羲打着节拍的手掌也停落在了矮几之上。
降将王路眼角还挂着泪水,怔怔的抬头看着李孟羲。
刘备关羽二人亦侧目。
“都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投身军伍建功立业,方不负男儿七尺之躯。
可古来功业几人?身埋百草,又谁人怜之?
孔圣亦有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投身从军,以致家不能保,如此之国,不必报之!”
李孟羲啪的一声,一掌拍在矮几之上,他语出如霹雳,语惊四座。
“国视民如草芥,民视国则如寇仇!将军怒而投身黄巾,此无错,却也无对。
今百姓有倒悬之危,黄巾军势嚣嚣,又使时局更乱。
黄巾非有涤荡天下之能、之力,黄巾一日不平,百姓一日不得安定。
我义军自涿郡起兵以来,一为征讨黄巾,二为救民于水火。
将军弃暗投明,此明智之举,我义军正是将军立身建功之所在也!”
李孟羲一番开导,效果卓著。
降将王路,今其方知,未曾负国,而国负其家,投贼无错,错在黄巾非是寄身之处。
心里的包袱一朝消散,王路顿觉身心一轻,内心愁绪顿解,当场拍案而起,朝刘备抱拳躬身重礼,口称愿效犬马之劳。
成了,这黄巾降将不骂朝廷了,不会再进一步加深和刘备关羽之间的嫌隙了。
矮几对侧,关羽看着李孟羲,眼神复杂。
李孟羲伶牙俐齿,关羽早领教过了,最早见李孟羲时,李孟羲直言汉失其德,而今日听李孟羲所言,士不必报国,此话冲击了关羽的三观。
关羽心中郁闷,一言不发起身径自离席。
李孟羲看着关羽走出帐外的背影,有些诧异。
帐中只剩刘备李孟羲和降将王路三人,喝酒不是为了别的,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宽王路的心,使其安心归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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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和李孟羲两人都是人精,他们陪着王路,问起王路昔日在边军诸事,王路谈到领立军功之时,刘备和李孟羲这两人忙露出佩服之极的表情,言语间好一番恭维,直让王路有些飘飘然了。
又谈到弓马之术,观察到王路面有自豪,李孟羲就知道此人对自己弓马之术很有信心。
于是李孟羲故意挑起这个话题。
当王路说,可开一石强弓,三十步内,箭可穿甲而过,刘备和李孟羲这两个家伙,又面露佩服,又一阵恭维。
这人弓术,李孟羲早见了,力量是很大,能开强弓无疑了,但他射不准,箭都射飞了。
——
关羽在帐外,背着手,仰头看着天边如火云霞,正看的入神,忽然听到背后有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声音不如大人走路那般沉重,一听就知道是谁来了。
关羽一回头,果然,是李孟羲。
李孟羲走到关羽身侧站住,抬头往天际看了一眼,“又快天黑了啊。”
说着,李孟羲便站着踢腾着腿,跪坐时间久了,膝盖疼。
关羽看着站没个站相换着踢腾腿的李孟羲,欲言又止。
李孟羲方才说,士可不必报国,此话让关羽耿耿于怀。
忍了又忍,关羽还是忍不住开口,“羲儿。”关羽叫到。
李孟羲抬头看。
“降将王路,其妻为豪强所侮杀,而官府不为其主持公道,官府确亏欠于他,其在边疆苦战,而其家不能保全,大汉亦亏欠于他。
然,你说此人不必报国,岂不闻,皮之不附,毛之焉存?国不存,如何有家?”
关羽把心里的问题一股脑问了出来。
李孟羲抬头看着关羽,面色似笑非笑,“关将军,你意是说,有国才有家?
“不错。”关羽颔首。
“有国才有家,嗯,此话我也认同。”
“我另有一言,有家才有国,将军以为如何?”李孟羲反问。
关羽迟疑,“这……”关羽语滞。
李孟羲看着天边的晚霞,自顾自的说着,“国有暴秦之国,亦有西汉文景盛势民安居乐业之国。”
“若在文景之国,匈奴百万控弦之士犯境,若大汉人人怕死,顾小家而不肯舍身御敌。匈奴非我族类,若及匈奴破关边军尽没,若大汉无人肯舍身御敌,虽有亿万之众,尽沦为胡人之羊也。彼时,无国,家亦无也。
强族犯我,士不可惜身而求全,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故,有国才有家。”
“若国为暴秦之国。
虽有国,律法严苛,苛政猛如虎狼,五口之家,有男刑配,有女罚役,徒余嗷嗷待哺之幼童,老迈将死之翁妪,此家如何可谓家?
暴秦之国,虽有国,无家矣。此国之士,不必报国,当自伐其国。”
李孟羲说完,转头看着关羽。
关羽叹息,他目视李孟羲,郑重说到,“羲儿,你此话不妥。国行错策,士可投身庙堂,上下改之,可力挽狂澜也,怎可自伐其国?此非正人所为!”
李孟羲摇头,哈哈大笑。
三观不同,主要是三观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