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江澜消失的第三个小时。
叶楠航猛地从床上惊醒, 骤然起身,看着窗外碧蓝一片的天空,很是迟疑的眨了下眼。
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到了很多很多东西, 异化的实验体、荒无人烟的孤岛、摘下虚伪面具的博士、以及倒在血泊中的……
叶楠航愣了片刻,直接起身奔向门外,慌张的拉开门,嘴里喊着:“宣哥!”
客厅里空无一人。
窗帘没有拉紧, 隐约的阳光从窗缝中透了出来,落入室内,给本来显得有些孤寂的屋子增添了几分温暖,灿金色的阳光形成条璀璨的光斑,在地板上划出了道狭长的痕迹。
客厅里装横很少,大眼一扫, 基本都是叶楠航的东西。
跟游宣一起住了这么长时间, 他对游宣这个人可谓是了如指掌, 骨子里都透着股寒意,冷到连身边的生活用品都少得可怜,不像是他那样邋里邋遢,反而规矩到了极致。
叶楠航喉结轻颤了下。
他看向旁边那扇紧闭着的房门, 有些迟疑的抬起手, 悬在半空中的指节却怎么也不敢落下去。
那个梦太过真实和可怕,被击碎肩胛骨的痛苦似乎现在还残留在右肩。
都说疼痛是身临其境的,叶楠航本来还不信,但现在想想, 好像是有几分可信度的。
他抿了下唇, 下定决心般抬手敲下了房门。
无人应答。
叶楠航心尖猛地一紧, 手刚刚放在门把手上, 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
“你敲我门干什么?”
声音不大,倒是带着几分熟稔,叶楠航回头看去,就看见了擦着半干头发出现在身后的那人。
虎鲸alpha面带茫然的看着站在自己门前的叶楠航,问:“不是跟你说我去浴室洗澡了吗,怎么?有事找我?”
叶楠航愣了许久。
他喉间发紧,声音干涩的厉害,直到最后才从憋出来了一句:“你……在这住?”
虎鲸皱眉:“你是不是傻了?咱俩都一块住了三年了,你现在问我这问题?睡一觉给你睡傻了?”
叶楠航垂下头,怔愣的看着自己的脚尖,眸子很轻的颤了两下,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到底听到了什么。
“那宣哥呢?”他问,“游宣呢?”
虎鲸愈发不解了。
他拿下毛巾,揉了揉自己蓬松的棕色自来卷,走到落地窗前拉开了窗帘,阳光骤然照射进来,叶楠航下意识的合了下眼,挡住刺眼的阳光,眼眶却不自觉的有点泛酸了。
“晒晒太阳,清醒点了没?”虎鲸说,“游宣又是哪个,我认识吗?”
叶楠航终于缓过了那股刺眼的劲,他揉了下眼角,还是没有抬头,呢喃般开了口:“我舍友……我当时因为脑子不清醒得罪了江澜,宣哥就把我赶出去了,你当时还坐在
“游宣……”叶楠航抿了下干涩的下唇,“Alpha生物分化研究中心旗下特攻局成员,蛇鹭alpha,雪山玫瑰信息素,第三期培训精英学员,被派出执行过无数次任务,没有败绩,被人誉为研究中心最强战力……你不知道吗?”
虎鲸皱眉,思索片刻,怎么都找不到记忆中对应的人出来。
他抬手揉了下叶楠航的额头:“你是不是睡觉睡多了啊?怎么魔怔了,咱们特攻局哪来的蛇鹭alpha?”
叶楠航迟疑了许久。
他放在身侧的手松了又紧,最后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叶楠航呼吸颤了下,抬头,看向眼前的虎鲸,勉强扯出丝笑意:“能让我进你房间看看吗?”
游宣的离开并没有太久,就算是虎鲸要骗自己,让自己接受当时岛上所发生的一切,也绝对做不到在这么短时间内彻底消除一个人存在过的证明。
虎鲸很是爽快的同意了。
房门打开,暖黄色的装横出现在叶楠航的面前,是和以前那冰冷的卧室截然不同的装横,桌面上摆着台电脑,上面的橱窗内放着无数珍贵的摄影机和照片,每一个摄像机,每一张照片,
叶楠航眨了下眼,心口闷痛的厉害。
“怎么了?”虎鲸问,“你今天有点不对劲啊,出什么事了?”
“没事。”
叶楠航小声道,“我出去一趟。”
他近乎狼狈的夺门而出,少了半块的棕色耳朵不小心撞在门框上,他却像是毫无反应般,直接关上了房门。
新鲜空气涌入胸腔,叶楠航长长的吸了口气,费力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怎么会不存在呢?
那些他经历过的,和他们所经历过的一切,难道都是他自己所臆想出来的黄粱一梦吗?
叶楠航不信邪的拿出手机,打开联系人列表,按下了x键,搜索框里一片空白,干净到找不到游宣存在的一丝痕迹,他抿了下唇,找到了以前的聊天记录,打开以前在特攻局集训毕业时所拍的照片,原本站在最中间的那人早已被一张陌生的脸代替。
那个拥有雪山玫瑰信息素的蛇鹭alpha……
找不到了。
……
叶楠航失魂落魄的在楼下的凉亭里坐了许久。
周青松找到他的时候,发现他正蹲在草地前,面前有两个小小的土堆,上面插了不知道从哪棵倒霉树上拔下来的树杈子,看起来颇为诡异。
而这二货正吭哧吭哧的弯着腰,在白色的纸上写着什么,写完后还煞有其事的看了看自己的字,垂在后面的尾巴摇了两下,颇为自豪的将那小纸条贴在了树杈子上。
周青松看着那两张纸条。
一个写着江兰,一个写着由宣。
……
他一脚踹过去,这二百五被吓了一跳,直接跳开,捂着自己的尾巴惨叫了声。
“谁他妈这么不长眼,没看见我在忙吗……鲨鱼?”
叶楠航在看见周青松的时候,眼睛瞬间亮了好几分,又猛地暗淡了下去,耳朵耷拉下来,变脸的速度堪比京剧,看起来莫名有些诡异。
叶楠航抬手擦了下通红的眼眶,生怕他也忘了,小声问:“那个,你认识我吗?”
周青松:……
他又要抬脚踹,叶楠航吓了一跳,夹紧尾巴闪躲开,被这莫名其妙的攻击搞得有些不明所以,脸上写满了问号。
“你干嘛呢?”周青松问。
叶楠航抿了下唇,小声道:“我发现好像除了我所有人都把宣哥忘了,我就想着用这个办法纪念一下,好歹证明世界上还有人记得他们。”
他声音不大,很诚恳,像是偷偷哭过的样子,隐约带着些鼻音,怎么看怎么可怜。
周青松扫了下地上那两个小白旗,又看了眼面前的叶楠航。
“人家名字一共四个字,你写错了俩,你还在这纪念谁呢?”周青松满脸不信。
叶楠航啊了声:“我写错了?”
周青松沉默了。
他懒得跟眼前这个二百五废话,吊儿郎当的拍了拍凉亭座椅上的灰,坐了下来。
没了那身黑色长袍的周青松看起来完全就像是个长相张扬的小男生,显得小了不少,浑身上下再也看不出来在死寂岛上玩命时的那股子癫狂,反而乖顺许多,怎么看都不像是传说中那个freedo的领导人。
叶楠航还沉浸在自己名字写错的悲痛中,哭丧着脸将那两面小白旗摘下来,又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两张叠的方方正正的白纸铺在地上,提笔正打算写,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
他回过头,看向身后的周青松:“你都记得啊?”
周青松反问:“不然我来找你干什么?寻仇?”
叶楠航长长的啊了声。
他眨了下眼,鼻尖的酸涩终于稍微褪去了些,他收了纸,乖乖的坐在周青松的身边,沉默了许久,也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跟周青松的关系并不算太好,甚至说是朋友两字都很勉强,偏偏又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尽管立场不同,却还是一起活到了最后。
而且……
他们可能是世界上唯一记得那两个人的人了。
叶楠航抿了下唇,小声问:“你那边怎么样?”
周青松看着不远处的小区,声音很是随意:“还能怎么样,在我家醒了,发现我当时派出去的人完好无损的都待在组织里,好不容易花功夫捕获的实验体活体也没了,所有人都以为我没出去过,时间好像停留在了某一瞬间,对他们来说,我就只是在屋里睡了一觉,起来就变傻了,开始问他们那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叶楠航没忍住,笑了下。
“我也是……我舍友还以为我发烧了,他不知道,我以前是和宣哥住在一起的,只不过在被派去任务的前两天被赶出来了,没想到阴差阳错之间,我又回去了。”
周青松没说话,垂眸思索了许久。
“我得到的消息大概比你多。”周青松说,“死寂岛没了。”
叶楠航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看向周青松:“你说什么?”
“咱们当时所在的那个岛屿,在地图上消失了,彻彻底底的消失了。”周青松缓声道,“而且,你们研究中心里根本没有被称之为博士的人,反分化也没有进行那种残忍的人体实验,那所谓的催化剂和废弃实验室……也没了。”
“经过我得来的消息看,你们和反分化目前处于和平状态,他们掌管西边的那片土地,你们在这里,和平共处,不像是以前那样打的死去活来了。”
叶楠航迟疑了很久。
似乎在一夜之间,所有事情都变了。
就像是整个世界发生了平行移动,明明是一样的起点,一样的构成,偏偏产生了截然不同的结局。
这是来之不易的和平。
“都没了啊。”叶楠航苦笑了声,似乎是在自嘲,“这样会让我真的怀疑我是在做梦了。”
“是不是做梦你试试看不就知道了。”周青松说。
叶楠航迟疑的看向他,就看见眼前这恶劣鲨鱼拿出不知道在哪藏着的匕首,直接拉过自己的手腕,干净利落的给手腕上来了一刀。
“草你……”
叶楠航眼睁睁的看着手腕被划出道血粼粼的伤口,但只是见了红,连血珠都没来得及凝结,伤口就迅速恢复了平滑。
他眨了下眼,整个人跟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呆在原地。
周青松收起匕首,看着眼前这二货:“现在信了吧,你没有做梦。”
叶楠航迟疑的颤了下喉结,左右抱着手看了看,皮肤被割裂的痛觉直到现在才传到脑神经,但却已经没有任何明显的伤口了。
“这能力还在啊。”叶楠航小声嘟囔了句,“我以为早没了呢。”
周青松笑了下:“不然呢,要是没了,那岂不是证明咱俩都做了同一个离谱的梦?”
叶楠航没接话,只是看着地上那两个小小的土堆。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开了口。
“真的只有咱们两个记得他们了吗。”
周青松想了下:“大概吧。”
“那江澜最后……也走了吗。”
“不清楚,反正消失了。”
连带着世界上所有关于他们存在过的证明,彻彻底底的泯灭了。
叶楠航只感觉眼眶又有点酸了,他徒劳的抬手擦了下眼角,“不行,我还是得给他俩立个碑,要不然这死的也太冤了,去了心的长眠。”
“眠你妈。”周青松没忍住,骂了句,“一会他俩听到从地府窜出来打你。”
叶楠航笑了下:“那也挺好的,好歹让我多记住他一会,我怕我有朝一日也会把他们忘了。”
他拿出自己那张叠的规规矩矩的纸,抬笔就打算写,想了下,自己写四个字就能错俩,果断放弃了,将笔交给了周青松。
周青松略带嫌弃的写下四个大字,又把纸甩给了他。
“喂,小狗。”周青松看着吭哧吭哧往树杈子上贴纸的叶楠航喊了声,“要不要来freedo?”
叶楠航:“行啊。”
“……答应的这么爽快?你们那边放人吗?”
“管他放不放呢,我直接跑就行,炸弹也没事,当时宣哥还徒手取出来呢,他都不怕,我怕个锤子。”
“你不是胆小吗。”
“是胆小,也挺怕疼的。”
叶楠航垂眸,看着那两张纸:“但宣哥答应过你,会去你那里,现在他不在了,就要由我代替了。”
周青松抿了下唇,没接话。
微风袭来,那两张小小的土坡前的白纸被风吹得晃荡起来,叶楠航盯着那四个字看了许久,眼眶骤然有些红了。
他突然想起来一句话。
死亡不可怕,遗忘才是。
他害怕自己将那两个重要的人遗忘,所以才要通过这种方式时刻提醒自己,让自己刻骨铭心。
叶楠航抬手飞快的擦了下眼角,回头看向周青松:“兄弟,商量个事,等回来我去了你那里,能不能答应我个要求啊?”
“说。”
“能给他俩立个碑吗?大点的。”
“……你怎么不让我做个雕塑呢?”
“那也可以啊!搞个,放在你们基地里,让所有人都给他俩磕头……”
“滚,傻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