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明明并不久远但又感觉仿佛已经过去很久的上次一样,两个人趁着夜色悄悄去车库取了车,也许是这一刻的烟火过于绚烂,以至于所有人都沉迷其中,只有拿破仑发现了蒋游和晏折渊正在偷偷退场。
抖了抖身子,拿破仑正要叫出声,却在开口的前一秒被蒋游按住了。
“嘘。”
俯身在毛脑袋上亲了一口,蒋游手法娴熟地撸了拿破仑两下作为贿赂,贴着它的耳朵小声说:“乖,别出声啊。”
说完又拍了拍它,对晏折渊比了个手势。
拿破仑似懂非懂地歪着头,乌黑湿润的眼睛里倒映着两个人逐渐退去的身影。
先是一点点缓慢地后退,接着转身飞奔起来。
直到一辆熟悉的车开过别墅门口,贺年才惊觉自家哥哥竟然又又又被拐走了。
“哥,你去哪儿啊!!”
贺年原本还计划着今晚和蒋游一块儿守岁,眼看着计划落空,在心里把晏折渊骂了一个来回,一边喊一边追出去。
可才跑了两步就感觉身后传来一股阻力,回头一看才发现拿破仑正咬着自己的衣摆。
“拿破仑!”贺年立刻点名。
拿破仑果然上当,响亮地“汪”了一声,张开嘴的时候原本被咬住的衣摆自然落下,贺年重获自由。
“年年,回来。”身后的贺长康及时出声道。
看着尾灯在浓浓的夜色里拖拽出两条温暖的光带,贺长康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小儿子的肩:“你哥都结婚了,让他们去吧。”
“可是……”贺年心有不甘,还想再说些什么。
“别可是了,走,回屋吧。”
于是一辆载着两个人的汽车驶过山路,沿途偶尔惊起落在树枝上的飞鸟,彼时烟花还未落尽。
一个半小时后,汽车从树林间的小路穿出,一片明亮的湖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蒋游眼前。
它就那么静静躺着,水面上浮满闪烁着波光的星星,如同一片落入地面的天空。
一阵寒风经过,一小块天空被吹得摇晃而后折叠,星星们纷纷颤抖,其中有那么几颗星星撞在一起,瞬间破碎,变成一朵朵安静的水花。
湖面上立着一座两层小别墅,木质的露台上亮着一盏灯,似乎正在等待他们回来。
“晏折渊。”
似乎是被眼前的景色震惊到了,蒋游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回过头呆呆地叫了一声晏折渊的名字。
“大学毕业那年我跟朋友来附近露营,正好碰见原主人出售这栋房子,我觉得风景很好就买了下来。原本打算把这里当成‘秘密基地’,休假时过来住上几天,过过与世隔绝的生活,结果失算了,我根本没有休几天假。这栋房子就一直放着,直到和你第一次看完海回来。”
把车停在树林尽头的一处草地上,晏折渊倾身过去帮蒋游解开安全带,“年底才装修完,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要不要进去看看?”
蒋游原本还想说两句调侃的话,可当眼神和晏折渊对上时才发觉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温柔和纵容就是拿捏他的最好手段,他总是没有办法,总会乖乖投降。
因为湿度很高,夜晚的湖区还是有些冷,进门后晏折渊首先去查看地暖的情况,蒋游便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晏折渊,我想先参观一下。”蒋游说,见晏折渊转过身打算陪自己一起又连忙道:“你忙你的,我自己参观。”
晏折渊当然同意,只是对他的说法略有微词:“参观?”
“视察,”蒋游立刻改口,语气里带出一抹狡黠,“那我这就去视察啦?”
晏折渊点头,笑着叮嘱:“仔细点。”记
蒋游:“?”
“找找你的新年礼物。”
蒋游眨了眨眼睛,他以为这趟短途旅行已经算是晏折渊送自己的新年礼物了,这时有些傻气地重复:“新年礼物?”
“对,大概有那么三四个吧,好好找。”
话音未落,蒋游已经风一般呼啦地飞奔离开。
别墅不大,一层除了客厅餐厅和起居室之外,还有储藏室和一间面积不大的车库,推开后门,显露在眼前的是一片木质的宽阔露台。
蒋游在露台一侧的桌子上找到了第一件礼物,拆开后发现是一顶毛茸茸的帽子,来自某个蒋游很喜欢的小众品牌。
帽子旁边放着一张卡片,蒋游一眼认出上面属于晏折渊的字迹。
“希望我的宝贝永远健康。”
蒋游笑了一下,身手点了点正中间的四个字。
“叫谁宝贝呢,肉麻死了,晏折渊。”
沿着楼梯来到二楼。
刚推开主卧的门蒋游便注意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靠近走廊的一半房间处在雾蒙蒙的阴影里,而相对靠外的另一半房间则被一层清冷的光笼罩着。
刻意没有开灯,蒋游好奇地走进去,直到站在明暗交界的边缘才慢半拍地意识到正对着床的天花板完全由玻璃构成,躺在床上的时候只要睁开眼睛便能拥有一整片星河。
不是多么特别的设计,甚至从实用性上来说还有不少缺陷,可是却无比精准地击中了蒋游。
他永远记得自己躺在渔船的甲板上和晏折渊一起看月亮的那个晚上。
那时他们拥有天空和海洋,拥有稀疏的星星和圆圆的月亮,拥有漂浮的云和路过的风,以及彼此。
蒋游以为这将是自己人生里无法重现的珍贵瞬间,却忽然意识到有人在努力地为它延续。
翻涌的情绪像浪潮带着湿意,将蒋游的眼底浸染成另一片湖水。
蒋游有点想哭,也有点想躺在床上去看看今晚的夜空,可终究是忍住了。
因为他更想和晏折渊一起。
恋恋不舍地摸了摸柔软舒适的床品,蒋游转身离开,继续寻找下一个礼物。
然后在距离卧室不远的一扇门上看到了第二张卡片。
“永远保持对这个世界的疑问。”
蒋游轻声念着,摘下卡片推门而入,发现这是一间书房。
只刷了清漆的原木书架、柔软的长毛地毯、舒适的真皮沙发和摆在角落的黄铜喇叭造型的复古唱片机。
蒋游的目光从书架上划过,手指轻轻触碰每一本书崭新的书脊,发现这些书有一半和自己放在家里的那些一模一样,还有一半则是他没买过,晏折渊按照他的阅读喜好自行添置的。大多数来自他喜欢的作家,甚至有些还购置了好几种不同的译本。
每一本他都很喜欢。
一股巨大的幸福感从蒋游的心里升起,连带着他的眉毛眼睛和嘴角都止不住地染上笑意,他几乎想现在就跑下楼跳到晏折渊的背上,贴在他的耳边告诉他自己有多高兴。
转身的时候无意间碰掉了书桌上的文件袋。
蒋游俯身捡起,发现上面贴着第三张卡片。
根本不必打开蒋游就猜到里面装着的是什么,在这栋完全按照他的审美和喜好进行装修和布置的房子里,答案显而易见。
“不一定非要回家,但你永远有家可回。”
“不一定非要爱我,但我永远爱你。”
一滴眼泪“啪嗒”落在卡片上,蒋游吸了吸鼻子把卡片翻过去。
背面写着另外一行小字。
“ps:不行,我想了又想,还是需要记你爱我。”
“游游,给我个机会吧。”
“晏折渊!”
伴随着一声雀跃的呼喊,晏折渊感觉到背上一沉,随即很熟练地调整了自己的姿势,让蒋游趴得更舒服一点。
“一共三件礼物对不对?我都找到了。”蒋游贴在他的耳边,“谢谢,我特别喜欢。”
“喜欢什么?”
明明看到蒋游热烈而真挚的眼神,有预感那会是自己想要的答案,晏折渊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充满期待。
没想到这一刻蒋游竟忽然变得不好意思起来。他嘿嘿地笑了两下,而后把头埋进晏折渊的颈窝里反复使劲儿蹭了蹭。
从胸腔最深处散发出的依恋和爱意澎湃而汹涌,蒋游丝毫没有遮掩也不想去遮掩,却偏偏羞怯于承认,想要晏折渊意会。
然而晏折渊想要真切地听到,如同最虔诚的教徒聆听圣音,因此催促他:“游游。”
蒋游的傲娇劲儿又上来,半是羞恼半是明示地回应两个一点也不温柔的吻,连亲带咬地落在在晏折渊的耳朵上。
亲完了,自觉已经交完答卷的蒋游从晏折渊的背上跳下来,问他什么时候去湖上看星星。
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看向蒋游的眼神里分明涌动着火焰,但转瞬便被温柔所覆盖。
“这就去。”晏折渊回身从橱柜里拿出一瓶红酒和两只酒杯,笑了一下,“等会儿可以一边喝酒一边看。”
半夜里连风都睡了,空气里漂浮着湿润的水汽。两个人走过露台,踏入一片枯黄的草地,又往前走了不远便看见一座木质的登岸桥,桥的一头固定在草地上,另一头则延伸向湖面。
桥边停着一艘小船。
“船是原房主的,买房的时候算成赠品送给我了。”见蒋游露出惊讶的表情,晏折渊笑着解释。
两人走到桥尾跳进船里,小船受力摇晃起来,蒋游露出很新奇的表情在船舱里来回扫视,没发现船桨。
“晏折渊,这船要怎么开?”他比划了一个划船的动作,歪着头问:“应该不是靠人力驱动吧?”
“装了引擎。”晏折渊把酒和杯子都递给他,自己走到船头将遮盖着的篷布掀开。
“你竟然还会开船。”蒋游好奇地说,语气一半羡慕一半嫉妒,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到最后一个字,那份嫉妒就已经转变成骄傲,仿佛会开船的是他自己一样。
“有空教教我呗,我想学。”
他笑着凑过来,看晏折渊不说话,瞬间福至心灵,把身体又向前倾了一点,亲在晏折渊的下巴上。
“学费交了,这事就这么定了,不准反悔啊。”蒋游退开,笑眯眯地说。
随着马达发动,小船在一阵急促的突突声里缓缓驶向湖的深处,然后在中心停下。
和前两次看海的感觉很不一样。
大海辽远而开阔,在令人觉出本身的渺小与微茫的同时,也会在人的心里激荡出豪情,
但此时此刻这片湖带给蒋游的却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宁静。
湖水轻柔,小船行经之处漾开无数波纹,它们不似浪花拍打船壁,也不曾激荡出雀跃的水花,只是无声地扩散又收回,似乎怕打扰了夜晚,更怕搅碎了湖面上的每一颗星星。
又或者小船根本就是行在天上,推开的是如纱的云而非波浪。
晏折渊走到蒋游身边挨着他坐下,接过酒杯喝了一口里面的红酒。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喝酒看星星,有时看天上的,有时看水里的。
过了许久,远处的天空升起一颗烟火,无声地炸开后化作光点万千,在下一个瞬间便湮灭,沉沉地坠下来记。
恰在此时距离小船不远的地方跃出一只小鱼,它用尾巴打破原本平滑如镜的湖面,一颗星星应声而碎,在水波的晃动间分裂成好几颗。
一切都显得很不真实,星星在天上的一生结束了,又在水中重生。
“晏折渊。”蒋游轻声叫晏折渊的名字,把自己沾着水汽的手伸过去握住他的。
明明是很普通的一刻,两个人像过去无数个瞬间一样彼此对望,时间却忽然被拉成一张薄薄的几近透明的糖纸。
而现在,整个世界都包裹在这张糖纸里等待他们品尝。
“想说什么?”晏折渊将他拉近怀里,用自己的温度使他暖和一点。
天空干净,湖水也澄澈,在酒精的作用下蒋游的胆子比刚才大了一点,他觉得自己也得做个敞亮的人才行。
“我归零啦。”
嘴唇紧贴着晏折渊的耳廓,蒋游得意地说。
明暗交织的房间里,蒋游恍惚间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湖上。
滚烫的浪潮翻涌喘息,一下下冲击着小船。船身摇晃,他也跟着一同摇晃,然后被更加凶猛的浪潮卷进湖底。
窒息感骤然从胸腔腾起,神智因此而短暂抽离,片刻后又在水波温柔地轻抚下逐渐恢复。
我要死了。
我得挣扎一下。
蒋游懵懵地想,乌黑湿润的眼睛里倒映着星星。
用尽全力抬起一只手去摸索船的踪迹,试图从几近沸腾的湖水里浮上来,可蒋游连换一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争取到,这只手便再次被海浪缠住,温柔又凶暴地将他拖进更深处的深渊。
又或者是更遥远的天空。
小船满载摇晃,非是清梦,亦压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