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总是货运公司的副总,并非中海的老总。
公司的货轮跟韩国货轮相撞并且沉了,连同所运输的煤炭在内,经济损失高达五千多万!
如果海事法院最终认定公司的货轮负全责,不但要承担打捞费用,甚至要赔韩国货轮维修和被撞之后无法营运所造成的损失,想想就怕人。
而将来上法院打官司,滨江海事局的调查结果绝对是法官在裁决时的重要依据。公司正处于最困难的时候,经不起这么大损失。
他辗转反侧,一夜没睡好。
早上一起来,公司陈总就打电话问情况。他不知道怎么汇报,只能说正在调查中。
挂断老总的电话,连饭都顾不上吃,就翻出号码联系冯局。
“冯部长,我中海的唐志辉,您能不能帮我给你的老部下打个电话···“给哪个老部下打电话?”
冯局正在吃早饭,放下筷子笑问道。
唐总苦着脸道:“滨江海事局船检科的韩向柠,这起事故是她负责调查的。”“她不太好说话?”
“嗯。”
“这就对了,她是出了名的不好说话,以前在陵海做港监处长的时候,连陵海市W书记的面子都不给。”
“那怎么办?”
这起事故影响很大,搞不好会成为国际海事纠纷。
傻子才会帮你们给老单位打招呼呢,能帮你们把咸鱼找回去已经很帮忙了。
作为货运公司的主要负责人,平时不加强船员队伍管理,就知道减员增效不关心一线船员,出事了到处找人算什么!
冯局暗暗腹诽了一句,故作关心地问:“小唐,正在进行的调查是不是对你们不太有利?”
“听韩向柠她们的口气,好像都是我们的责任。”“那究竟是谁的责任?”
“我承认我们有责任,但不等于韩国的船没责任。”“行,我知道了,我打电话问问咸鱼。”
“谢谢冯部长,拜托冯部长了。”
在中远工作时是做过几天“部长”,没想到现在居然还有人这么称呼。冯局觉得有些搞笑,权衡了一番拨打起韩渝的手机。
韩渝刚赶到海事局,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立马跑进大厅左侧的一间办公室,借用人家的电话回拨。
“咸鱼,中海的唐志辉又给我打电话了,你那边到底什么情况?”
“他们的船员在值班时麻痹大意,光顾着吹牛聊天,船走锚了都不知道。发现走锚后又六神无主,光知道呼叫韩国船,喊船长,不知道坚决果断抛第二个锚,错过了避免事故发生的最后一個窗口期,所有证词对他们都不利,这能怪谁!”
“那怎么办?”
“冯局,你这话问的,我就是个翻译,我能怎么办。”
“撞船跟打架差不多,一个巴掌拍不响,我相信你肯定会有办法的。”“你是让我帮亲不帮理!”
“没理你也要给我找出个理来,并且要让韩国人心服口服。”
韩渝禁不住笑道:“冯局,你跟我说没用,许局、朱局都上班了,他们都是你老部下,你给他们打电话,跟他们说。”
“我要是跟他们打招呼,这性质就不一样了。”冯局笑了笑,话锋一转:“不开玩笑了,说正事,你姐夫的工作联系好了,我准备等会儿打电话问问他,看他打算去哪个单位。”
“还有选择?”
“当然有选择,他有技术,几年前就考到了高级技师的证,高级技师相当于副高职称。他懂管理,先后做过滨江港的机修班长,白龙港客运站副经理、经理和东海打捞局工程船队的船机科副科长。”
冯局顿了顿,接着道:“而且他在抗洪抢险中立过功,前不久刚被东海市总工会评为市级劳模,甚至荣获过全军科技进步二等奖。如假包换的人才,中海想引进他这样的人才,必须拿出点诚意。”
听冯局这么一说,韩渝猛然意识到姐夫是很厉害。
柴油机、汽轮机,各种机械设备件件会修。液压设备、船齿轮箱,各式配件样样在行······
韩渝禁不住笑问道:“中海那边有什么岗位?”
“人家给了三个选择,一是去你当年参加客轮大修时挣过劳务费的立丰船厂做生产科副科长,同时分管人民武装工作;二是去货运公司做机务,在管理货运公司船队轮机部船员的同时,分管人民武装工作。”
立丰船厂韩渝去过,在普东三林塘,离邵磊家不远。
直到今天都记得修船真是个苦差事,首先要断水断电,想解手要沿着跳板去岸上的厕所,厕所又脏又臭。
去货运公司做机务搞船员管理倒不错,关键姐夫不喜欢坐办公室。
更重要的是海运局变成中海之后,以前的一些不好的风气依然存在,比如裙带关系,姐夫要是过去肯定会看这个不顺眼,看那个不顺眼,搞不好会干不长。
韩渝轻叹口气,追问道:“还有一个呢?”冯局笑道:“去海事职业技术学院做老师。”
海事职业技术学院就是海运局当年的技校,后来开设成人大专班,海运局的大多职工和船员都是那个学校毕业的。
韩渝愣了愣,哭笑不得地问:“我姐夫文化程度不高,他能做老师?”
“职业技术学院跟别的学校不一样,既有文化课也有专业课,专业课甚至比文化课重要。学校领导说他们的机电系正好缺一个高级技师,你姐夫有高级技师的证,有函授大专文凭,他去做老师正合适。”
母校一样有高级技师做老师。
韩渝反应过来,不禁笑道:“海事学院离长航医院很近,好像不到三公里。”
冯局就知道他对这个岗位感兴趣,笑道:“而且你姐夫过去不只是做老师,还要做后勤保卫处副处长兼学院武装部长。”
“后勤保卫处副处长什么级别?”
“职业学校的副处长好像没行政级别,不过你姐夫去了之后要给学生上课,首先是教师,教师可以拿职称工资。”
高级技师说值钱很值钱,毕竟想考到手很难。
说不值钱一文不值,比如私人老板,人家只看你会不会干活,才不会管你有没有高级技师的证。
东海海事职业技术学院是中海的学校。
事实上中海有好几个学校,广洲有,大链也有,都是改制前开办的。据说中海专门成立了个院校管理委员会,专门管旗下的技校和职业学校。
事实上滨江港务局以前也开办过技校,不过早就关门了。
韩渝想了想,笑问道:“冯局,你觉得我姐夫去哪儿合适?”“去学校当老师比较好。”
冯局顿了顿,解释道:“组建预备役运输团,不但要征召符合条件的干部职工服预备役,而且接下来至少要改装二十艘货轮。他去学校工作相比去船厂或货运公司比较清闲,既可以协助我编兵,也有时间和精力协助改装货轮。”
韩渝笑了笑,补充道:“中海船队的船员大多是那个学校毕业的,就算不是也在那个学校培训过。老师的身份在中海比较超然,有老师这个身份比较有利于接下来的工作。”
“我就是这么考虑的。”“那你先打电话问问他。”
“咸鱼,在给你姐夫安排岗位的这件事上,中海还是有诚意的。中海的事,你一样要上心。”
“我知道。”
“行,那我先挂了。”
9点45分,海事局四楼会议室。
韩渝跟许局、朱局、刘局等领导碰完头,跟在学姐身后走进会议室。
韩国船公司和韩国船东互保协会的代表来了,中海货运公司的唐总也来了,连中海投保的保险公司代表都来了。
接下来要说的事是韩渝提出来的,但作为翻译他不能开口。
韩向柠邀请众人坐下,打开公文包取出一份盖有公章的文件,轻轻放到韩方代表面前,随即拿起水笔走到白黑板前,一边画着示意图,一边侃侃而谈。
“各位,你们看到的是中国水利部长江水利委员会长江口水文局出具的水情通告。从报告上看,9月5日,长江滨江段的水流流速为米每秒。”
韩国代表听完翻译,顿时愣住了,不知道年轻漂亮的中国海事官员为什么提这个。
唐总也是一头雾水,下意识回过头。韩渝装作没看见,继续看白黑板。
韩向柠顿了顿,指着白黑板道:“由于凌晨1点至凌晨4点,是长江尾的退潮期。长江口水文站的实测流速为米每秒。在这里我要解释一下,长江口水文站的测报点并不在入海口,而是在这儿,距我们很近。”
韩国船东互保协会的代表看着韩向柠画的长江水域图,猛然意识到韩向柠想说什么,脸色顿时大变。
唐总依然没反应过来,紧盯着白黑板若有所思。
“碰撞事故发生前,两船锚泊的位置相距海里,也就是米。以当时的流速计算,中国货轮“宇长”号从走锚移位到撞上韩国货轮“米扬”号,整个过程大概需要24分钟。”
唐总醍醐灌顶般明白过来,顿时一阵狂喜。
韩国船东互保协会的代表急了,蓦地站起身:“韩女士,您不能把江水流速作为失控货轮的航速,长江是西高东低,所以江上往东流,江面不是平面,江面的斜的,货轮失控后的航速是越来越快的!”
“您说的很多,所以我并没有以米每秒作为“宇长”号失控后的航速计算,而是以1米每秒计算的。”
韩向柠回到会议桌前再次打开公文包,取出一个计算器,递到韩国船东互保协会代表面前:“朴先生,如果认为我的计算有问题,您可以再计算一下。您要是认为计算结果不够精确,我们可以找一条相同吨位的货轮,在同样的位置和同样的时间段,做一次试验,看看满载一万八千四百吨货物的货轮失控后需要多长时间漂完这米。”
“韩女士,9月5日的水情跟今后的水情是不一样的。”
“我咨询过水文局,水文局的专家说今明两天的水情与9月5日相差不大。”
“我对这份报告的权威性表示怀疑。”
“朴先生,长江委水文局是长江水利的主管部门,他们是最专业的。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您,他们出具的报告具有法律效力!”
这里是中国。
在中国就要遵守中国的法律!
韩向柠可不会跟他在水文局出具的文件究竟权不权威上纠缠,转身指着黑板,直言不讳地说:“由此可见,“扬米”号货轮的值班船员跟“宇长”号的值班船员一样,在锚泊时并没有严格遵守我国的水上交通安全管理法规,不然也不会直到“宇长'号漂流到距“扬米”号200米才发现。
换句话说,如果“扬米”号的值班船员称职,他们应该在9月5日0点55分左右就发现“宇长”号走锚移位了。但他们并没有发现,没采取任何避碰措施,浪费了这宝贵的24分钟!”
“不,不是这样的。”
“朴先生,事实胜于雄辩,我们会对我们的调查结果负责,我们调查组一致认为“宇长'号在这起碰撞事故中应该负主要责任,“扬米'号在这起碰撞事故中应该负次要责任。”
这就意味着“宇长”号货轮沉没乃至接下来打捞所产生的经济损失,“扬米”号要承担他们应该承担的那一部分。至于“扬米”号的损失,“宇长”号也要承担一大部分。
不过相比“宇长”号的损失,“扬米”号的损失堪称微乎其微。唐总搞清楚情况,激动的热泪盈眶。
韩方的两个代表很想反驳,但又不知道怎么反驳。
让他们更无语的是,韩向柠话锋一转:“接下来我局将出具一份事故调查报告,但在此之前,我局就你们双方货轮的船员在锚泊期间的违章行为要进行行政处罚。”
这就对了么。
“罚款小能手”又强势回归了!
吴海利憋着笑,从公文包里取出早填好的《处罚通知书》,递到中韩两方代表面前,很认真很严肃地说:“请二位看看有没有异议,没异议请签字。如果有异议,可在十五日内向滨江海事法庭提起行政诉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