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凌微应邀而入,房门在他进来后,被屋主关上。木料极沉,关上的瞬间令人心中一紧。
“为什么不点灯?”季凌微环视一圈,此时已是黄昏,天色昏暗难辨,院内树影重重,进屋后更是难以视物。
“我眼睛见不得光,若你觉得暗,我可以找找蜡烛……”那人歉然。
“不用,我就问问。”季凌微站在距离门口不远的地方,忽然有些冷。
“试试这衣服合不合身,还没人穿过。”年轻男子取出一套叠得十分整齐的红衣,比正红色更深沉,显得非常庄肃。
“这身衣服是不是太喜庆了?”季凌微诧异。
“参加婚宴,自然要喜庆一些。”
“我怕喧宾夺主,有没有其他颜色?”
“还有白色,不太吉利。”
他又取出一件雪白的长袍,白得刺目,非常适合穿着奔丧。
季凌微想到那些噩梦里出现的白袍,顿时觉得红色也不错。屋主能为他准备衣服已经很好,怎么能挑三拣四?
“先生怎么称呼?”季凌微问。
“杜景和,你可以叫我景和。”他将衣服展开,对着季凌微比了比,似乎在丈量。
“春和景明,杜先生好名字。”季凌微赞叹。
“不用如此生分,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就好。”杜景和笑了一下。
“这是里衣。”他声音清雅,带着书卷气,站在季凌微身后。
季凌微看了眼肩头的衣服,就连里衣都是沉肃的红色。他不熟悉这种衣服的穿法,在杜景和的帮助下,将里衣穿好。
对方的手不经意间从他后颈上抚过,指尖冰凉,季凌微皱眉,并未多想。
如果他此刻回头,就会发现身后那人漆黑的瞳正盯着他的颈侧,手虚放着,以一种禁锢的姿态。
“再穿外裳。”杜景和又为他披上一层红色外袍,细细为季凌微整理腰封。
“我这样系,会不会太紧?”杜景和问。
“还好。”季凌微觉得这腰封过于华丽,隐约可见用金线绣成的纹饰,繁复精致。
“这是什么香?”季凌微抬手,任由杜景和为他整理衣服。杜景和靠近时,他闻到一股冷香。
香气若有若无,带着渗人肺腑的寒意,与杜景和身上的药香缠在一起,化成一股奇异的味道,隐约还有点腐烂味道。
“哪有什么香气?”杜景和声音带笑,从季凌微耳后响起。
“这个松紧可以吗?”杜景和音色清润,和煦至极,身量比季凌微略高一些,此刻站在季凌微身后,像一位待人宽厚的长兄。
“嗯,多谢杜先生。”季凌微想,这应该是杜府的主人,大概要称少爷?之前小厮说的大少爷,不知是哪一位。
“这身衣服果然很适合你。”杜景和笑。
“我与你一见如故,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季凌微。”
“我记住了。”杜景和点头,声音温醇。
“你在此稍坐,我去为你沏杯茶来。”
门开了又关,房间里彻底暗下来。
季凌微穿了衣服,总算多了点安全感。
那股异香又飘来,他才走两步,便觉得脚步发沉,直欲栽倒。
一人从身后将他扶住,但房间昏暗,他看不清楚是谁,也无法挣脱。
难道房间里除了杜景和,还有其他人?杜景和不点灯,屋内昏暗无光,的确容易藏人。
季凌微睁不开眼睛,意识还算清醒。
他被扶到床上去,那股冷香扑面而来,霸道至极,但并不难闻,仿佛在不计成本燃烧什么名贵香料。
季凌微坐在床上,身体坐得板直,眼眸微垂,只能看见身前一小块地方。
一只冰冷的手从身侧伸来,有些僵硬,沉沉搭在他的肩头,抚平喜服上的褶皱。
季凌微想睁开眼睛,但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此刻在他身侧的人是谁。
幽冷的眼神如有实质,落在他脸上,让季凌微再度想起那些镜子,里面的东西拥有相同的眼神。
那只手在他眼前一抚,季凌微的眼睛彻底闭上,连那一小块视野也失去了。
凤冠沉沉,被戴在季凌微头上,那些东珠、宝石、镂花全都成了陪衬。
他闭着眼睛,睫毛浓密,让人很想摸一摸。此时受人所制,本能不安,眉间微蹙,更添了些惑人意味。
冰冷的手指落在季凌微眉间,从眉骨一直摸到眼尾,指腹落在他的唇上,轻轻抚过。
季凌微因为那阵异香动弹不得,头也重得很,想将凤冠取下来,无法抬手。
杜景和不是沏茶去了吗,怎么还不回来?
好像没有听见他出门的脚步声。
难道杜景和没有出去?
不止凤冠,又一块红绸盖了上来。
流苏垂落在季凌微手背上,轻轻晃动,带来些许痒意。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好像不止一个人。
“砰砰砰——”
“敲什么门啊,直接开吧。”
门外传来一个男声,有些不耐烦。
房门被推开,门板撞在两侧,声音沉闷。
“快带大少奶奶去拜堂。”那男声发话。
“今天大少奶奶倒还听话,早这样听话,哪会挨打。”一个婆子开口,大约有三四十岁,语气很有些高高在上的意味。
接着又是一个女声开口,听着年轻些:“大少奶奶,你还是早些认命吧,以后和大少爷好好过日子,府里绝不会亏待你。”
“大少爷性子好,人也俊俏,嫁给了他,一辈子都有享不尽的福。”
“要是大少爷身体健康,哪轮得到你这样的出身与大少爷婚配。”
那男人不耐烦地催促:“别废话了,刘妈,赶紧把大少奶奶带去拜堂。女人就是婆婆妈妈的,事情多。”
“这女人啊,就是得让她心甘情愿,否则拜堂的时候还要闹,那时候就难看了。”婆子大概就是刘妈,一边说一边叹气。
“王三哥,你别着急,不会误了时辰的。”年轻些的女声开口。
“翠宁,刘妈,你们俩赶紧的。”王三在一旁催促,很不耐烦。
季凌微感觉到有两人离自己越来越近,一左一右,想把他搀扶起来。但没想到季凌微比想象中重一点,一时没扶动。
“大少奶奶说是绝食,怎么还胖了不少。”刘妈诧异,多使了点劲。
“哐当——”
冷风把门吹动,翠宁看见窗外闪过一道红影,还有张惨白的人脸,惊叫一声:“啊——”
她松手,季凌微重新跌坐到床上去。
他只觉得床榻很软,底下好像还垫着什么东西,有被咯到。
“灯笼熄了,赶紧走。”王三催促,一股凉风吹得他后颈寒毛直竖。他强自镇定,声音不住发抖。
“今天晚上日子特殊……”刘妈有点哆嗦。
“大少奶奶有点沉,我扶不动,王三哥,你帮帮我。”翠宁惊慌道。
“嗯。”王三转头往身后看,瞳孔放大,身体骤然一僵。他沉沉地应了一声,搭了把手,将季凌微扶起来,向外走。
这一路王三再没说过话,只搀着季凌微。
季凌微茫然,他又不是大少奶奶。
这该不会要去拜堂吧?
难道之前为他戴上凤冠、盖上盖头的就是不愿嫁人的大少奶奶。那大少奶奶为什么摸他的脸,难道垂涎他的美色?
翠宁、刘妈不敢多留一刻,更不敢回头看。
屋门忘了关上,等他们离开不久,丝丝缕缕的黑线涌动,门哐当一声,自动关好。
季凌微被王三搀扶着,穿过廊道,一路无话。王三的手冰冷至极,动作莫名僵硬,力气却极大,隔着喜服,几乎将季凌微提起来,一路半拖半扶到提前布置好的喜堂。
令季凌微觉得痛苦的是,他还穿着那双拖鞋,经过王三一路拖行,拖鞋都快穿到他小腿上了,像极了那张跑太快刹不住的拖鞋表情包。
还好衣服稍长,可以遮掩一下。
虽然是婚宴,却不见喜色,宾客只敢低声议论,说的什么,听不真切。
【本场考核即将开始,请及时参加婚宴】
冰冷机械的任务提示自动在脑海中浮现。
季凌微陷入沉思,他这种沉浸式参与,算不算参加婚宴?
杜景和究竟是不是杜府的大少爷?
他说去沏茶,自此一去不复返。
太鸽了,真的太鸽了。
“新娘已经到了。”刘妈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一群“奇装异服”的宾客中,有个穿着绿色运动服、面容俊秀的年轻男人问:“新郎呢?”
“马上就来。”刘妈看向翠宁,示意她附耳过来。翠宁听了两句,很快离开。
季凌微看不见外面发生了什么,自从离开房间之后,闻不见那种香气,他的行动能力似乎在缓缓恢复,至少眼皮能抬起来一点了。
盖头被风吹动,他手中被刘妈缠了红绸。
“那只公鸡死了,我只找到一只大白鹅。”翠宁抱来一只鹅,说话有点喘气,浅绿色衣服上沾着枯黄草屑,姿态有点狼狈。
“刘妈,这鹅可以吗?”
大少爷不能拜堂,刘妈就准备了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代大少爷拜堂。
翠宁过去找鸡的时候,那公鸡脖子被扭断了,不知死了多久,翠宁只好抱个鹅来凑数。
“是公的吧?”刘妈问。
“应该是吧……鹅怎么分得清公母呢,我废了好大劲才逮住它。”翠宁声音很低,有点不安。
“那就用它拜堂,你把它抱住了,别等鹅乱扑棱。”时间紧急,就算不是公鹅,也顾不了那么多,刘妈想把红绸系在鹅脖子上。
顿时那大鹅直起脖子,小眼睛里释然出凶狠鹅光芒,狠狠对着刘妈一口。
“哎哟——”
“早晚拿铁锅把你给炖了。”
刘妈痛呼一声,想系好红绸,偏偏这鹅一直在翠宁怀里扭来扭去,季凌微都能感受到红绸被扯动的感觉。
翠宁有点抱不住,最终还是王三开口:“我来。”
他声音沉冷,一把拎住鹅脖子,将红绸系好,然后将鹅抱着,站在本该是新郎所在的地方。
本来嚣张跋扈的大鹅被王三拎住,竟然开始瑟瑟发抖,十分老实,不再挣扎。
“大少爷不方便来,今天让这鹅代替咱们大少爷拜堂。”刘妈环视一圈,向四周赔笑。
“开始。”高堂上所坐的男人开口,面无表情。看起来四五十岁,身穿黑色长袍,正是杜府的一家之主杜永麟。
司仪在他授意下开口,高声颂念:
“良辰吉日,姻缘天定。”
“佳缘今日始,生死永不离。”
“吉时到——”
一阵冷风吹动季凌微的盖头,他背后发冷,顺着红绸向右侧看去,并没有看到大白鹅——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轻轻握住了红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