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同学们！”
下课后, 体委孙立雨拿着一叠运动会报名表格在讲台上大声吆喝，“有人想报名吗？主动点！为校争光！”
孙立雨激昂慷慨，底下一群人装作什么也没看到没听到，全身心埋头写试卷。
“……”
孙立雨见所有人都不肯配合, 无奈用教学木尺敲了敲讲台, 极力劝说：“大家要打起精神！提起热情！体育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不仅能锻炼身体，保持身心健康！勇于超越自我, 挑战自我！更能展现出你们热血沸腾的另一面！”
孙立雨十分希望大家能配合报名, 奈何一班的体育成绩实在太差, 如果换成竞赛报名，所有人都会争抢一张报名表格，但运动会这种事实在强求不来。
是刷试卷不够快乐吗, 为什么要去烈日底下挥洒汗水！
是成绩进步不够香吗，为什么要在体育场被碾压摩擦！
这种无人报名的情况不仅在一班，其他班级也是如此。
临城一中成绩好，专注文化课教学，每一届高考市状元都出在一中，近十年拿过三次省状元，这战绩放在全国任何一个地区都首屈一指, 几乎无人能媲美，但与此相反的, 一中整体的体育成绩不算好。
学习和体育不可兼得, 一中学生给自己的运动时间只有每周那两节体育课。
运动会本校菜鸡互啄还不觉得多窘迫多尴尬, 但启星高中和黄论侨中学都有培养体育生，关是几个省级运动员的名号放出来, 都让人瑟瑟发抖。
孙立雨吆喝半天, 就江知火一人举手, 说话时正在玩手机，翘起一边椅子腿，挺没形状的坐在那：“体委，给我留张表格，你们报了剩什么项目给我就行。”
在此之后，无一人回应，恨不得沉进试卷里。
班长实在看不下去。
运动会报名人数是硬性指标，甭管跑得快不快，都得交足人数。
往常这种没法决定还拉仇恨的事，一班的解决方法都只有一种。
班长一咬牙，提议道：“既然没人报，咱们老规矩，抽签吧。”
孙立雨叹了口气。
班长和孙立雨两人一起裁出四十七张大小相同的白纸，与写了项目的纸条一起混在桶里。
孙立雨晃了晃，让纸条混得更彻底，从第一组走下去：“大家动动手指，早抽早超生啊！抽到了的大家也不用担心，不一定要上场，学校还有选拔呢，只是在学校里丢个脸而已，丢不出校门的！”
所有人：“……”
这句“不用担心”说了不如没说。
每个抽签的战战兢兢，手都在抖，生怕打开的纸条里面有鞋子。
前排一个男生抽之前对天祈祷，双手合十，极度虔诚：“希望薛金星，王后雄保佑我！我爱学习！我不要运动！”
吼完士气大振，快准狠捏起张纸条，打开一看：一千五百米长跑。
男生：“……”
孙立雨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在他面前放下一张报名表。
除了江知火，全班每个人都抽了签，抽到项目的顿时静默下来。
前排一个一米五三的妹子和同桌隔壁组女生吐槽的声音在诡异的静默中就显得异常清晰：“跳高？认真的吗？杆都比我高啊！我该怎么跳，从底下钻吗？”
隔壁组女生没法安慰，只能帮她卸下笔帽：“……写吧，到时候选拔时戴个口罩，起码大家看不见你的脸，加油，宝贝。”
孙立雨在江知火面前也放了张表格：“火哥，给你留了三千米，跳远和接力，可以吧？”
前两年参加的也是这几个项目，江知火没大问题，比了个OK。
发完报名表，孙立雨又通知：“抽到项目的，下周三年段进行选拔，还有一周，大家抓紧时间练练。”
一班选项目如此艰难，同为体育困难户的四班艰难程度不遑多让，据孙立雨打听，四班报名的过程更硬核。
挑了一节课，由班长出题，体委当裁判，以抢答模式两两对决，来决定项目归属。既能巩固学科知识，又能让对手感受心理生理上双重碾压。
*
体育课。
做完准备活动之后，体育老师吹哨散场，参加运动会项目选拔的同学各自训练，其余人自由活动。
江知火和另外一个抽中跳远的男生换了身短袖短裤，套上护膝，准备去沙坑里滚两圈，一转头，发现颜慕站在操场另一侧，神情复杂盯着身前的跳高杆。
此时，其他班级的男生正在尝试跳高。
只见那个男生后退，再后退，冲刺，接着在杆子前一顿，以立定跳远的姿势跳起，一脚踹飞跳高杆。
男生：“……”
颜慕：“……”
“你先去刨沙子。”江知火对身边同伴说，“我一会就过来。”
同伴：“哪去啊？”
江知火：“装个逼。”
他朝颜慕那边走去。
跳高那块地方，原本就因为颜慕在围了一小圈人，见到江知火过来，人群自觉让开一条道。
江知火拍了下颜慕的肩：“你报了跳高？”
颜慕蹙眉，显然极其不愿意承认：“嗯。”
并非他主动想要报，只是实在没人想报，最后一个跳高名额硬被塞给颜慕。
当时体委将强塞任务交给谢裘，谢裘拿了报名表坐到颜慕面前，感受到颜慕充满低气压的眼神，声音都在哆嗦：“颜、颜哥……你看这跳高啊，他得高了才能跳，以你的身高，腿一跨就过去了，稳稳的。”
颜慕：“……”
江知火听了直想笑。回想起前两年运动会，似乎都没见到颜慕的身影？
平时体育课也没怎么见他去打球，要么独自刷题，要么一起刷题。
江知火：“我记得去年你没报？”
颜慕：“嗯，没有。”
他不愿意参加运动会。人太多，一不小心就会产生触碰。
江知火又往旁边看了眼，见颜慕似有所思，琢磨他这表情，最后一拍手掌，懂了：“不会跳是吧，我教你啊？”
颜慕抬起眼：“教我？”
“是啊，但我不专业。”江知火实话实说，“知道点动作，装点逼足够了。”
颜慕没有拒绝，说道：“好啊。”
江知火一笑，抬起手把围在附近同样要练习跳高的聚过来：“来来来，有没有不会跳的？火哥教你们怎么在赛场上装逼啊，跳得过不过去是一回事，跳得够帅更重要！包教包会，帅到犯罪。”
这一番话把周围气氛都带起来了，一众男生纷纷配合：“江老师求指导啊！”
江知火把杆子调到一米七五的高度：“不是专业的，跳不过运动员，我就装个八十五分的逼。”
一班抽到跳高的一米五的妹子哭丧着张脸：“一七五才八十五分吗？我能直接走过去，都不用低头的。”
周围一众人笑，妹子身边关系不错的男生薅了把她的头发。
江知火活动了手腕脚腕，开始教学：“跳高呢，分跨越式和背越式。”
“跨越式要助跑，助跑最好的步数是八到十二步，前段直线，后段弧线。”
“除这个之外，最主要的是动作自然，速度要快，关节配合默契，躯干要伸展。”
“背越式要发挥起跳爆发力，背弓弯曲，向上甩腿。最后，更更重要的是，千万别碰到杆！”
“当然，以上讲的，都可以不用听，我们运动会不会管你姿势标准不标准，能跳过去就行。给你们表演一下。”
江知火向后退了几步。
人群也跟着后退，围成一个不大不小的圈。
江知火在草地上轻轻跳跃两下，然后身体向前倾，对着横杆冲过去，紧接着脚掌一踏，小腿肌肉紧绷，整个人腾空跃起，像一只凌空而跃的豹子，后背反弓，倒肩，仰头，下颔，脖颈，喉结，拉起一道极为漂亮的弧度。
他以极为轻巧的姿势越过横杆，背部落垫，又迅速爬起，冲颜慕扬起一边眉梢。
今天云层很厚，阳光本不炎热，整颗心却像是被阳光烫到了似的，呼吸一滞。
张扬热烈的少年最袭人目光，唇角又总卷着一抹极其帅气的弧度，赏心悦目，简简单单的跳高而已，周围的人围得一圈又一圈，甚至还有不少女生直接掏出手机拍照。
一起跳远的男生见这处人越来越多，挤进来，看到江知火居然在跳高这块装逼，当即扯了下他的肩，愤愤道：“火哥明明是我们跳远组的，怎么来跳高组了？”
“装逼啊，我不是说了？”江知火格外坦诚，“装逼不分跳远跳高！”
跳远组男生齐齐把他拖走，“够了啊，回来训练。”
表面在教学，实际上在颜慕面前秀了一把，江知火心里很爽，临走还不忘回头，笑嘻嘻的问颜慕道：“会了吧！主要是要帅，别的都不重要。”
操场上跳高垫就一个，不少班级轮着跳，火哥的逼装得太漂亮，周围又围了人群，放不开，一伙人扭扭捏捏半天才一个人上，杆子降到一米四，还没跳过去。
颜慕主动走到别处，围观的女生见颜学神走了，也纷纷离开，转移阵地到另一处的沙坑。
练习跳远的男生看到人群移了过来，中间还有不少漂亮姑娘，当即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就江知火不在乎，女生的目光早习惯了，论坛帖子还飘红着，现在这些女生看他，不仅仅只看脸，都指着自己什么时候能和颜学神凑成一对，再来个三角虐恋情深，思想非常不纯洁。
他走到起跑线。
江知火这人，天生的逼王，做什么都帅。
远远的就看见他向前冲刺，起跳的身子像一张舒展了的、锋利的弓，冲刺，起跳，再落地，起飞似的，带起半片衣角，露出一截劲瘦的腰，腰窝凹下去，腹肌明显。
下一个轮到其他人，江知火用湿巾擦干净手，掏出手机。
颜慕正在刷题，屏幕上方跳出一条消息。
江知火：帅不帅。
颜慕：？
江知火：看到你看这边了，眼神好着呢。
江知火：5.0！
颜慕：帅。
江知火：帅就对了，你刚刚没跳？回头私底下教你。
颜慕：好。
发完一句，颜慕又把话题拐回去：你也在看我。
江知火大大方方承认：对呀。
两人之间坦坦荡荡，没什么不能聊。
江知火：现在只有你看我的目光是纯洁的，其他人都用磕CP的目光看。
颜慕：……
“颜哥。”谢裘刚跑完圈，一身汗，喘着粗气抓了瓶水坐到颜慕身边。
他的运气是真的背，以一题之差输给对手，被迫参加一千五百米，这会临时抱佛脚，没什么理想，只希望到时候自己能跑到重点，跑完别把肺给喘穿了。
谢裘还挺期待颜哥能说两句安慰的，毕竟跳高可比一千五百米省不少事，哪想颜慕什么也没说，就低头看手机敲字，想起来才对他“嗯”一声。
“颜哥？”谢裘瞥了一眼，发现颜慕正在发消息，又问，“谁啊？”
颜慕还没回答，谢裘一抬眸，发现颜慕脸上居然挂了表情。
颜学神常年板着张脸，稍微勾起点嘴角就会十分明显。
谢裘不知是惊还是喜：“颜哥，你笑什么？”
颜慕正在思考回什么，但对方手速显然更快，几秒钟送过来一连串消息。
听见谢裘的话，打字的手一顿：“有么？”
“有啊！”谢裘脱口而出，“我认识你挺久了吧，我还没见过你露出过表情，更别说笑了，之前追校花时都没露过的……啊不对，露过。”
颜慕：“？”
“就是对江校霸啊。”谢裘掰着手指数，“蹙眉、嫌弃、讨厌、离我远点，各种表情都有。话说你俩是真不对付，一见面就吵架，拉都拉不开，火哥冲动嘛，没想到你也冲动，好几次还差点没打起来，我就从没见过你发那么大的脾气。”
颜慕：“……”
谢裘：“哦对了，你记不记得你之前还说过，下次你要想动手揍人就别拉你？都气到这种程度了都！”
颜慕：“……”
每句话都跟尖刀似的插在心口，“嗤嗤嗤”好几声，溅一身血。
谢裘没发现，还要扎刀：“对啊，所以啊，你能知道你刚刚的表情有多让人感到惊奇了吧？所以谁能让你这么笑？反正不可能是火哥了，论坛里磕CP的太假了，他们要知道你俩关系水火不容，肯定不敢那么磕的。”
颜慕：“……”
谢裘又问：“反正我觉得挺神奇，以前那样了都现在还能修复一点儿，不过也就这样了吧，颜哥，你怎么可能因为他而弯呢，扯瘠薄蛋。”
颜慕：“……”
谢裘疑惑：“怎么不说话？”
以前颜哥好歹会回他一个“嗯”，这会一个字没讲过，谢裘又问：“莫非是在和你家那位Omega聊天？”
颜慕：“…………”
他摁熄屏幕，默默看了谢裘一眼。
“怎么了？我说错了吗？还是骂得不够狠，颜哥你说，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谢裘眼神无辜，语气坚毅，为兄弟两肋插刀。就是完全不知道刚刚几句话，已经把人扎得一身血窟窿。
“够了……”颜慕收回眼神。
别骂了，够狠了，心都凉透了。
这……这还能追到人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