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道去了瓦市, 叶嘉拉着周憬琛直奔买牲口的地儿。
那卖牲口的摊主不仅有骡子、驴,还有马。不过转瞬一想也正常, 能杂交出骡子可不就得有马和驴么?那商贩将牲口都关在一个简易搭建的棚里, 绳子栓好,都放好了草料叫这些牲畜吃。叶嘉从棚子的头看到脚,其实不大分辨的出这些牲口的好坏。
周憬琛跟在她身后也在看, 眼睛落到牲畜的身上看得很随意。
叶嘉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不过听了商贩介绍才知道。就算是骡子也得分种类,一种是马骡。公驴和母马交.配生下来的骡子叫马骡,身形似马高大,善奔跑,能负重,力气大, 性情温顺。一种是驴骡。公马和母驴交.配生下来的叫驴骡。身形似驴, 虽然不似马儿善奔跑, 但耐力强, 寿命长。
“得看你想要哪种,一般来说,马骡比驴骡的能力强,无论是负重还是奔跑。但论起寿命, 马骡的役期是十五年左右,驴骡能达到二十一二年。”商贩瞥了眼穿着戎服的周憬琛,给介绍的很详细。
“若是犁地的话,一匹马骡能犁五亩地, 驴骡约莫只能离三亩地。”
叶嘉凝眉沉思了许久, 问了句:“价格怎么说?”
“价格来说, 自然是马骡比驴骡高些。”商贩说了一通话里头虽说没掺假, 却是有偏向的。马骡价格高,自然是希望叶嘉买马骡。
其实周家没有多少地需要骡子来犁,叶嘉买个骡子不过是为了运货方便。真要说的话,其实马骡却是比驴骡更合适。凝眉思索了片刻,叶嘉大致问了下价格。一只驴骡约莫六两,马骡则得八两。好一点品相的,要到十两左右。
叶嘉其实也不懂,商贩说哪种品相好,她外行看热闹根本看不出来。于是拉了拉周憬琛的袖子。
周憬琛弯了弯眼角,指着骡子的腰腹和蹄子指点叶嘉:“要选的话,得先看好蹄子。有道是蹲蹄骡子扒蹄马,窄蹄骡子能很好的行走,耐力强。而后看脖子,长脖子的骡子力气大,耐性极强。最后再看腰腹,腰长腿细的虽然好看,但中看不中用,不如四肢粗壮健硕的强。最后再看牙齿,跟选马一样。外观上看不出来骡子年岁。掰开嘴看一下牙齿,牙齿健康的才好。”
叶嘉是懂非懂的听着,一旁的商贩脸色有些难看。他先前拉过来的一匹看起来十分高大的马骡,原地踢踏了两下蹄子,又被他悻悻地拉回马棚里去。
似乎是没想到这地方居然有人这么懂马,存的那些小心思都收回去。
最后叶嘉挑了一个约莫两岁左右的马骡,因着品相确实是好,叶嘉痛快地给了十两银子。周憬琛看她喜滋滋的样子,没忍住伸手揉了揉叶嘉的头发。被她瞪了一眼才收回去:“车厢要定制,可要我去的?”
定制车厢不难,找个木匠把需要多大的车厢说清楚,过几日就能拿到。
“不用,”这个叶嘉自己就懂,牵着她新得的马骡就冲周憬琛摆手,他仿佛一个被用完便丢掉的人,“你还有别的事要忙吗?我这没事了,你要是也没有的话就赶紧回驻地吧!”
周憬琛被她赶人的态度给噎住了。
顿了顿,颇有些哭笑不得:“那行,我还有些事要会客,你先回铺子去。”
两人刚准备在瓦市门口分道扬镳,叶嘉撞见一个人牙子拖拽着一排人往瓦市里头走。那些人身上铐着锁链,沉重的锁链随着他们的动作哗啦啦的响。叶嘉连忙把脑袋偏到一边去,但奈何最后一个小孩儿冲过来抓住了她的胳膊。说小孩儿也不算是,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
叶嘉着实被吓了一跳,周憬琛眼疾手快地一把扣住那个少年的手,脸色立即冷下来:“松手!”
那小少年被周憬琛冷冽的气势给吓了一跳。手骤然松开,但下一瞬,扑通一声跪倒在叶嘉的跟前。前头人牙子拉扯不动锁链,抓着鞭子绕过来。那少年就哭着叫嚷起来:“好心的姐姐救救我吧!我是被拐的,你要是救了我,我家里人知道了一定会感谢你的!”
叶嘉有点懵,被抓住的当时没能反应过来。但顿了顿,她立即躲到周憬琛身后去。
这一大街的人,这少年谁都不抓偏偏抓到她?叶嘉又不是真十几岁不知事儿的小姑娘,这个感觉怎么跟上辈子大街上拐人的仙人跳差似的,叶嘉下意识警觉。
那少年却还在苦苦地哀求,前头的人牙子听到动静冲过来。从腰间扯下一个拇指粗的鞭子就狠狠挥下来,一鞭子挥下来带着破空声,少年的后背立即就渗出血。他喉咙里顿时发出惨叫,瓦市里头逛的人顿时就围过来,一个个指指点点的看起了热闹。
叶嘉觉得情况不对,那少年一面挨打一面把姓名籍贯报出来,还直言:“我是徽州东安府的人,家中做宣纸生意!求求你们救救我,我父亲一定会重金酬谢的!!”
一句话出口,就叫人感觉不对。这人话说的又清楚又仔细,跟个刚被拐似的。叶嘉虽说有点烂好心,但她不是没脑子。正常来说一个被拐的人不可能过得很好。只需两三日就该知道人心险恶了,不说呆呆木木,至少也会谨慎小心。哪有这么大街上不分青红皂白求人的?
且不说这边离徽州有多远,古时候没有高铁飞机,靠两条腿至少得三四个月。就这个距离和时日,若这个少年当真是徽州安庆府来的,在人牙子手里这么久绝对不可能这么愣头愣脑的。
心里想着,那一响鞭就甩了过来,又是一阵皮开肉绽。
叶嘉看的眼皮子一抖。虽说心里不大信任这个少年的话,但看他被打得实在很惨也确实叫人动了恻隐之心。叶嘉拦住了人牙子的施暴:“住手!这个孩子若是卖,得多少钱?”
人牙子听到叶嘉这么说,顿时就停了手。
黑红的脸上立即就跌起了褶子,那人牙子搓了搓手:“太太若是想要,至少得这个数。这个孩子再吃个两三年的饭就是个壮劳力,什么活儿都能干。价格自然不便宜……”
说着,他用手给叶嘉比了一个数,意思是十两。
叶嘉的眉头扬起来,还没说话。锁链上挂着的一批人见叶嘉居然真的心软,都有样学样,全扑过来跪下来求救。什么各式各样的身份都编的出来,有那说自己是燕京高官走失的女儿的也有。
不过犹豫了一瞬,他们就被人给围在了中间。
一群人哭天抢地的,说什么离谱的话都有。有那人更是把叶嘉比作菩萨,仿佛叶嘉不出钱救她们都是对不起菩萨的称谓。叶嘉还没说要买,结果人把他们堵得走不开。一个个都伸手,想扒拉叶嘉。周憬琛默默将腰间的佩刀抽出来。
刀光一闪,哭天喊地的人瞬间静下来。
“都退后。”周憬琛手腕缓缓地一动,轻巧的一个刀花。
凛冽的刀光比什么都有威慑力。跪着的人就全爬起来,迅速退后了三四步,生怕那硕大的刀砍在自己身上。他目光冷冽地扫向人牙子,瞥了一眼少年,身上的戎服可算是叫人看清楚了,“奉劝你们别动歪脑筋。到了这个地界儿,惹错了人你只会吃不了兜着走。”
人牙子面色顿时讪讪,鞭子在半空中一挥,所有人都老实下头。
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少年还跪在地上,破烂的衣裳上渗着殷红的血色。他害怕周憬琛手里的刀,不敢再冲过去抱叶嘉的胳膊。但眼中的哀求之意根本就藏不住。
最终,叶嘉还是把这个少年买下来了。
不是烂好心,也不是被人缠着走不开。而是周憬琛暗中扯了扯她的袖子,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个举动,但叶嘉鬼使神差地明白了他暗中动作的意思。不得不说,拉着小少年和一匹骡子出来,叶嘉的脸臭得能呛臭豆腐了。周憬琛却一直翘着嘴角,仿佛很开心。
不过这个时机她也没问周憬琛这动作什么意思,只回到铺子里跟五妹交代了一声。让孙老汉去木匠铺子走一趟,定两个样式儿的马车。然后自己则拉着骡子和小孩儿先回了周家。
回到周家,余氏刚巧在院子里磨澡豆。听见动静过来开门,一开门先看到骡子。若说以前余氏看到价值千金的汗血宝马都没这么高兴过,这回差点没被骡子给惊喜得原地跳两下。余氏是真高兴,这才多久,一年不到。他们家从吃不起饭到如今都买得起骡子了!
“嘉娘,快进来。”
余氏绕着骡子走了两圈才注意到叶嘉的身边还有个半大的孩子,“这,这是哪个?”
“瓦市上顺手买的。”叶嘉去屋里倒了碗水喝,一碗水喝下去才把碗放了走出来道,“刚买的,娘你问问他叫什么名儿,会什么。若是得空,你带着他做事。”
这个半大小子,叶嘉不好带在身边的。
其实也不必叶嘉说,余氏已经张口在盘问。余氏或许做别的事不如叶嘉叶四妹叶五妹灵巧,但论起管教下人,整个周家除了周憬琛没人比她会。没一会儿,余氏就问出来。这个少年姓林,名唤泽宇。确实是徽州安庆府人,但家中不是从商的。只是给一个官宦之家当庄头。
庄头叶嘉知道,就是古时候的官宦之家或者是大商户大地主,家里有庄子的。自家人不用去打理,让手下信得过的仆从去庄子上管事。这个林泽宇就是一个姓佘的大官家里庄头的儿子。
“徽州姓佘的大官?”提到别的余氏没什么反应,倒是这个姓佘引起了她主意,“佘刺史家么?”
林泽宇没想到余氏知道,愣了一下:“回老夫人,是佘刺史。”
余氏眉头拧了一下,瞥到叶嘉看过来的眼神后嘴角敛了敛。别的她也没多问,就让他自己收拾收拾在西侧的空屋子住下来。这个林泽宇是识字的,幼年时曾给主家的公子当过书童。后来家中出了点儿事惹到了主家,一家老小被发卖,他自然就被卖倒这么远。
先前所说的宣纸生意倒也不算假话,他家确实有个小作坊。是他爹当庄头时偷偷昧下主家钱财,私下里开设的作坊。那个制宣纸的法子是他爹从主家的大铺子里学来的,赚的钱勉强糊口。
当然,这些内里的事情林泽宇自然不会跟周家人说。他乖巧地听令做事,但能感觉出新主家这个老太太对他的态度有些排斥。虽然不知为何,但他老实地不在余氏的面前晃。有事就出来做事,没事就躲在屋里不打出来。好在这家人不苛刻,不大为难他。
叶嘉不知余氏跟这个佘刺史是有何纠葛,但也十分知情识趣,没追问。
把人送回家,她就又去到铺子里。
回到铺子里的时候正好赶上生意的高峰期,叶五妹一个人忙不过来。她过去搭把手刚好,猪头肉这边卖的还剩下一小半,两大锅的肥肠就已经卖光了。
五妹今儿实在高兴,一来是生意好,收钱收到手软叫人心里欢喜,二来是姐姐当众给她底气,叫她不用担心被谁胡乱嫁出去。叶五妹一面擦拭着砧板一面就在乐颠颠的哼小曲儿。叶嘉无奈地瞥了她好几眼,她也忍不住笑。今儿的东西格外好卖,不到申时就卖完了。
东西卖完了自己就关铺子,毕竟还得回去做明天的份儿。孙老汉那边已经把猪头和五花肉买回来,肥肠也买了几桶这么拎回来。
他们刚准备关铺子,门口又来了几个熟客。一看孙老汉都开始上关板,顿时就好生遗憾:“今儿怎么这么早?本来还想早点过来,被手头琐事儿给耽搁了。这就都卖完了?”
叶嘉笑了:“卖完了,要吃估计得等明日。”
几个人没买到非常心里纳罕,镇子上爱吃猪肉的人家也不那么多。明明往日都要卖到申时往后,怎地今儿这么抢手。后来才打听到是铺子老板娘的相公今日来了,是个驻地的军官。好些人不知是巴结还是怎么的,都来这铺子照顾生意。这一来二去的,那点东西就都卖光了。
“老板娘有相公啊?”男人们瞧着叶嘉长得好又没见过她身边男人,心里都以为她是寡妇来着。谁知道真有男人,“真是驻地的军官啊?”
“可不是?长得那叫一个俊!”有当时在场的道,“跟老板娘站一块儿跟两个天仙似的!”
心里多少有点想头的男人咂咂嘴,咕哝了两句也没敢说什么。
这些事儿叶嘉不晓得,她带着东西回周家时,周憬琛正好带着几个人在家里。那几个人叶嘉也熟,就上回来过周家的柳沅,孙玉山。还有一个曾经在李北镇王家庄住时,来家里喝过酒的异族大汉扎巴图。几个人坐在院子的木桌子旁边,脸色都有几分凝重。
那木桌子木凳子是叶嘉给弄得,特意找了木头来打磨,照着木桩子原来的形状弄的。看着粗糙,实则颇有点原始的美感。
此时几个大男人坐在一起,桌子上放着几碟子熟肉和酒水。
叶嘉诧异地瞥了一眼过去,倒是没有刻意去打搅。让孙老汉把明日要用的东西拎到后厨门前的空地上,弄了几个大盆,又提了几桶水过去洗。
商量了许久,晚上自然是要在周家用饭的。
叶嘉心道还好家里有菜有酒,不然还得去瓦市瞧瞧。她把洗好的肥肠弄到锅里去卤,另一个灶台就用来做饭。灶台是前些时候叶嘉想用,找了人专门来改的。如今已经用习惯了,两个大锅,旁边还埋了几个闷水的吊罐。不仅做菜够锅用,如今连用热水都方便了许多。
天气渐渐转凉,十月一过冷得特别快,如今已经是吃羊肉锅子的好时节。叶嘉今儿懒得做多菜,正好那些人要喝酒,她琢磨着不如干脆弄个锅子算了。
叶五妹埋头在那弄菜叶子,一边洗一边还得看着锅:“姐,驻地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嗯?”叶嘉愣了一下,正准备弄碗鸡汤面给叶四妹送过去。她的月子做了快一个月,也是时候能起身走动了。经过这一个月的好吃好喝的喂,叶四妹人都圆润了一圈,“怎么了?”
叶五妹摇摇头,把一盘洗好的白菘端进厨房:“姐夫那群人的脸色好难看。”
叶嘉眨了眨眼睛,瞥过去一眼。果然,脸色都不大好看。她想着不管什么事周憬琛都能应付吧,正好把面下好了盛了一大碗出来。她还没说话,叶五妹犹豫了片刻又开口道:“姐,你听说了没?听说最近五道村又丢了四五个年轻姑娘,镇上人都说那群拐子又来了。”
“五道村丢姑娘了?”叶嘉这段时日忙着跟李北镇程家搭上关系,四处打听程家掌事人,倒是没注意到坊间的传言,“何时的事儿?”
“这镇子附近一直都有拐子出没啊。每年各个村子里总要丢几个姑娘孩子的。”叶五妹习以为常,“但是今年似乎丢的比较多,五道村丢了四五个,了。大多是姑娘,小丫头,也有男孩儿,但少。”
叶五妹说着说着倒是提了一句:“还是得跟大娘说一声,看好了蕤姐儿。”
叶嘉听着总觉得哪里有些蹊跷,但古时候这种边关之地的拐子也确实多。村子里孩子生的多,一个看不牢就容易丢。兼之古时候人口买卖合法,拉到牙行或者市集去就是钱。
“我晓得了。”叶嘉点了点头,把面给叶四妹送过去。
阿玖一声不吭地又出去了。
临走之前,阿玖给叶嘉塞了十两银子。他一家人住在周家,虽说叶嘉没开口要钱。但他们一家子吃喝都用的周家钱,阿玖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白吃白喝。兼之先前拿了叶嘉的抽成,他更不好意思白吃白喝。为了叫周家人能多给他媳妇儿吃点好的,十两银子就搭在叶嘉的手里。
叶嘉也没跟他客气,他给她就收了。亲兄弟明算账,收了钱人家住的才安心。这个十两银子她也最后没拿就给了余氏,后来白日里在家炖汤这些事儿都是余氏给叶四妹弄。
两双胞胎长大了好多,一个月一过就褪去了红,白嫩得像面粉团子。孩子睁开眼了才看出差别,其中一个跟阿玖一样长了双碧绿的眼睛,另一个是黑眼珠子。两孩子都十分漂亮,就是谁看了都会心疼那种。连叶嘉这等不大喜欢小孩儿的人每日都要过来抱两下。
叶四妹吃着汤面,如今也不那么怕叶嘉了。在一块住着,她也看出叶嘉面冷心热。虽说还是温温吞吞的,但到底敢开口说话:“姐,我下个月就能起身干活。家里若是有什么忙不过手的,你尽管叫我。”
“不着急,你身子还没好透。”叶嘉哪里要她一个坐月子的人干活,“再说,你这里可是有两个小孩子要照顾。等你出了月子,我就没那么多工夫再给你做吃食。你得自己弄。小孩子什么才这么点大,白日里给他们洗尿布都不够时辰。你也别着急给我干活了。”
叶四妹被叶嘉这么一说脸都红了。
“行了,你安安生生地歇着吧。真有事儿,叫阿玖给我忙。”叶嘉捏了捏小孩子的脸颊,让她吃完面把碗放着,一会儿叫五妹过来拿。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后院的那两分多地的辣椒叶嘉全给摘下来。晒干的晒干,没晒干的弄成辣椒酱,总之,各色各样的辣椒吃法都给准备了点。此时取用也很方便,辣椒粉跟花生米孜然粉盐芝麻等炒了个蘸料。没有牛油,叶嘉用的羊油,加香料在炒锅底。
此时叶嘉跟五妹在后厨,一个忙着切菜片肉,一个就在炒汤底。汤用的是鸡汤,给叶四妹吃了一碗面后还剩许多。这会儿正好能用。
不得不说,人到了绝境是真的能被逼出潜力的。叶嘉打死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能靠回忆把火锅汤底给捣鼓出来。虽然味道比起上辈子在店里吃的差许多,但已经很不错了。至少不难吃,切好的肉和菜拿筷子往里面一放,过了会儿捞上来蘸调料,味道香的不得了。
叶嘉给弄了两个锅,就拿先前余氏给周憬琛煎药的小炉子。弄了两块炭烧起来,配了点凉拌菜,锅子摆在正中央。生菜就这么放在一旁的架子上。
周憬琛柳沅等人一看这个架势都有些懵。他们吃过不少新鲜吃食,这种生菜端上桌的还是头一回。
辛辣的味道被晚间的凉风吹得又香又刺激。顺着滚烫的锅子冒出来,馋得几个苦大仇深的男子眉头都舒展开来。叶嘉怕他们不会吃,用公筷给他们弄了几片羊肉下去。约莫数了十五下就给它都捞上来,直接放到周憬琛面前的蘸碟里:“相公先吃吃看。”
周憬琛的目光不其然跟柳沅睇过来的嫉妒眼神对上,默默移开。他拿着筷子便夹了一筷子肉放嘴里。慢条斯理地嚼了两下,眉目就舒展开来。
柳沅嫉妒的面目全非,但叶嘉是周憬琛明媒正娶的正经嫡妻,自然不是外头那等能随意调笑的人。把到嘴边的调侃咽下去:“弟妹也赶紧去忙吧,这里我们自个儿会吃了。”
“嗯,先吃肉,肉吃完以后再放素菜。”叶嘉点点头,“鱼片最后放,会腥。”
几个人都表示知道了,叶嘉才回屋里跟余氏他们坐下吃。
火锅第一次吃都觉得新鲜,余氏吃了太多叶嘉做的饭,如今已经不是一点小吃食就觉得好的。这个火锅她吃一口就觉得好。这段时日家里总会弄辣椒配点菜,如今都吃惯了这个味道。余氏吃了几口实在是喜欢,又忍不住叹息:“若是往后咱们生意做大了,是不是也能将这个往外卖?”
“卖自然是能卖,不过咱这边没有能经常吃的人。”还是困于这个地界的百姓日子过得苦,好东西吃得起的人太少了,“若是往后要做,得往中原地区走才行。”
叶五妹一面吃着一面听,她其实听不大懂,但她总会将叶嘉的话记到心里去。
晚上吃了美美的一顿,叶五妹将碗筷端进去洗刷。顺便看看锅里卤的肉好了没,等忙完了,东西都盛出来晾着,孙老汉才帮忙烧水。
周憬琛那边把客送走,刚进屋就被余氏给喊住:“允安,你过来一下。”
余氏难得脸色不大好看,周憬琛都愣了下。不过他约莫也能猜到是什么事儿,就叹了口气跟着余氏去了后院的空地。两人才一站定,余氏看了眼叶嘉所在的方位。确定叶嘉听不见她才开了口:“听嘉娘说,那个小子是你叫她买下来的?”
“是,”周憬琛当时捏了叶嘉的手一下,倒是没想到嘉娘那么懂他,“在瓦市碰上了。”
他话才一说完,就挨了余氏一巴掌。
余氏这一巴掌打在他的胳膊上,一张总乐呵的脸绷得紧紧的。余氏压低了嗓音十分不悦地质问他:“你还说你对顾明熙死心了。你死心了你把佘家的下人弄回来做什么?周允安,你能不能清醒些!娘给你娶进门的媳妇儿你不晓得哄,光把心思用在旁人身上做什么!”
这佘刺史不是旁人,正是顾明熙的外祖家。
余氏当初因着两家的亲事,跟顾家往来的多,自然知道的也比较详细。顾明熙素来跟外祖家亲厚,自幼身边跟着的乳母就是佘家的下人。
“说起来,顾明熙的乳母夫家就是姓林的。”
余氏这时候也恨自个儿记性好,都过去三年了她这点儿细枝末节的事情还记得,“允安,你老实跟娘说你到底怎么想的?若是当真就那么喜欢顾明熙,我看你也莫耽误嘉娘了。尽早从嘉娘的屋子里搬出来,往后等你事成了你去娶顾明熙,娘收了嘉娘做干女儿。至于你与嘉娘的婚事也可以另算,毕竟当初拜堂你也没回来……”
“母亲!”周憬琛原本听着脸色还算淡然,听到后面嘴角都崩成一条线,“你这是说什么胡话!”
“我说的什么胡话?我说的是人话!”
余氏是真的生气,气得一天都没好意思跟叶嘉说话,“你莫要忘了,家里如今能有这样的日子都是嘉娘在劳累操心。你能安安稳稳地折腾你的事儿,也都是嘉娘在背后支撑你!”
“你说的这些,我心里都有数。”
周憬琛没想到一个姓林的小子竟然能叫母亲联想到这么多事儿:“这个事儿跟顾家姑娘没有关系。我叫嘉娘买下那个小子也并非是为了挂念谁,这里头有事儿。”
“这里头能有什么事儿!”余氏才不信,同样搪塞的话说三遍就假了,“负心多是读书人!”
周憬琛:“……”
真的是冤枉,冤枉得他话都不知该怎么说。
余氏见他不说话顿时更生气了,想着当初景王府遭难,顾家亟不可待地摆脱关系。顾家那个女儿人没来,却叫姓林的乳母带着信物上门退亲,仿佛要摆脱包袱似的。余氏尊荣了大半辈子就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虽说事后她也理解顾家作为,但理解归理解,她一想起来还是会膈应。
“你今儿就给我把话说清楚了吧。咱家也不是没有别的屋,你往后也不必委屈自个儿往地上躺。”余氏心里都清楚,儿子儿媳是分床睡的。虽说睡一个屋,其实比什么都清白,“这般正好也分清楚,省得连累嘉娘往后的名声不清不楚的。嘉娘性子也好,聪慧又能干,离了你也不是没人……”
余氏急吼吼地一通话说出口,原以为周憬琛会顺水推舟。谁知道他这素来冷清的儿子脸一沉,那双眼睛跟刀似的吓人,硬邦邦的扔下来三个字:“我不搬。”
“你若是搬走正好……什么?你不搬?”余氏差点没被他噎死。
“母亲,你别在这中间掺和了。”周憬琛捏了捏眉心,不好明说就含糊地道:“我与嘉娘的事儿并非你看到的那般。嘉娘是我的妻,我与她睡一屋天经地义。”
这回轮到余氏被噎住了。她瞠目结舌地看着说出这种话的儿子,好半天不晓得说什么。
“姓林的小子跟顾家关系匪浅是没错,他往后还有大用处。”周憬琛不好把顾家那些破烂事儿说出来,毕竟那些事儿如今还没发生,“先放在家里当个奴才使吧。”
丢下这一句,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近来镇子上有些不太平,娘在家中看好了三个孩子。”
余氏云里雾里的,好想明白又不大明白。
她这时候才觉得难受,养了个心思深沉的儿子,摸不清他在想什么真是糟心。原本还想趁机激他几句,叫他对叶嘉的事儿多上上心,这会儿被他三言两语的给带跑偏:“镇上发生了何事?跟孩子能有什么关系?不对,差点叫给你糊弄了。周允安,你这话不说明白却霸着嘉娘是个什么意思!”
“如何叫我霸着嘉娘?”周憬琛眼中锋芒一闪,“她本来就是我的。”
余氏:“……”
“娘若是没什么事,我想回屋了。”
余氏被他冷不丁冒出来的一句话给镇住了。这一口气噎到喉咙眼般,古怪的难受。深吸了几口气把这口憋屈咽下去,她嫌弃地直摆手:“走走走,赶紧走,看见你就烦心!”
周憬琛转身回了屋,叶嘉已经洗漱好,人在屋里抹膏子。
因着上回的乌龙,她后来抹膏子就学聪明了。门锁着,等弄完了才开门。周憬琛推了两下门没推开,在外面喊了声叶嘉。叶嘉快速地将膏子擦完,趿着鞋子下了床给他开门。
一股淡淡的梨花香,周憬琛闻到这个味儿就容易想到别的。不过还是很正经地走进屋里,又去柜子里取出了笔墨纸砚。他一声不吭地坐在桌前写了许多东西,直到灯芯噼啪一声作响,他才揉了揉肩颈放下笔。叶嘉还没睡,坐在床上数银子。
听见动静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叶嘉问起了下午的事儿:“到底什么事儿,你们几个脸色瞧着不对劲?”
周憬琛一般有些事会跟叶嘉说一说,不会深谈,但多少会提醒点儿。此时愣了下,就将沈家人来镇子上的事情给说了。
沈家叶嘉清楚,北营的前一个校尉就姓沈。因为住得近,这些个事儿周家这边也能听到点风声。先前因为剿匪一事跟西营的牛不群斗得不可开交。最后一个被杀一个被罚俸查看。新来的裨将似乎跟姓沈的也不对付,这段日子驻地就没有消停过。
“沈家人来这里是为了沈海?”
“嗯。”周憬琛一手扶袖一手执笔,“沈家难得出一个军职子嗣,自然是要护着点。”
叶嘉摩挲了两下银子,皱起眉头,“我就说最近怎么闹得这么大的动静,是沈海做了什么事叫上头的人给查出来了么?还是沈家人为了沈海来给乌古斯下马威?”
嘉娘总是聪慧的,许多事都不需要说太透,她一点就通。
周憬琛不说话,叶嘉撇了撇嘴。
“也不是什么难事儿,不过是沈海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叫乌古斯抓到了把柄。沈家人不能坐视不管乌古斯弄死了沈海一家,自然得出手。”
“如何出手?沈海做的那些事难道不是真的?或者他们要找人顶包?”叶嘉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事情若是罪证确实,那也只有张冠李戴,找好替罪羔羊。这种事在现代都挺多,出了事推个
罚也罚得轻,罚个几年的俸禄,要么就压几年不叫人晋升。
周憬琛冷冷地哼笑一声,盯着桌子上摇曳的灯火表情有些冷冽。还别说,嘉娘胡乱猜测,正猜中了沈家人行事。叶嘉见他脸色不好看,咬了咬下唇,还是开了口:“难道……拿你顶包了?”
周憬琛瞥了她一眼。
叶嘉以为猜对了:“那你也不反击?!就算位卑言轻,该反击还是得反击吧。”
周憬琛被她逗笑了。弯着眼角笑了许久才淡淡道:“自然,我自然得反击。嘉娘担心我?”
“这不废话么!”叶嘉白了他一眼,昂起了下巴道:“你要是出事,我就成寡妇了。我长得这么好看,又年轻,不可能给你守着,成寡妇以后还得挑新夫婿。若倒霉挑个事儿多的,那得多麻烦?”
周憬琛笑容梗了一下,眼睛里闪着幽光盯着叶嘉。
须臾,他点点头:“那我可得好好活着,争取不叫你成寡妇,也别想另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