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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柱香时间前。
祓神抬眸, 感知到四周骤然变幻的灵力流向,最终呈现出幻境的构成。
他表情毫无变化,只是微微抬手, 那试图困住他的樊笼便霎时破碎, 露出白茫茫的迷雾, 断裂灵丝在空中颤动。
“嗯?”
神灵淡淡看过去。
那些原本颤颤巍巍地, 想重新缠绕上来的灵线, 瞬间识趣地缩了回去。
祓神收回目光,抬步朝幻境深处走去。
整座永雪城都已陷入尚清所构筑的幻境。
其余生灵尽已被戕害控制,反而可以暂且放下, 但清禾却不好说。
她是此处唯一的活灵,必然会遭遇更多危险。
“祓神大人!”
就在此时, 神灵听见身后传来少女清脆的呼声。
清禾由远到近地小跑过来。
少女头发凌乱,金凤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额头满是冷汗,满脸写着心有余悸。
“呜呜呜,刚才吓死我了,还好找到您了。”
“你自行破除了幻境?”
“哇,您这怀疑的眼神什么意思?”清禾难以置信道, “您在质疑我的实力?”
神灵微微张口,随后又放弃:“……罢了。”
少女小声嘀咕:“短短两个字, 伤害那么大。”
祓神自不会因这点吐槽磨蹭, 他说道:“准备离开这里。”
清禾脚步加快两步, 跟上祓神,问道:“这里是尚清构建的幻境?”
她看着周围骇人的白茫茫迷雾, 暗自咋舌, 随后悄悄又跟紧祓神两步。
祓神脚步忽然停下, 少女驻足不及,不小心撞上神灵后背。
“哎哟。”她揉揉被撞疼的额头,“您怎么停下了?”
“你跟得太紧了。”祓神冷淡道。
“可是这里都是雾,说话却有回音,很吓人。”清禾说着“啊”了一声,让祓神听那空荡荡回音。
“我害怕嘛。”
祓神:……
神灵接着抬步向前走,没开口。
清禾嘿嘿一笑,快步跟紧。
奇怪的是,走了半晌,这深层幻境竟还没走出去。天地之间空空荡荡,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
清禾紧跟在祓神身旁,情绪颇为稳定,并不觉得害怕。
神灵缓缓开口:“这幻境,乃是根据其人心中最为恐惧之事幻化,你看到了什么?”
清禾微怔,随后道:“我看到当初被献祭时候的事情。”
“然后呢?”
“抱歉,我不太想说。”少女微微垂下脸,声音也跟着小了下去,“反正不太开心。”
“无妨。”
清禾渐渐停下脚步。
少女用那双清灵黑眸望着神灵背影:“祓神大人。”
“嗯?”
“此处发生之事,外人不会知道吧?”
祓神回答十分严谨:“待我将尚清杀了,便不会有人知道了。”
“那,您能帮我突破出窍期么?我不想再如此软弱无力了。”
说到后半句时,仿佛有两个清禾同时开口,声音重叠起来,制造出空灵悠远的回音。
“修行乃是个人……”神灵的言语消失于唇畔。
在他粉碎樊笼后,本已突破至幻境深层次,只需随意选个方向一直向前,便可返回现实。
然而此刻,周围的环境却如水镜般漾开层层波纹,景物逐渐扭曲,变得与地宫如出一辙。
面前少女好奇问道:“祓神大人,我身上灵力最丰富之处在哪里?”
神灵没有言语。
清禾便上前一步,牵起他的指尖,轻轻搭在自己的唇上。
少女下唇微丰,指尖陷入唇肉,出现一个小小凹陷。
她天真又自然地望着神灵,说道:“我记得,是这里吧?”
少女呼吸温热,晕染在神灵指尖,数息之后,那冰块似的手指,竟也有了几分温度。
祓神表情恍如一潭死水,黢黑幽深的眼眸,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女。
神灵还没那么健忘。
当日帮助清禾突破情景,他记得清楚。
那时少女一窍不通,懵懵懂懂,完全是祓神主导。
而面前的女孩……
“我是您的清禾呀。”少女迷惑地微微睁大眼睛,因为说话,在他他指尖下的唇瓣微微翕动,传来奇怪的感触。
她并不在乎神灵的冷漠,抬起手臂,大胆地想要尝试环住神灵脖颈。
“帮帮我嘛。”
少女面庞越贴越近,无论从哪个细节,身上的哪一丝气息来判断,她都是清禾。
并且行为举止,也与他认识的清禾贴合。
少女踮起脚尖,微微阖目,那副羞怯又热烈的姿态,几乎能融化世间坚冰。
神灵理应推开她。
理应。
少女逐渐靠近,吐息温暖而微微湿润。
与记忆中的发展截然相反。
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祓神一言不发,只是在清禾将要触碰到自己时,干脆捏碎了她的灵台。
但清禾并未消失。
她的躯体在原地消散,紧跟着又重新聚合,勾勒出美丽的线条。
“您干嘛对我这么凶!”少女抱怨道,“您弄痛我了!”
——显而易见,这绝不是正常人有的反应,
一直沉默的神灵在此时终于开口了,他袖手在自己与清禾之间,划下一道深深沟壑,嗓音冷酷得几乎令人战栗。
“若是求死,你可以再上前一步。”
“您好激动,为什么?”
少女眨眨眼,随后微笑起来:“这一切,难道不都是您幻.想.出.来.的么?”
赝品清禾仍是微笑的。
她生着与清禾一模一样的面容,清纯甜美,无论何时都透着俏丽烂漫。
“我是您选定的后土。夫妻敦伦,乃是天经地义,您与大家不是如此传授的么?”
“阴阳合谐,乾坤有序,维纲常而多子孙。[注]”
赝品将祓神当年训诫天下之语,原封不动的陈述出来。
为了明德而启民智,祓神曾为世间定下伦理纲常——即为天理。
婚姻是凡人极重要的契约关系,祓神对其极其重视,并以身作则。
他设下后土位格,凡人便模仿他,同样一夫一妻,但后土只是虚置,天道从不纵.欲求.欢。
其他不少都根据凡人情况进行了改动宽容。例如凡人客观上有繁衍需求,那便明确,敦伦是为了繁衍子孙,绝非纵.欲滥情。
此为他与生灵的契约。
“所以您为何要抗拒我的亲近?与我亲近,不是守礼么?”
说着说着,少女露出狡黠的笑容:“还是说,与我亲近,已非【守礼】,而是【纵.欲】呢?”
祓神微微阖上双目,随后睁眼冷漠道:“一派胡言。”
“哦?克己灭欲,孤高清冷,身上从未染半分尘埃的天道大人,那你为何不敢看我一眼?”
神灵面色冷硬,轻声而平静陈述:“你是尚清制造出的幻影。”
“可你心动了,你想我来主动亲吻你,是不是?”赝品露出得逞的笑意。
祓神深深蹙眉,厌恶她以熟悉面容这般可憎,再度将妄念绞得粉碎。
可那缕黑雾还是很快重新现身。
“妄念不除,我不会走的。”
赝品上前一步,越过那条祓神划过的界限,两手轻巧地背在身后。
“哎呀,我过来啦,您要如何?”
“找死。”
神灵冷冷道。
……
赝品重现的速度越来越慢,但却如附骨之疽,怎么也无法根除。
“原来您如此喜欢我呀。”
赝品仿佛对自己的重生速度感到惊异,阴阳怪气地嘲讽。
字字句句,都是对神灵的叩问。
神灵面无表情。
这次他抬手,却并不为攻击赝品,而是反手,深入自己胸口。
“啊!”妄念惊呼,“你在剜灵核?”
祓神没有心脏,便用灵体替代。
雷霆降下。
此为天道震怒之下亲自引动的雷罚,威力非比寻常,就连妄念也露出了凝重神情,不知自己这次何时才能恢复。
——电光明灭,惨白光亮映照出妄念震撼的面容。
雷罚反复贯穿涤荡的并非她,而是神灵虚无破碎的胸膛。
“我说过。”
神灵冷漠道。
“此事,绝无可能。”
……
雷霆渐歇。
祓神垂眸,望着自己满是鲜血的苍白指尖,与空洞的胸膛。
血迹无声消散。
他毫无情绪地想到。
曾经流了那么多血,但今日才知道。
他的血是冰冷的。
神灵的血,原来亦和凡人不同。
*
清禾幻境。
“祓神大人,他们在说什么?”
此刻,真正的清禾,正传音问道。
她嘴唇未动,眼睛盯着平佑,伪装出完全没有和祓神沟通的样子。
神灵沉默的下一瞬,清禾立即道:“我不问了。”
“没关系。”她沉下眉眼,认真道,“有问题,我们就解决它。”
祓神不想说,那就不想说呗。
“……”
神灵微微张口,想要对被那妄念冒犯的少女说什么,却无法开口。
“您在沉默。”平佑说道,“为何坦荡高洁的您,会有回避的一日?”
清禾霎时怒了:“你有完没完?人家不回答,那是人家的权利,你一直在说什么?都给你懂完了是吧?”
成熟稳重的苦修士大概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直白的言语攻击,愣了一下方才道。
“神灵无所不能示人。”
“哦,但你是鬼啊。”清禾撇嘴,“鬼就乖乖去阴曹地府,别在这里晃悠骚扰活人。”
她掌间凝结冰刃,压身以雷霆之姿迅速向平佑挥砍而去。
平佑被砍作两段,倒在地面上,眼睛仍然盯着祓神。
“这便是您选中的妻子么?”
“粗俗、蛮横、无礼……”
不过第四个贬义词没说完,祓神便用行动回应了他。
平佑化作黑烟瞬间消散,闭上了那喋喋不休的嘴巴。
比较可惜的是,幻境中他们都得到了尚清不遗余力的加持,所以虽然已经物理意义上的烟消云散,结果稍待片刻,平佑连带那群被清禾砍瓜切菜的苦修,还是重新恢复原状。
然后,就又开始念叨祓神了。
“天道大人,您要违背契约么?”
“天道大人,您要违背契约么?”
“天道大人,您要违背契约么!!!”
无数声音叠加起来,构成不断回荡的声浪,阵阵冲击着神灵。
“可恶!”清禾跺脚,颇有些无能狂怒。
这些人完全不讲道理,杀又杀不死,捂嘴又捂不住,简直烦死了!
罢了。
她捂不住嘴,总能堵耳朵吧?
“不要听。”
清禾立刻回身跑到祓神身边,踮起脚尖,用双手捂住了神灵耳朵。
明亮又润泽的黑眸,关切地望着祓神。慌乱和担忧都被她努力藏在后面,只是藏得太紧张,不小心露出了截小尾巴。
她也觉得那些人的叨叨很烦。
那些苦修的吟诵声构成气浪,撞在她鼓膜里,几乎撕裂般的痛。
但她还是道:“我没事。就是吵了点,反正总的来说还行,您就别听了。”
祓神想说话,被清禾抢白了。
她无奈又轻柔地说道:“这会儿有点乱,我想不出好听话来劝您,您就接受我的关心吧,好么?等事情过去后,随便您慢慢教训我。”
“现在我很担心您。”
神灵感受着少女的碰触,最后近乎无声地,自唇畔溢出一声轻叹。
“好。”
平佑望着这一幕,神色越发冷峻:“天道大人,您妄念缠身,道统已破,不可再为神灵!”
清禾简直忍无可忍。
“看好了!”
她怒声,一刀拍飞平佑脑袋。
强势的武力表现总算叫平佑被迫闭上嘴巴,安静听她说话。
“这,是祓神!不是你当年那个天道大人!凡人都不承认他是天道了,祓神大人还无偿承担天道责任与痛苦,你不知道代表凡人跪下多磕几个响头,还搁这儿吵吵什么?”
“再看好!”清禾简直怒不可遏,“我,清禾,祓神新娘!知道新娘什么意思么?就是妻子!我们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哪里轮得上你个邪祟来插嘴!”
一番话掷地有声,话音落下,神灵微微张开的嘴唇也闭上了。
祓神森严冷漠的脸上,破天荒露出些许怔忪之色,不自觉追随着少女凌厉凛然的姿态,
“说我是我夫君的妄念,让他杀我,不觉得这话很可笑么?”清禾冷笑,“敢问各位有仙人强么?丁点实力都没有,就别伪装犯上直谏的忠臣。”
“最后被我打得头都飞了,贱……蠢不蠢啊?”
四周雅雀无声。
烦人的噪音终于消失,清禾只觉得神清气爽。
唯一遗憾的是,最有杀伤力的那个字她出于涵养没能完整说出,以至于整体效果不够酣畅淋漓。
平佑从地上捡回自己脑袋,摸索着重新装上,固执地开口:“阴阳合谐,乾坤有序,维纲常而多子孙,是您的箴言。”
这简直是撞到清禾最拿手的枪.口上。
她平时可是政治老师的宠儿!
她再度冷笑,自信答道:“真理要做到主观与客观历史的具体的统一,在实践中不断的发展和完善,任何真理都不是绝对的真理,懂么?”
平佑语气激烈起来:“天道大人所言之语便是真理!是绝对的契约!”
“非要我说的如此直白么?”
“祓神大人正在发展、补充当初的真理——比如变为【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可你们却试图维护老一套的规矩,这就是苦修的风采么?”
清禾讥诮道:“平佑大人,时代变了啊。”
枯瘦的修士闻言全身剧烈的颤抖起来。
幻境加强了他的执念,要求他必须反抗清禾的言论,可他怎么反驳?如何反驳?
他只是数万年前蛮荒部落的首领,后来代行天道意志的容器啊!
不只是他,所有苦修都陷入强烈的悲怆,与信仰破碎的自我怀疑中。
他们生前都是最为虔诚的苦修,极得天眷,这使他们即使在被尚清拘禁折磨万年后,依然会因被抛弃的痛苦而短暂挣脱幻境束缚,获得狭隘的清醒。
对于神灵而言,这一瞬的清醒已然足够。
他抬手,霎时切断了幻境对每个亡灵的束缚。
只是苦修魂灵仍然痛苦而混乱。
他们死去万年,只是被尚清强行拘于幻境折磨,强化他们对天道的执念,以备今日。
“天道大人!”平佑凄厉哀声道,“您变了吗?我们错误的么!”
“您抛弃了我们么!”
“天道大人……”
“天道大人……”
“天道大人!”
众苦修齐齐哀鸣,
声音之哀怆,令原本得意于自己伶牙俐齿的清禾,都稍稍淡去自豪,为之惊讶而生出疑惑。
好强烈的执念。
祓神对他们做了什么,才叫这些亡灵表现如此奇怪?
完全不与她打架,只是言语逼迫,被她辩驳得反抗不能,竟然全体破防,伤心欲绝。
神灵沉默了许久。
他一直无声注视着少女与昔日属下的交锋,表情淡若止水,未曾流露出半分波动。
哪怕是清禾说出那番极有见地的言论,并公然发表夫妻宣言,也只不由瞥她一眼。
直至此时。
被亡灵如此不甘叩问的神灵,终于发出一声缥缈轻叹。
、*
万年以前,四大部洲邪祟横行,万物凋敝,天地间一片混沌。
神灵悲悯的目光投向世间。
他庇佑苍生,安定瘴疫肆虐的部洲;为万物点灵,传授凡人种植纺织之法,又平等地传授万物仙道法术,自此世间再无地鸣洪水。
感激崇拜高洁的天道,是极其自然,乃至于无可置疑的真理。
“前日用了天道大人传下的缲车,我家缫丝确实快了好多。”
“是啊,我家平佑也是因天道大人的医道,才什么,清热退火的。”
“据说天道大人新传了了……”
“不管,学就对了,天道大人肯定没错!”
天道是他们对一切美好未来的向往。
而天道大人,也从不会拒绝他们。
这种天人合一的淳朴世道,持续了许多年。
平佑就是在这样社会风俗中诞生的孩子。
三岁取名典仪上。
长老拈着胡子道:“这孩子是因为天道大人庇佑而存活下来的,愿他一生平安顺遂,就起名叫平佑吧。”
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抬起头,露出懵懂的表情。
“天道?是什么呀,一种稻子吗?”
然后他就被娘亲狠狠锤了一顿,按着头向长老道歉,随后拧着耳朵到祠堂禁闭思过。
男童气呼呼坐在蒲团上。
“讨厌天道大人!”
调皮的男童对着高堂上的神像,气馁烦闷间,竟生出十分大胆的念头。
他要踩这个破神像几个黑脚印。
“稻子大人尝尝我的臭脚丫子吧,嘿嘿嘿!”
结果他刚想踩着案几爬上去,就摔了个屁股蹲。
“哎哟!”
之后无论如何努力,都爬不上去,反而又摔了好几个狗啃泥。
高堂上的神像温和平静地注视着世间,香烛烟雾缭绕出那淡漠而悲悯的双眼。
嘶。
小不点有些虚了。
他垂下脑袋:“不好意思,稻子大人,以后我不这样了。”
……
平佑渐渐长大,成为了村中有名的热心少年,东边大娘家田里没水了,西边大爷家屋顶被风吹掀了,都能听见他远远嚷嚷着冲过去。
“叫我来试试!”
“这是天道大人传授给我的仙法,厉害得很呢!”
娘亲生育了弟弟妹妹,又多做农活,身体极差,奄奄一息,也是长老向天道大人虔诚祈求后得到回应。
自此,天下妇人生产便没有那般凶险艰难了。
听娘亲说,这可是功德无量的大好事。
不过平佑看不到那么远,他只知道,天道大人让他们的部族繁荣昌盛,族人安居乐业,令他们长长久久地生活下去。
他想见天道大人。
然后对他说,谢谢您!
……
平佑修炼天资很好,顺利成为了部族首领,娶妻生子,令部族越发强大。
四十岁那年,他觉得自己可以放手了,便将首领之位传给年轻人,自己启程离去。
他舍弃一切,郑重拜别了自己的妻儿。
“阴阳合谐,乾坤有序,维纲常而多子孙。你我的夫妻之礼已尽,家资我已留下,自此改嫁他人,或者自立门户,皆由卿所决。”
妻儿哭得肝肠寸断,他最初也极为痛苦。
可这是天道大人的教诲,定然是正确的,
在千里迢迢,苦苦追寻之后,平佑终于悟道,得以见到那位高洁崇高的神灵。
此时平佑觉得,虽然不幸、虽然割舍一切尘世牵绊令他非常痛苦,但都是值得的。
日子慢慢成为了另一种,他以前从未经历过的充实生活。
他身边还有许多与他经历相似的同道。
他们是最为贴近天道之人。
他们知道,天道大人也并非全无所感。
祂会对一朵鲜花的绽放露出微笑。
祂会哀悯一条生灵的凋亡。
祂会绝对的遵守每一道契约,成为万世之楷模,天下之表率。
神灵冷酷淡漠的外表下,隐藏着比任何存在都要宽容平和的内心。
于是他们自名为苦修,承担追求与神灵同等的苦痛,砥砺内心。
神灵听闻后,那双透彻高远的眼瞳注视着他们,仿佛看透了什么。
天道轻声开口,若有所思:“你们和我很像。”
这是什么意思?
平佑不敢揣度神灵深意,便只当此话为夸奖。
说他们作风肖似神灵,那还不好么?
不过要更恭敬些,绝不能僭越。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们试图令三界更加安详平和,然而世道依然无可挽回的,一日差过一日。
苦修众的磨练越发严苛。
神灵的苦痛越发深重。
那时,平佑已成为苦修众的首领。
他对神灵的苦痛感同身受,他对神灵的苦痛束手无策。
某日。
神灵问他:“你因我的痛苦而痛苦?”
平佑回答:“我因您的痛苦而荣耀。”
天道颔首,不再言语。
平佑仍然追随着天道的背影,可神灵因尘世而露出的,恍如晨曦般温和的笑容,却越来越少了。
“您不应将血肉尽数散于世人。”
在最后那日之前,即使是平佑,也不得不公允地做出谏言。
神灵的回应,却平静而淡然。
后来。
仙人众背叛了神灵,以十万生灵污染的刀刃,刺入神灵胸膛。
苦修众震怒,立即断绝与仙人众的一切关系,愿意追随天道,以背叛者的鲜血洗刷神灵的痛苦。
可天道却放弃了。
在屠尽世间三千道统后,天道自封于地宫,堕为祓神。
“为什么?”
在神灵的棺椁前,守灵的平佑不止一次的询问。
“为什么不继续复仇?”
“为什么要断绝与……世间联系?”
然而神灵的棺椁只是沉默,直至他们被尚清拘禁,也从未回应过他们。
痛苦、执念与怅惘纠缠万年,直至化作借由幻境苟活的亡魂,仍然无法消散。
“天道大人!”
万年之后,平佑的执念终于能够哀怆地发出疑问。
“我们的信仰,是错误的么?”
“是您放弃了我们么?”
“您为什么,要改变呢?”
而这次,神灵郑重的回应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