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两个哥哥,常鸣心中是翻涌不止的内疚和痛苦。
从他们仓促接手家业后,二人便忙于经营,或许还有对他的憎恶逃避,常鸣跟两个哥哥总是聚少离多。
即便是现在相处起来,也颇有疏离,论平日的亲近,甚至不如喻廷和他同父异母的兄姐。
至少喻廷和兄姐之间没有隔着父母双亡的惨剧。
常鸣眼眶通红,狠狠的眨了眨眼睛回答沈迎道:“我哥哥他们也会感到解脱的,终于不用在为如何面对我辗转痛苦了。”
沈迎:“话不是这么说的,你哥哥们怎么可能因为你的死解脱?”
常鸣以为沈迎要跟他分析两个哥哥内心还是爱他的证据,心中对她即将说出来的话没有任何动摇。
他当然知道哥哥们是爱着自己的,但同时也怨恨着他。
但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对自己极尽保护和溺爱,将迁怒和憎恶隐藏起来,从未宣泄在他身上。
正是这份温柔,让常鸣意识到,唯独他才是家里阴暗的那个,他是一切的罪魁祸首,负面开端,这样的他却享受着所有人的包容。
常鸣在自责中沦陷,却听沈迎说出了与预期完全不同的话。
“你哥哥们这么些年来确实对你感情复杂,在怜惜你失去双亲还痛苦自责的同时,不是没有想过没你就好了。”
“如果没有你这个弟弟的出生,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
“你跟他们年龄差巨大,本来就是父母意外怀孕的老来子,按照一开始的计划应该打掉的,可手术之前你母亲还是舍不得,把你生了下来。”
“你出生的时候哥哥们都快成年了,家里就你一个小孩,四个人宠,宠得娇惯任性,凡事只想着自己。”
“我想你父母出车祸以后,你哥哥们或许每每想到就会反思,要是当初强硬一点阻止你任性就好了,要是平时不那么宠溺把你教得懂事乖巧一点就好了,要是——没有你就好了。”
“嗯——”常鸣抑制不住泣出了声音,喉咙像是被堵了一块棉絮,酸胀痛苦得整个人都要炸开。
沈迎接着道:“你哥哥们无数次这么想过,但念头冒出来就会被压制下去,因为追根究底,他们还是更爱你。”
“可就在父母忌日这天,他们以往无法和解的阴暗念头成真了。”
只剩下沈迎的话:“他们确实不用在纠结怎么面对你了,因为他们会意识到自己的纠结也是推你走向死亡的原因。他们会被成真的阴暗折磨余生。”
“而你,常鸣!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的。”
“你现在要做的事,就是将你的痛苦复制成两分,转移到你的哥哥身上。”
“不,不不不不不——”常鸣恐慌的后退:“这不是我要的。”
沈迎:“你现在的样子也不是你父母想要的,但有用吗?”
常鸣终于崩溃大哭:“那我要怎么办?”
他眼睛通红的看着于诗诗:“法律制裁不了她,她必须付出代价。我也是,我们不能逍遥法外。”
常家的能力是可以让于诗诗生不如死,甚至他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但他不愿意让父母和哥哥经营的成果成为他手里肮脏的工具。
可沈迎却道:“有办法啊,你们结婚不就完了。”
常鸣现实一懵,反应过来后脸上是下意识的荒谬厌恶,可想了想过后,竟然发现这是个绝妙的好主意。
既报应了他,又报应了于诗诗,又不会让家人痛苦。
而另一边逃过一命的于诗诗,在听到她恶毒姐姐的提议之后,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惊恐之色。
几天过后,沈迎应邀来到常家举办慈善拍卖的酒店。
到场的宾客很多,偌大宴厅内到处都是衣着光鲜,珠光宝气的人。
沈迎属于这个圈子里的陌生人,但她又长了一张跟于诗诗一样的脸,因此一进来就得到了不少的关注。
多半是震惊诧异的,甚至每个人看到她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回头确认般看一眼主人家位置那边的于诗诗。
然后不少人发现,这女人长得居然跟对方一模一样。
年长者还好,同个圈子比较熟悉的年轻人不淡定了。
有几个年轻男女围了上来,为首的直接开口道:“你是谁?”
沈迎从路过的侍应盘子里拿了一杯酒,喝了一口。
还没回答,旁边便传来一个声音:“他叫沈迎,是我的女伴,也是今天受邀的尊贵宾客之一。”
姜流许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从容,自然而然的站到了沈迎身旁。
几人见姜流许的介绍这么庄重亲密,均是一惊。
“可她和诗诗——”
姜流许打断道:“她是诗诗的双胞胎姐姐,长得像点是正常的。”
这解释在情理之中,但又抛出了更令人震惊的信息。
于诗诗竟然有双胞胎姐姐?
这个消息很快在拍卖会年轻人圈子中传开,沈迎全程都能感受到时不时抛向她身上的目光。
不过她倒是没在意,稍作寒暄那几个人就被姜流许打发了。
对方问道:“最近约你都不出来,在忙些什么?”
沈迎:“倒是没忙,不过妹妹有难,我这个做姐姐也不好只顾自己享乐。”
姜流许:“谁说我约你就是让你享乐了?”
沈迎:“跟姜医生待在一起干什么不是在享乐。”
姜流许像是被人从背心轻轻挠了一把痒痒一样。
正要开口,旁边传来一个不怀好意的声音:“什么乐子?加我一个啊。”
姜流许脸上的笑意顿时就没了,转头看过去,果然是喻廷那阴魂不散的搅屎棍。
这次他倒不是一个人过来的,旁边还跟了裴瀛。
不过裴瀛整个人看起来变化不小,以往他杵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就给人一种强烈的自负感。
但现在这份傲慢却像是沉淀了下来,依旧骄傲,但不会有那种微妙讨厌的感觉。
裴瀛似乎有点怯于面对沈迎,在喻廷开口过后,他脸上的神色似乎和纠结,像是在一遍遍打腹稿。
最终才开口倒出一句:“你不是想借厨师吗?什么时候要?”
沈迎一听还有这种好事,顿时眉开眼笑:“真肯借?谢谢裴总。”
裴瀛刚说完就后悔了,并想抽自己是怎么想出这个理由并脱口而出的。
但听沈迎道:“等宴会结束找个时间跟裴总详谈。”
裴瀛便咽回了反悔的话。
这时候姜流许和喻廷可不满意了。
尤其是喻廷,他最近忙着拍最后的戏份,压根不知道戏外的纷扰。
当即对着裴瀛骂道:“你有病是不是?我好不容易搞走弟弟,让那小子一天待在录音棚里出不来,你反手把哥哥送上门。”
“损人不利己能让你得到什么?”
说着看向常家那边:“我明白了,你是嫉妒诗诗公开场合跟常鸣一起,挑我们的事发疯呢?”
“死不死啊你,就你会是吧?信不信我我明天就找几个男的勾引诗诗。”
本以为裴瀛会不悦,可对方抿了口酒,对喻廷的威胁毫无波动。
“你随意,她的事跟我无关。”
喻廷闻言先是觉得裴瀛在故作姿态,可看了眼他淡漠的神色,提起于诗诗时流露出的微妙厌恶。
这让喻廷有些茫然,裴瀛再怎么也不会厌恶诗诗吧?
哪怕一夜之间不喜欢了,救命之恩还在呢。
“你——”
他刚要问,姜流许便低声解释道:“当年裴瀛被绑架,救他的不是诗诗。”
喻廷一惊:“不是诗诗是谁?他又不是瞎子,难不成会认错自己的——”
话没说完,看到旁边的沈迎,顿时头皮一麻。
能让裴瀛认错的,那可不就是沈迎?
然而诗诗被带走,被收养,进入富裕家庭接受高等教育。真正的救命恩人沈迎却在孤儿院穷苦伶仃十几年。
这里面可能仅仅是一个误会吗?诗诗自己救没救过人不知道?这是长达十几年的隐瞒,甚至之前所有人都不知道沈迎这个人的存在。
虽然没法瞬间梳理里面的过程,但足够让喻廷脊背发凉了。
他看向诗诗的方向,难怪对方选择了常鸣。
“不过诗诗怎么气色这么差?”喻廷看了几眼,突然道。
几人看过去,果然于诗诗即便盛装之下,也显得萎靡不振。
她眼神飘忽,双手不停的揪着裙子,仿佛脚下踩的不是地板,是火石一样。
而只要跟常鸣的视线一接触,她就会细微的颤抖一下,像是要拔腿逃跑。
这些不光是喻廷,就连姜流许和裴瀛都感到怪异了。
喻廷问裴瀛道:“是不是你出现在这里,让她害怕了?”
裴瀛嗤笑:“她如果真的害怕,现在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姜流许:“诗诗视线没落到裴瀛身上过,明显她的恐惧来源是常鸣。”
喻廷觉得好笑:“她为什么怕常鸣?常鸣跟谁疯也不会伤害她。”
“毕竟可是诗诗把常鸣从阴影里拉出来的。”
沈迎这时候突然来了一句:“那如果这个阴影就是她带来的呢?”
喻廷没听懂言外之意,可姜流许和裴瀛却意识到了什么。
姜流许:“说起来,常鸣前些天还打电话问过我竞标那次后的事,是跟诗诗收到沈迎的匿名短信就怕得不敢接常鸣电话那出。”
“既然他都来求证了,想必诗诗确实有什么对不起常鸣的事瞒着他的。”
他说完裴瀛紧接着道:“他也找过我,问了车祸那年他生日的时候,于诗诗的细节动向。”
“应该是发现了什么找我求证。”
喻廷看了眼两人,皱眉道:“以常鸣的变态自私,就算诗诗杀人放火也会帮着掩盖吧?”
“诗诗能做什么他没法原谅的事的?”
紧接着三人就想起刚刚沈迎那句话。
常鸣对于诗诗的无底线包容是来自于她治疗了害死父母的心伤。
那如果这心伤的根源来是她造成的呢?
三人没料到短短几天时间,就有这么多事情悄然发生剧变。
尤其是喻廷,好像就半个多月没见而已,认识了十几年的熟悉朋友竟变得这么面目全非。
裴瀛和常鸣竟然一个比一个悲剧。
裴瀛也没有料到他那时候回敬常鸣的一句比喻,竟一语成谶。
就连姜流许也万万没料到事情会是这种走向。
喻廷这会儿还没从震惊中走出来,正想问问沈迎那些具体细节。
他知道这家伙的本事肯定知道的。
但还没开口,便见姜流许拉着沈迎道:“我,我还是理解不了这里面的逻辑。”
“不过这种事不是好当众议论,咱们找个幽静的地方聊吧。”
喻廷:“……”
你妈的这种事都能拿来钻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