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黎怔怔看着段清泽, 好一会儿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二十二岁之前全是苦难,但他为了取信她却以此作为处罚。他最恨天道,为令她相信他, 却说要向天道起誓。
她竟把他逼到了这地步么?
沈黎抬手按住段清泽的嘴唇, 摇头道:“不要这样。不管你做了什么,你都不该再受那样的苦难。你也永远不要向天道妥协。”
沈黎忽然笑了下:“你或许不知道,第一次见你时,你无论如何不肯向天道低头,当时我非常敬佩。”
段清泽定定看着沈黎, 心跳逐渐加快。
他当然不知道,在他差点杀死她的那时, 她不是诅咒他被天雷劈死,而是在敬佩他面对天道时的倔强。
他不知自己是何等幸运,才能遇到这样一个人。
他想不顾一切将她带走藏起来, 让她永远属于他, 只属于他。
可再阴暗可怕的心思, 在对上她那双坚定清澈的双眼时, 都要消弭。他不曾对任何人心软,对她却是舍不得她受委屈。
她应该永远这样热烈奔放, 永远眼眸含星,永远如萤火照亮他唯一希望。
“阿黎……”
诸般情绪堵在胸口, 段清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又想说什么。
每一天, 他都发现比之前更爱她一些。这世上怎么会有她这样的人, 让他恨不得把他曾嗤之以鼻的美好品性都往她身上贴。
她是这世界的奇迹, 更是他的奇迹。
段清泽捧上沈黎的脸,垂头问她, 声音紧绷:“阿黎,我可以吻你吗?”
沈黎觉得这会儿似乎不适合这种旖旎的事,毕竟他们现在不是在争吵严肃的问题吗?
但她见段清泽漆黑眼眸中似流动着众多无从消解的激烈情绪,那双深邃的眼睛像是要将她吸进去,终究还是沉默地点点头。
得了允许,段清泽迫不及待地吻住沈黎,起初只是温柔而细腻的轻触,可随着接触愈深,压抑的情感一点点爆发,化作狂风暴雨般的入侵,渴望如同惊涛骇浪,将她包围,令她沉溺,令她几乎窒息。
等到骤雨初歇,绵绵细雨又轻柔地抚慰着不安的心灵,似温和又无声地告诉她,他贪恋着她,信仰着她,卑微地匍匐在她面前祈求她的信任和爱。
许久之后,段清泽松开沈黎,她扶着他的手臂,额头抵靠在他胸口,轻轻喘息着。
她听到他的心跳声跟她的一样快。
那样浓郁激烈的情感淹没了她,让她有一瞬间脑子一片空白,不知今夕是何年。
所以……她可以相信他的,对吧?
那就信吧。她已不再是那个无论如何都逃不出他掌心的无可选择者,只要她想,她随时可以脱离他的掌控。
沈黎仰头看向段清泽,他也正低头看着她。
她轻笑道:“阿泽,我信你。反正我若信错了,吃亏的也不是我。”
信任只给这最后一次,若他辜负了这信任,失去了这样一份诚挚的感情,最后吃亏的只会是他。
段清泽清楚沈黎的意思,他也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他郑重道:“好。我不会辜负你。”
沈黎便一把抱住段清泽,紧紧靠在他怀中。
许久她才出声问道:“外头那两个宗门来干什么的?需要你出面么?”
段清泽道:“不必。这是林家的反击,他们知道我要灭世,来寻我要个说法。”
沈黎:“……”他要灭世这事,是她透露出去的。
段清泽食指抵在沈黎唇上,不让她继续说下去,低笑道:“当时我又不是不在场。说了便说了,又如何?”
沈黎有些歉疚地说:“那你会成为众矢之的啊。”
段清泽笑道:“阿黎,过些时候我把玄石交给正道,如此他们便不会再怀疑了。”
沈黎眼睛一亮,这确实是个表明态度的好办法。
她偷偷看了段清泽一眼,轻声道:“你要不愿意,交给我来保管也行。”
段清泽道:“那么正道便会盯上你。阿黎,不必担心我会心有不甘,我很乐意。只要能让他们都闭嘴,别再来打搅我们。”
虽然这场混乱最初是他本人引发的,但他这话说得完全站在受害人立场,毫无愧疚可言。
沈黎心里有一句话想说但到底没说,算了算了,他就是这样的人嘛。
“那外面那两个门派,就让他们这样围着么?”沈黎还是有点担心。她每次出门溜达时,戮天宗弟子都会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她知道他们不一定是什么好人,而且他们如此待她也完全是看在段清泽的面子上,但她仍然不希望他们因此无辜受伤。
段清泽道:“几位长老可以处理,不必我出面。”
他亲昵地吻着沈黎的鼻尖,低笑:“阿黎都已经开始担心戮天宗了……我很高兴。名正言顺地做我的夫人,可好?”
沈黎一怔。
段清泽道:“我们的合籍大典安排在三个月后可好?中途你若不愿意了,随时可以叫停。”
沈黎无语:“……这么随便的吗?”
而且,成亲这种事,难道不是应该先处得不错了再成亲,哪有先定下成亲日期,中途随时反悔的?
一想到自己曾经跟林之意的婚约,她沉默了,算了,她还跟人搞契约婚姻呢,也说不了别人。
“先不吧。”沈黎思来想去还是摇头,“等局势完全稳定下来再说。”
不然,她怕成亲当天,又有人来捣乱,她的第二次婚礼又中断了,那也太惨了吧。
而且理论上信归信,实践中也要留出一定余地。
求婚被沈黎拒绝,段清泽似乎也并未不高兴,只点头道:“那便听你的。”
沈黎不动声色地打量他,见他果真没有不悦的样子,还是忍不住问:“我拒绝了你,你不会不高兴么?”
段清泽笑道:“反正那是迟早的事,不急。”
他自然急,但既然阿黎有顾虑,他便稍微克制下让她彻底属于他的念头又如何?那是迟早的事。
沈黎见段清泽真的看得开,便也放了心。
恰在此时,戮天宗长老求见,段清泽没有避开沈黎,而是牵着她一起去了前厅,听长老的回话。
去处理外头那两个门外的是戮天宗两位长老,沈黎熟悉的岑魄和另一位名叫郭潜的长老。
二人简单说了下当前情况,两个宗门来人要求关于灭世一事戮天宗给出个交代,他们已经把人都应付走了。
沈黎一直没说话,但她看这两位长老的表情和语言,似乎也有那么一点怀疑段清泽是不是想灭世。
沈黎不愿意戮天宗门人跟段清泽离心,偏偏他之前确实想灭世,这会儿说不灭了也不太容易令人相信。
原本这次段清泽是让沈黎坐在宝座旁的椅子上,毕竟身为宗主夫人坐他大腿上还是太狎昵了些,但沈黎忽然站起身,几步扑到段清泽身上。
段清泽连忙接住沈黎,也不顾两位长老还在场,将她抱入怀里,低头温柔
沈黎娇嗔道:“说你要灭世的那些人是不是有毛病!”
她将脸埋在段清泽怀中,娇羞地说:“明明你说会跟我一起生很多孩子,让他们健康快乐地长大,你怎么可能灭世!他们疯了吗?”
要不是这俩长老只要想就能跟当初段清泽看穿周莲华一样看穿她有没有怀孕,她肯定会说自己已经怀孕了来增加可信度。
段清泽若是孤身一人,确实说他要灭世还有那么点儿可信度。可他现在有夫人,将来还会有孩子,灭什么世?
段清泽眼神微顿,随即嘴角勾起,大手在沈黎脊背轻抚,温柔地哄道:“是,是他们疯了。我怎么会害阿黎和我们的孩子呢?阿黎不要跟他们置气,晚点我们去把领头的杀掉好不好?”
沈黎:“……”那倒也不必。
“不用了!”沈黎抱怨道,“他们还有没有魔门之人的自觉啊,听风就是雨,竟然会信了旁人的挑拨。我们不去杀他们,以他们这般蠢笨的脑子,也只会自取灭亡。”
段清泽毫无原则地应好:“是,阿黎说得对,那便让他们自己蠢死。”
两位长老的想法跟沈黎类似,没有后代的人也不至于去灭世,有了后代的就更不可能那么做了。都说虎毒不食子,他们宗主可一点都不像个会灭世的疯子。
况且,他们跟宗主相识有百多年了,他过往一向专注修炼,从来不近女色,连个好脸色都不会给女修,什么时候对女修如此和颜悦色、言听计从过?
可见什么灭世都是假的,他们反而比较担心宗主沉迷温柔乡,这位来自正道的宗主夫人会暗地里帮着正道。
但……宗主明显正是沉迷的时候,他们能说什么?
怕再留下会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两位长老赶紧告辞。
等到二人离开,沈黎也不再像是软体虫一样窝在段清泽怀里,她略有些担忧地说:“他们应该没有完全相信吧。”
有些怀疑一旦滋生,想要彻底消除就很难了。
段清泽还对沈黎刚才那娇滴滴的模样意犹未尽,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对他撒娇了,即便是假的,他也受用得很,他一边把玩着她的手指,一边漫不经心道:“无妨,再过一段时日,他们信不信都无所谓。”
沈黎抬眼疑惑地看他。
段清泽忍不住将沈黎的手捉至唇边亲吻,边低声道:“我快升境了。”
沈黎一愣。
升境?他现在是洞虚巅峰,再升不就是渡劫?至少有记载以来,就没听过有人升到渡劫期的。
她忍不住感慨道:“……妖孽。”
段清泽失笑,将沈黎抱入怀里揉了两下才冷冷笑道:“若非天道时时刻刻盯着我,还没有那么快。”
沈黎点点头,确实如此。
雷劫虽然能把人劈死,但若是能度过雷劫,对修士可是有大大的好处。短时间他成功从两次可怕雷劫中活下来,再加上他本身的资质,可不就要升境了么?
“天道这究竟是在杀你还是帮你……”沈黎有些哭笑不得。天道给了阿泽的童年太多的磨难,后来他开始历劫了,就夹杂私货给他的雷劫加量,不弄死他不罢休。
她有些不安地说:“你要是升境,还得面对雷劫吧?”又要给天道一次杀他的机会。
她对天道充满怨恨,一开始天道若不给段清泽那么多磨难,他哪会想要灭世?明明是天道造成的因,它却不思悔改,还要杀他,明明他曾经都想要跟她在一起了。
除了这次她升金丹时,之前他拿回记忆的时候也是,如果那时候天雷不捣乱的话,说不定
她觉得这天道真的不太聪明,要保护世界,除了杀掉灭世的人,还可以改变他灭世的想法啊!非要干掉吗?而且天道不够聪明也就算了,还不够厉害,杀又杀不掉,每次还让他更厉害了,简直了。
段清泽冷然道:“天道还能拿出多少天雷对付我?便是真有,我也不怕。”
沈黎想起在乾震教围观小雷劫时曾经听人讨论时说,有一些时期雷劫的威力会弱一点,便是被天道匀出来对付段清泽了吧。她猜天道是恨不得将所有的天雷都往段清泽头上丢,偏偏规则受限做不到。
而前后几个月的时间,天道已经借机降下两场厉害天雷,只怕存货不多了吧。
“那你还是早点升境吧,打它个措手不及!”沈黎道,必须不给天道继续积攒的时间啊!
段清泽笑道:“好。等升境了,我便去把玄石给正道,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
沈黎笑道:“当然。不跟紧你有仇人找上门来怎么办?”
段清泽捏了捏沈黎的面颊道:“不必担心,我仇人不多。”
沈黎摆出鲁豫脸:“真的吗?我不信。”他这种性格,怎么可能仇人不多!
段清泽道:“得罪我的都被我杀光了,我得罪的……我得罪他们的方式就是杀掉他们。”
沈黎:“……”行吧,她看上的果然是个标准反派。
她忽然想起一人道:“万炁宫那个宫主,叫谷巽吧,他不就跑了吗?”
段清泽之前没杀过洞虚,洞虚一般都是一个教派的大人物,不是两个教派火并,都不会出手,因此洞虚跟洞虚打斗的机会着实少。在杀谷巽时,可不就被谷巽找到机会逃掉了?
段清泽面上显露无奈的笑:“阿黎,就这么喜欢揭我短处?”
沈黎扳着手指叹道:“你模样俊,身材棒,资质好,地位高,对我更是没话说,我也就能找出这么一两个短处罢了。”
段清泽笑倒在沈黎肩头,她一边假惺惺叹气一边夸他的模样真是太可爱了。
也不知曾经的他是怎么想的,竟然觉得他舍得杀她,甚至可以只拥有她几个月几年时间。
不,他当然永远不会放开她。
“对了,那天我对天道说的那些,贺滃会不会都听到了?”沈黎忽然想起一事,忧心忡忡地说,“他当时非要保护我,我只能让他送我去找你,后来也不知他离开得有多远……等等,不用动杀心吧?”
见段清泽眼神变了,沈黎连忙道:“他曾经差点被你杀掉已经够可怜的了,还对你没异心,我看他也根本没有对他师尊岑魄长老提及过,找他来认真解释下就好了吧。”
段清泽无奈地笑道:“就听你的。”
按照他以往的行事风格,贺滃有可能给他制造麻烦,他哪有姑息的道理?但既然阿黎求情了,便依照她说的办。
段清泽让一个待命的戮天宗弟子去叫来了贺滃,贺滃面色凝重地来了,到了后便立即跪地道:“宗主,弟子不是个多嘴之人。”
那两个宗门因为什么事找上门来,贺滃可是清楚得很,再联想到天雷降下当日听到的话……他都不知自己这几日是怎么过的,得知宗主要找自己,额头冷汗便下来了,当即抱着必死的决心过来,只是临死前总要挣扎一下。
逃是不敢逃的,宗主可以轻易找到他,到时候只怕死得更惨。
前方有脚步声传来,贺滃头垂得更低了,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滑落。
今日若真要死在此处……等等,这脚步声并非宗主
贺滃悄然抬眼,却见走来的是双女修的脚,他连忙重新低头,明白是宗主夫人。
宗主夫人的话……他是不用死了?
沈黎在贺滃进来后就跟段清泽打眉眼官司,争取到了跟贺滃说话的机会。
段清泽嘴太毒了,她怕他明明是好心,却被人听成是杀意,那可不就适得其反了?
“小贺,别紧张,今日找你来不是治你罪的。”沈黎亲切地说,虽然对方岁数比她大,修为比她高,但她是宗主夫人,辈分比贺滃高,叫一声“小贺”不过分吧?
贺滃忙道:“夫人请说。”
他根本就不在意沈黎叫他什么,不如说,她称呼他“小贺”显得关系亲近许多,就好像是自己人一样,反而更让他放心。
沈黎道:“想必那天我对天雷说的话你也知道了。”
贺滃心中一紧,忙道:“弟子只是无意间听到,至今还烂在肚子里,从未对任何人说过!”
沈黎道:“那可真是太好了。其实我正是想跟你说,那天我说的话,你也不要太往心里去。你们宗主从前是有过一些不好的念头,但那都是一时糊涂,如今早就没那些想法了。毕竟他现在有了夫人,今后还会有儿女,怎么可能干那种疯狂的事呢?你说对吧?”
贺滃连声道:“夫人说得极是!愿夫人和宗主早生贵子!”
沈黎:“……?”莫名其妙说什么结婚祝词呢!
她摆摆手道:“我要跟你说的就这些,今后你也不必再如履薄冰,我和宗主还有很多事要仰仗你呢。”
“宗主与夫人吩咐之事,弟子定不负所托!”贺滃扬声道。
沈黎笑道:“那没事了,你回去吧。”
贺滃连忙面带笑容地退了出去。
等到离开足够远,回到自己的房间,贺滃才露出劫后余生般的表情。让他安心的不是宗主夫人的话,而是她竟找他解释这件事本身。他本以为宗主可能会对他动手,然而宗主不但没有,还让夫人解释那些好安他的心,这本身就很古怪。
这也足以证明宗主夫人所言不虚,宗主变了,竟听凭宗主夫人做事。他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至少在放过他这事上令他心生感激。
贺滃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段清泽忽然对沈黎道:“那日的事若传了出去,阿黎总不会阻止我杀他吧?背主之人我可不会姑息。”
“不阻止。”沈黎摇头,“今天我话已说得这么清楚,他要是还想不开,那我也没办法。”
段清泽笑着搂过沈黎:“是。有些人就要自寻死路,能怪得了谁?阿黎也不必为此惋惜,你为我一人牵肠挂肚便好。”
沈黎也顺手抱住了段清泽。
听到他的话,她怔怔地想,她确实也没什么人可挂念的。
“是啊,我也只有你一人可以挂念。”
段清泽从她的话里听出些许怅惘,沉下眉眼半晌才道:“当日姜家对你断情绝义,事后也将你逐出姜家,何必怀念?”
沈黎笑道:“我哪是想姜家?你看我连名字都不叫姜家给予我的名字,我是沈黎,永远只是沈黎,跟姜家无关。”
段清泽抱着沈黎的手稍稍收紧,眉目间已染上一些冷意:“那你在想林家?”
沈黎蓦地直起身,刚巧看到段清泽脸上未曾来得及敛去的冷意,她抬手去抚他的眉,嬉笑道:“明明是你在想,我根本就没想。瞧你这乱吃飞醋的模样。”
段清泽抓下她的手,不悦道:“你差点嫁了林之意。”
沈黎笑道:“你还差点杀了我呢,就不许我大彻大悟
段清泽神情微敛,轻抚沈黎面颊道:“这样的事以后绝不会再有。”
沈黎问:“你若再忘记我了呢?那你也会忘记今日所言。”
段清泽轻声却笃定道:“绝不。阿黎,我绝不允许自己再忘记你。”
沈黎缓缓点头:“好。我记住了,你将来若食言,我一定会狠狠嘲笑你。”
段清泽轻笑:“我怎会给你这样的机会?”
沈黎捧起段清泽的脸吧唧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嘴角的笑意弥漫开来,想起在她恢复记忆之后尚未跟段清泽好好谈过那场婚事,她拦住了他迎上来的唇,看着他的眼睛道:“其实,我跟林之意的婚事算是假的。”
“假的?”段清泽果然顿住,他一直对沈黎差点嫁给别人一事耿耿于怀,她当时甚至是因为他要杀林之意而动用阵盘离开,因此失去部分记忆给了他可乘之机。
“我当时受了重伤,路上倒霉遇到被派出来找我回去的姜家人,那时林之意也在。得知婚约时我也很惊讶,听说是因为原本跟林家有婚约的姜家嫡女意外死亡,就想到了我这个从来无人问津的妾生女。我在身份之事上从来没有骗过你,姜家的那些事我一件都不记得了。”
段清泽浅笑:“是,你是我一人的阿黎。”
沈黎心中悸动,也忍不住在他唇上亲了亲,结果他抱着她不放,两人直到气喘吁吁才放开,她气恼地斜了他一眼,继续说:“我当时丹田已毁,跑又跑不掉,只好假装温顺跟他们回姜家。我问了林之意,他说他没有心上人,而我也死了男人……别瞪我,那时候我一身伤都是你所赐,以为会护我爱我的阿泽没了不是很正常吗?你都不知道我那时有多伤心!”
沈黎现在回想那段时期,其实可以感觉到自己跟阿泽在五郎君县时的感情有些悬浮,而直到她被他刺了两剑,她意识到阿泽已经没了,他为了跟她在一起而选择冒险清除记忆却最终失败,也就是说他是为了她丢了命。
直到这一刻,她对他的感情才真正落了地。可感情是有了,人却没了,她那几天真是过得浑浑噩噩,直到被姜家人逮住。
见沈黎提到那时候的事还会红了眼眶,段清泽满心怜惜,抱住她轻轻抚摸着她,低声道:“别难过,我还活着。你的阿泽一直活着。”
他记得他当时的心情,想到今后阿黎不会再担惊受怕,可以与他日日相伴,他除了对可能失败的些许担忧,更过的是他从未体会过的幸福。
为一人豁出性命去做些什么而感到幸福,为即将得到幸福而感到幸福。
沈黎点点头,抹去眼泪,继续笑道:“当时我逃不掉,为了掌握主动权,便跟林之意提议契约成亲,我们只为两家的联姻而成婚,婚后我们还是朋友,等将来不需要再维持两家结盟关系了,可以再分开。”
段清泽看着她道:“当时很害怕吧?”
在于她来说陌生的姜家,被迫嫁给他人,还要装作主动,顺从……
他忽然低声道:“就跟当初被迫迎合我一样害怕吧。”
沈黎戳戳段清泽的面颊冷哼道:“你知道就好,以后可要对我好一点,让我早日忘记那些害怕。”
段清泽侧过头含住沈黎手指,抬眼看她,含糊不清道:“好。”
沈黎耳朵一热,匆忙抽出手往身后藏,瞪他道:“说正事呢!”
段清泽舔了舔唇,轻笑:“是,我听着呢。”
指腹还有温热的触感,沈黎狠狠在背后擦了擦,好半天才想起自己刚才在说什么,继续道:“林之意同意了我的提议,回到姜家后我也从姜家得到了不少好东西。”
沈黎冷笑:“你眼光高,我眼界狭窄,行了吧!”
段清泽忙搂紧作势要离开他怀抱的沈黎,温声细语地哄道:“是我说错话了。阿黎看上的便都是好东西。”
沈黎瞪他一眼,倒也被安抚住了,继续老实待他怀里,故作自豪道:“那当然,不然我怎么会看上你?”
段清泽便也高兴了,笑道:“是,阿黎眼光最好,一眼便挑中了我。”
沈黎回想这一路走来,心想她也没有机会挑啊。
但好在这强买强卖的男人确实还不错,她就勉强收下吧。
“那之后就是我在姜家待嫁,等成亲那日,你来了,阴阳怪气我不说,还要抓我。”沈黎现在想起当日的事也还是气,一巴掌拍在段清泽胸膛上,“我当时以为你要把我抓回去虐杀,又加之见你要杀林之意,这才动用了还没熟练的阵盘。”
段清泽明智地没有继续纠结林之意的事,既然她已说了是假成亲,他何必再在意?
他捉着沈黎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无奈道:“你怎会觉得我会虐杀你?我到了林家才知新娘是你,只想抓你回去而已。”
“抓我回去干吗?”沈黎迅速抓住重点。
段清泽:“……”
沈黎冷笑:“不是虐杀那就是抓我回去关小黑屋咯?”
段清泽虽对“关小黑屋”这个专业词汇很陌生,但还是从字面上理解了它的意思,也确实跟他当时的想法相吻合。以他当时的情绪和心境,抓回去后也不止是关着而已。
他诚实地诉说自己当时的想法:“阿黎,我当时还不曾明白对你的爱,却克制不了对你的渴望。记起那些记忆却见不到你的两个月,我甚至无法专心修炼,我当时想,若能拥有你,那些焦躁大概便会没了吧。”
沈黎没想到他还真敢说出来,讽笑道:“那你还真挺敢想的。”
段清泽轻轻抚上沈黎的面颊,浅笑道:“我也没想错。我至今还庆幸我当日去了林家,见到了你。否则你岂不是要嫁给别人了?”
想起那一日,他定定看着沈黎道:“阿黎,你穿嫁衣真是太美了,我想再见一次。将来某一天你会为我穿上嫁衣,心甘情愿嫁给我。”
沈黎还记得自己当时对嫁给林之意虽有紧张,却绝不是嫁给心爱之人该有的紧张,只是怕流程出错,更多的则是平淡麻木。
“那要看你表现。”沈黎故意模棱两可地说,慢慢来吧,她有太多的情绪和伤痕需要时间来一点点抹平。
她忽然又想起一事,心想今日既然是翻旧账,不如就把更旧的旧账一起翻了吧。
“所以,你最初究竟为什么要杀我?是因为我话本的情节吗?”
段清泽其实挺不愿意沈黎一直提起他杀她的事,这会让他后怕,当时若有丝毫差错,她便没了。
但见沈黎着实太过好奇,他只好道:“我并未完整看过话本内容。只是你写了一句话,你说魔尊是天道眷顾的天选之子。”
沈黎:“……?”
竟然是这个!这是她未曾料想的答案!
但仔细想想也不稀奇,他当时可不记得童年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对她写的剧情有想法呢?他当时唯一执着的只有对天道的恨,肯定不能接受她把魔尊说成是天道眷顾,这完全说反了,他受不了这羞辱吧……
沈黎叹道:“那我就无话可说了,是我自己多此一举……”
因为一句根本不影响剧情的话而险些丧命,可以说非常黑色幽默了。
段清泽忙拥住沈黎,他很后
“你若气不过,我随你打好不好?”他理亏,便只能低声下气。
沈黎哼道:“又打不死。”
段清泽失笑:“你真舍得打死我?”
沈黎只觉得他眼里有光,好看得不得了,自己的意志力瞬间变为零,吻上他的唇,喃喃道:“你欠我那么多,没还清前还想死?想得美……”
段清泽紧紧抱着沈黎,汲取着她的香甜,一刻也不愿跟她分开。
沈黎沉迷在这个吻里,沉迷在段清泽毫不掩饰的爱意中,只觉得一切如同做梦般美好。
什么都说开了,接下来只需要时间抚平她的伤痛,她便能彻底无芥蒂地跟他在一起。
她自从离开寻仙镇后倒霉了太久,以至于可以称之为幸福的日子降临时,还不敢置信。
是梦么,下一刻就会醒来的美梦?还是说一切的灾厄还在后头?
沈黎没有去多想那些没影的事,自从所有都说开之后,她比以往轻松多了。
具体表现在,以往她溜达时只是在戮天宗弟子们跟她打招呼时简单地回一个微笑,现在她不但会跟人家打招呼,还会停下多聊几句。这些一般都是练气筑基的弟子,她临走前便给人送一把灵石灵丹,表现下宗主夫人对门人的关爱。
这些戮天宗最底层弟子以往只有远观宗主这个传说之人的机会,哪能跟宗主夫人聊天还得到赏赐,再加上宗主夫人跟宗主的关系,沈黎在底层弟子间的人气水涨船高,很多弟子都会在沈黎出现过的时间地点溜达,即便得不到宗主夫人的赏赐,说上几句话也好的,说不上话,看几眼也是好的。
沈黎虽然才二十岁出头,门内弟子比她岁数小的很有限,但她好歹是金丹,很有前辈和长辈包袱,给灵石和灵丹给得大方,做了几天散财童子后终究还是舍不得自己的小金库,减少了出门溜达的频率。
段清泽为升境,这几日也是日夜修炼,只是每日总要抱着沈黎温存上片刻,她心里偷偷想他这简直是在吸猫啊!
戮天宗内一切平静,然而戮天宗外却有暗流涌动。
这日仿佛如常,段清泽帮沈黎重新炼制了个法宝,正教她用法,忽然停住,对她道:“有客人来了。”
沈黎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紧张地问:“什么客人?”
段清泽摸了摸沈黎的面颊,沉声道:“正道四大世家,八大宗门。”
沈黎一怔。
段清泽笑道:“林家被逼带上了家中精锐,其他世家宗门都只出了少许人。”
沈黎微微蹙眉,半晌看着段清泽道:“你……是故意说要等升境了再去交还玄石,就为了让林家被整个正道排挤?”
他这个洞虚巅峰随随便便去给个玄石还能有危险不成?为何非要等升境?说不定他说快要升境的话都是假的。他若早些交了玄石,根本不会有今日一幕。果然恋爱使人降智,她之前竟然完全没有去想这件事的合理性!
段清泽见沈黎脸色都变了,忙抓住她的手道:“阿黎,你总得允许我有些私心。”
沈黎看着他不说话。
段清泽真怕沈黎一言不合走了,迅速解释道:“我想让林家吃些苦头,好教他们明白,不是正道便是天然的同盟,不是魔修便个个可恶。阿黎,我爹娘的仇,光杀了当年的当事人我不解恨。”
“可你答应过我……”
段清泽打断了她:“是,我记得,我也会遵守。待
沈黎微微一叹,阿泽都这么说了,她还能怎么办?
“好吧,我便陪你演一场。”
段清泽笑着搂住沈黎:“阿黎,我爱你。”
沈黎羞得脸都红了:“要干正事了,说这个干什么……快走啦,去晚了有人先动手就麻烦了!”
段清泽大笑着搂住沈黎,很快来到戮天宗外。
戮天宗已敲响外地来袭的警钟,众多高手来到宗门外御敌,只有少数门人留在宗门内防守。
戮天宗三位长老已在半空悬浮着,有这三位洞虚坐镇,正道那边没人敢先动手。
在段清泽带着沈黎现身时,正道那边有了些许骚动。
关于沈黎这个姜家女的事,流传着许多不同的版本。有说她是被魔尊强取豪夺,只怕已丢了性命,有说魔尊对她求而不得,因此像宝贝一样供着,温言软语哄着,她一直不肯屈服,有说她与魔尊早就勾搭成奸,不过因为吵架而导致魔尊千里寻妻,与婚礼上抢人。
总之,各种细节相差或大或不大的故事到处流传,而这一切终结于沈黎现身时。
魔尊以一种强势而保护的姿态搂着他怀中的女修,女修容光焕发,丝毫不见悲伤,魔尊本人虽戴着面具看不出神态,但也能感觉到他的心情很是不错。
于是勾搭成奸版本立即坍缩成了真相。
“静兰!你竟还敢苟活着!”
正道那边有一女声惊怒道。
沈黎循声看去,正是姜家家主夫人宣柳。她有点没想到宣柳也敢来闯这龙潭虎穴,不禁稍微有那么一点佩服她的作死勇气。
可惜他们今天不能打起来。
既然已答应陪段清泽演一场,沈黎此时便拿出了妖妃的派头,嫣然一笑:“宗主爱我宠我,对我予取予求,我为何要寻死觅活?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傻吗?”
“姜静兰!如何跟你嫡母说话的!”宣柳来了,姜恒自然也在,他拿出大家长的威严怒斥道。
沈黎慢吞吞地说:“不是说姜家没我这个不孝女么?没想到家主如此健忘,只怕家主也忘了,她能成为我名义上的嫡母,是因为您的存在。假如您不在了,她算什么东西?”
她不等姜恒气急骂出来便转头看向段清泽,娇滴滴地说:“宗主,您看,姜家家主当着您的面辱骂我呢,您都不心疼我吗?”
段清泽眼含笑意,柔声道:“如何不心疼?阿黎,你待如何?可要杀了他?”
姜恒脸一白,到嘴边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沈黎手指轻点下巴,故作迟疑:“要不要呢?他毕竟是我父亲……可他又不认我这个女儿,我又何必认他呢?不然……”
“姜姑娘。”一道声音打断了沈黎的表演。
沈黎看过去,是林家家主林壬涂。
林壬涂面容看着比她上次见他憔悴许多,他正色道:“姜姑娘,魔尊他要灭世。”
沈黎面色一变:“什么?怎么可能?”
段清泽悄悄掐了掐她的手指,只觉得她真可爱,这惊讶的模样演得真好。
林壬涂道:“还记得你先前提醒之意的黑色石头吗?那是玄石,是这世界恶意的集合体,集齐七颗便能打破氤氲之气,放入域外天魔!”
沈黎捂着嘴似是摇摇欲坠:“他已有五颗了……”
她转头看向段清泽,泫然欲泣:“宗主,这是真的吗?您真的要灭世吗?可您不是说您爱我,想要跟我永远在一起……您怎么能这样?不要灭世了好不好?”
在沈黎问出“不要灭世了好不好”这句话时,林家队伍中林之意和林之存都为她捏一把汗。
林之意虽觉得今日的沈黎看起来怪怪的,但毕竟她在魔尊手中,长久的“折磨”下或许性情大变……想到这里他不禁悔恨又痛苦,同时也在担忧她的安全。
而听到她话的其他人面色如常地做好了看着一个女修心碎的准备。那可是戮天宗宗主,魔门魔尊,魔修中的魔修,他随随便便说的“爱”,她竟然真信了?只是心碎怕还是好的呢,只怕不自量力说出这种话的她连性命都会失去。
戮天宗门人这边因这对话也有些动摇,他们不敢相信他们的宗主真的要灭世,都巴巴地看着宗主等着他否认。
而几位长老的表情都有些迟疑。
唯有贺滃看看性情大变的宗主夫人,再看看他的宗主,恍惚意识到什么的他静静地飞在空中,安心地等待着。
在一片寂静中,段清泽摸了摸沈黎没能流出眼泪的眼角,宠溺道:“好。”
众人:“……?”
好?好什么?魔尊难道不是应该一把掐死这个不自量力的女修么?怎么会说好?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个魔尊该不会是假的吧?
在众人面面相觑陷入不自信中时,段清泽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块玄石,径直丢往姜家阵营。
玄石对修士来说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他不介意给姜家一块让他们多点保存的麻烦。
姜家洞虚立即站出来接住那玄石,查验后忙收入储物袋,惊讶地对姜恒道:“家主,确实是玄石!”
正道那边一片哗然,魔尊竟然真的交出了真的玄石!
而这只是因为姜家女的一句话!魔尊竟然还是个情种吗!
众人不敢置信,然而情种魔尊已取出第二块玄石,丢向临虚门。
临虚门长老忙接住玄石,也忙收好向门主确认:“确实是玄石。”
正道众人终于确信了,这魔尊还真的因为一个女修的一句话而彻底放弃了灭世的念头!
究竟该说是魔尊大情种,还是说姜家女厉害?
段清泽正要摸出第三块玄石,忽然动作微顿。
他面具下的脸色微变,对沈黎传音道:“阿黎,我就要升境了。你去贺滃那边。”
沈黎满脸惊讶,怎么会是这时候?只是不等她多问,段清泽似也来不及多解释,轻轻将她一推,她便向后飞往贺滃的方向。如今她已是金丹,不用贺滃再接,只悬停在他身边。
这突然的变故令正道那边霎时戒备起来,而段清泽则在众目睽睽之下当空盘坐。
片刻寂静后,有人惊呼:“他要升境了!”
无人不知魔尊是洞虚巅峰,他要升境意味着什么?
沈黎见有人叫出来,也不再沉默,连忙对戮天宗这边的修士道:“宗主即将升境,之后他将是天下唯一的渡劫修士!还不快快护卫宗主!”
戮天宗门人当即反应过来,因为之前的那场戏,众人明白宗主确实不想灭世,而且平日里他们也能看到宗主和宗主夫人的恩爱,因此消除了对宗主的怀疑,如今听闻宗主又要升境,谁能不激动?
当世唯一的渡劫修士!
怕正道们横加干预,戮天宗门人们跑的跑,飞的飞,纷纷挡在正道和他们宗主之间。
沈黎注意到就连几位长老面上也现出狂热之色,自发地挡在段清泽身周。
戮天宗这边都做好防御了,正道那边的一盘散沙还没有反应过来。
等反应过来他们也很茫然。
要去拦吗?可魔尊本人就
可若是不拦……魔门多一个渡劫修士,这正魔之间的平衡便被完全打破了!
就在这样的僵持下,天边聚起众多乌云,规模远大于当初段清泽被劈成失忆的那一次。
沈黎心中一惊,这是天道要孤注一掷了?
那大片乌云的存在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几个洞虚修士都震惊了,原来渡劫要经的雷劫竟然是这样恐怖吗?竟是当初他们升为洞虚的百倍千倍!
乌云中涌动着无数可怕的能量,天迅速变暗,云中隐隐有雷声轰隆作响。
“啧。”
一道乍听便令人心悸的声音从戮天宗护卫中央传来,众人连忙看向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
只见那男人随意地摘淡笑,那弧度却仿佛是死亡的号角,他漆黑的瞳孔里再没有属于人类的悲欢离合,有的只是对生命的摧毁欲。
他转了转脖子,像是要缓解沉睡多年的僵硬,低沉的嗓音再没有美感,带着令人心惊的重音,好似有许多人在一起说话:“可算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