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蜜语躲在大雨的掩护下, 任眼泪流出眼眶,任它们混着雨水肆虐在自己脸上。
她抬头看着纪封,对他问:“可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硬气, 没有人教过我该怎么做,他们是我的家人,我想从他们那里得到关注和认同, 这也是错吗?这也是可恨吗?”
纪封抬眼看她,嘴角微挑,溢出一抹笑,那笑里带着无语般的嘲讽。
“所以呢?为了得到他们的关注和认同,就要对他们的无理要求继续没原则没骨气地依顺下去吗?你这是在找认同吗?你这是在自找苦吃。你以为你是在伟大付出?其实不过是在自我作践!”
实话永远这么不好听。可也只有这样的实话才能把人砸醒。
“可他们是我的家人……”许蜜语下意识地嗫嚅重复。
这下意识的想法在她脑子里根深蒂固。因为他们是父母家人,她和他们有血脉相连, 所以才对他们总有牵绊和希冀,所以不管他们的要求怎么过分,她也总是无可奈何。
“这样烂泥一样的家庭, 很值得留恋吗?还不果决点断掉?还期盼能从中得到关爱?梦做不醒的吗?你如果一直这样拎不清,一辈子别想有好日子过。自己拎不清就别觉得自己的命有多苦,不管多苦也活该得受着。”
许蜜语被纪封的一声声反问震在原地不能动。
她从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和她的家庭断掉瓜葛。她从小生活在那个家庭里面,好像对所有发生的事虽然有埋怨和委屈,但又觉得这种常态似乎已经是理所应当的了。
以前聂予诚对她说过那个词,说她是在被她的家人pua。那时她不太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她似乎懂了一些。长久以来她在父母理所当然的洗脑下,把父母施予她的不公平对待都毫无反抗地接受了。
“可我该怎么断?没有人教过我,我该怎么断?”雨声里,许蜜语的问句软弱又茫然。
“这很难吗?拒绝无理要求不会吗?断开和吸血家人的联系做不到吗?不是什么要求都应该满足的, 不是什么家人都值得珍惜的, 背叛你的家人、尽不到责任的家人,你在乎他们做什么?”纪封说到这里想到的是纪圣铭, 那个背叛了家庭也没有尽到丈夫和父亲责任的男人。
这样的所谓家人,根本不值得在乎。脱离他却过得更好,是对他最大的嘲讽。
转瞬他又想到了母亲。他皱着眉继续说下去:“你这样把希望寄托在不该寄托的人身上,为这种烂希望而活,简直就是不自爱!你自己都不爱你自己,还指望谁能真心爱你珍惜你?”
纪封冷冷的声音里,带着意味不明的气愤,和着风声雨声,一字字砸在许蜜语的耳膜上,“你如果不能割舍你身后这摊负累,就永远也别想好好生活做人。”
许蜜语被这些话定在雨中。从来没有人对她讲过这样重的一番话,这些话好像敲打在她的灵魂上,在把她从浑浑噩噩中敲醒。
怔立半晌后,她发现纪封抬腿要走。
她在雨中仰起头看向他,急急地对他说:“纪先生,请您等一下!您之前给我的二十万……那张卡,被我母亲抢走了,我尝试过很多办法都没能把卡要回来,因为卡不是用我的身份信息开办的。所以能不能……能不能请您直接把卡里的二十万转走,就当是我还给您了?”
这二十万,始终是她的一块巨大心病。
纪封听完却表现得有些意外。他没想到临走前她拦住他,竟话锋一转说的是这个。
他皱起眉:“我说过给出去的钱,我不会再往回收。回头我会让我助理挂失掉那张卡,然后重新办张卡给你。”
纪封说完这句话,就冲着等在茶室外的薛睿招手。薛睿手里拿着两把印着茶室logo的雨伞。
他走过来对纪封说:“老板,服务员翻了半天,就翻着这么两把伞。”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两把伞都撑开。
纪封从廊檐下走出来。薛睿赶紧把其中一把伞撑到纪封头顶,另一把自己打着,跟着纪封往前走。
纪封却顿住,没回头地告诉薛睿:“伞给她。”说完重新迈步,直直走进雨中。雨水跳落在他头发上肩榜上,很快就把他打湿。他却不管不顾这些雨柱,大步流星地向前走着,背影颀长俊挺,步伐下却好像踩着什么怒气似的。
薛睿愣了下,一转头,看到大雨里落汤鸡一样的许蜜语。
他赶紧听话地把一把伞塞给许蜜语,然后快步追出去,三两步追上纪封后,舍己为主地把原本自己要撑的伞撑去了纪封头顶。
“反正都湿了,还打什么伞?偶尔淋淋雨,洗洗脑子清醒清醒,把不该有的同情清洗清洗,不也挺好的吗!”
薛睿一脸懵逼地跟在纪封身后,听他突来的阴阳怪气。
纪封忽然很没征兆地一站定、一回身,站在雨里一脸凶狠地问向薛睿:
“我总是嘲讽嫌弃鄙视别人了吗??”
薛睿瞳孔缩紧:“……”
“我没有同理心吗???”
薛睿瞳孔地震:“……”
薛睿好希望自己能立刻晕过去,好逃避回答这些根本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答案当然都是“是”啊!
纪封看着薛睿欲言又止的表情,神色更加凶狠了:“行了你闭嘴吧,不许说话!”他光看薛睿的反应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调转身形继续穿行在雨里,大步往前走,丢下一句恶狠狠的“岂有此理”。
薛睿擦擦额头上的汗,直在心里给刚刚能对纪封做出正确评价的许蜜语竖大拇指。
他简直佩服刚才对纪封直言相喷的许蜜语。她怎么敢啊,那可是大魔王纪封啊!
……牛逼。
*
许蜜语还呆怔在原地。她握着纪封让薛睿留给她的那把伞,怔怔地站在那里好久,想着纪封那些一点都不好听的实话。
那些话里带着点哀她不幸怒她不争的鄙夷和嘲讽。
而那些鄙夷和嘲讽在这滂沱大雨里,却给她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醍醐灌顶般的敲醒。
纪封敲醒了她从前从没有想过的一种可能,或许她真的应该和她的父母,做一个狠心的切割。
*
一场大雨仿佛洗涤了许蜜语。
她开始前所未有地反思自己与父母的关系。
耳边总回想纪封的那些话,那些难听却好像振聋发聩的实话。
在被那些话打击了期冀和摧毁了自尊心后,许蜜语终于开始清醒过来,去面对残忍的事实。
她终于肯认清,自己的讨好父母和无限制满足他们的要求,并不能换来真正的肯定和关心。她其实只是母亲眼里的提款工具。她有钱时,母亲从她这里提款,还能赏个夸赞和笑脸。而她错把它们当成了晚来的爱,沉迷其中,不舍放手。
而她没钱时,母亲似乎从未关心体谅过她的难处,只一味地企图从她这里挤榨出更多的钱。
原来别人说得都没错,她太缺爱了,导致任何一点肯定都能让她背离原则,让她对别人的要求无条件地答应。
承认自己缺爱,原来这么容易。承认自己得不到父母真正的关怀,不再欺骗自己——只要自己再乖些,再有用些,父母总归是会爱自己的——原来并不难。不过就是心痛些,绝望些,觉得自己曾经的岁月又可笑又白活而已。
任这些情绪在感官中尽情宣泄后,换来的就是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自己。
许蜜语痛哭了一晚。第二天一早醒来,她对自己冷静地说:从今天开始,她要真正地为自己而活。
她不要再去为了博一份自欺欺人的父母关爱而委屈自己,讨好别人。她不要再无条件顺应母亲的那些贪心无理的要求,不要再企图为得到一句称赞去拼命迎合谁,而作践了自己。
她要从眼下这一刻起,努力活得有尊严起来。
从前想要得到家人关注如同她的信念一般。现在她要彻底从这个信念里走出来。她知道冲破信念需要决心和勇气,信念的坍塌会给她带来茫然,但也给她带来勇敢。
她耐心地告诉自己,坏的信念坍塌掉,那就再树立一个新的、好的信念,这样就不会茫然了,不会失去方向了,也不会心里空落落地难过了。
她的新信念,走在上班的路上,迎着晨间金色的朝阳抬头看时,她找到了——她要把她的新信念树立为好好工作。她要在以后的工作中,努力做出个样子来。
渐渐地,她发现这个新的信念比之前想从家人那里得到关注要好多了。因为它是一个能够带给她回报的信念,是一个有希望的信念。她只要努力,这个信念就回报给她看得见摸得着的工作成绩。
不像之前,她越渴望得到家人的关注和肯定,得到的是越多的吸血和不满足。她想这应该就是好的信念和坏的信念的区别。
它们一个给人以希望,一个带人堕入烂泥潭里。
她庆幸自己现在能有机会,清醒地舍弃坏的信念,不再执着于从不堪家庭里得到关注和肯定。她想她要谢谢纪封骂醒了自己,让她有勇气和坏的旧的信念做诀别。
*
几天后,薛睿再次约许蜜语在大堂咖啡厅见面。他给了许蜜语一张新的银行卡,并告诉许蜜语:“原来那张卡已经挂失了,里面的二十万都转到了这张卡里,许女士请您收好。”
这次许蜜语说什么都不收。
薛睿很为难:“许女士,您不收的话,会让我很难做的。”
许蜜语笑笑说:“可是收下它,我也会很难做。你们纪总如果实在嫌钱多,就捐掉它好了,不用给我。”
薛睿看着许蜜语态度坚决,确认她这次绝不会收下这张卡后,只好问她一句:“那我可真按照您说的,把这张卡里的钱捐掉了?”
许蜜语点点头,替他指定了资助项目:“如果可以,就请您把钱捐给乡下需要帮助的女孩子们吧,现在乡下还有很多女孩是和我是一样的情况,家里重男轻女,不给她们读书甚至看病。我很希望她们能够得到资助,能够健康长大,能够把书读完。”
现在想想,这二十万真的很玄奇,它是在亲情关系上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为这二十万焦秀梅可以不顾她死活,只想贪心抢夺和占有,又在以为出事后把她一个人舍出去顶偷盗的罪名。
这二十万也是她和不堪家庭决心割裂后重获新生的契机。通过这二十万前前后后,她对焦秀梅彻底死心了,她决心再也不从烂泥一样的家里找认同和存在感。
这二十万现在对她来说,有着远超它本身金额的价值和意义。她希望它也能给其她有着和她同样境遇的女孩,带去能够重获新生的契机。
希望这二十万的价值,远不止是这二十万。
薛睿看着许蜜语,摇摇头叹口气,不知道是替她遗憾还是在为她赞许。但最后他对她笑了笑,很友好地一笑。
*
许蜜语下定和焦秀梅割裂的决心后,就彻底拉黑了焦秀梅的一切联系方式。
但她不接焦秀梅的电话和短信,焦秀梅也很有本事,直接搜到了斯威酒店前台的号码,通过前台去找许蜜语。
许蜜语第一次不知道前台叫她去接的电话是焦秀梅打来的。她跑下去接听后,灌了一耳朵焦秀梅的咒骂。
焦秀梅骂她是白眼狼,骂她是兔.崽子,骂她白生了,猪狗不如,连亲妈电话都不接。还逼迫她再准备二十万,不然她就是黑了心肝、恶了心肠打算让老许家绝后的坏种。
许蜜语听着这些咒骂,心里难过又麻木地想,但凡一个爱自己子女的父母,会这样对他们的孩子说话吗?所以她早该看清的,她不是什么女儿,她只是重男轻女家庭里被父母洗脑养成扶弟魔的工具。不只她,她的两个姐姐也是一样。
她在心里苦笑自己,没有及早认清这个事实。但她也很欣慰自己这一次没有再被母亲pua成功。她顶着泼头泼脸的咒骂,稳住了自己,没有妥协,她坚定地告诉焦秀梅:“我没有钱,以后也不可能再给你搜刮到一分钱。老许家绝不绝后已经与我无关,你以后不要再找我,因为找我也没用。你们从不把女儿当子女对待,从今以后我也不再需要你们这样的父母。以后我们就各过各的吧。”
说完她就挂掉电话。
焦秀梅再把电话打到前台去,许蜜语请求前台的姑娘们帮忙,就说自己不在。
前台有个叫陆晓妍的姑娘,和柯文雪是关系很好的八卦姐妹。
许蜜语那个重男轻女的老娘,屡次三番把电话打到酒店前台来,要求许蜜语接电话掏钱养弟弟的事,通过陆晓妍很快传到了柯文雪那里,又从柯文雪那里传遍了整个楼层。
但这次,大家都没有因此而笑话和排挤许蜜语。她们同情许蜜语,甚至还给她出各种主意,鼓励她和重男轻女的原生家庭对抗到底。
“蜜语姐,说真的,这样的家庭,你早就应该跟他们割裂关系了!重男轻女的家庭最容易pua女孩子,把女孩子养得畏畏缩缩没有自信,最好一辈子都是听话的扶弟魔,好任弟弟吸血一辈子!”
“对啊蜜语姐,这样的家庭真的不值得留恋,从这样家庭出来的女孩很容易被男人骗的,因为从小缺爱,但凡有人对她好一点,对她说点好话,她就会恨不得对人家死心塌地掏心掏命!早从这样的家庭里出来,早解脱。”
“蜜语姐,我们现在真的能理解你了,为什么你一听到大家的肯定就很开心,因为这是你从小对爱的缺失造成的,而我们之前还利用它捉弄你笑话你,想想看以前我们做得真的不太好。你放心,这次我们就是你坚实的后盾,如果你母亲再来找你麻烦,我们都替你出头!”
许蜜语听着这些七嘴八舌的安慰和主意,心头前所未有的温暖。
原来真正的被人关爱,应该是这样的。
*
让同事们说中了,焦秀梅果然很快又亲自来酒店找麻烦了。
因为许蜜语不接她的电话还扬言和她各过各的,她恼羞成怒,一到酒店就开始不管不顾地大喊大闹。
她在酒店前厅哭天抢地地大声嚷嚷,扯开嗓子地诉说子女不孝,一边拍大腿一边捶胸口,逮着一个穿着酒店制服的人就问人家:你们酒店的员工白眼狼,你们管不管?你们的员工不养父母,你们是不是得给我这老人家主持个公道?
被抓到的人都被她的阵仗吓了一跳,避之唯恐不及。
焦秀梅找不到酒店的人干脆就改扑住店的客人,拉着人家的西服就哭诉:这个酒店你别住了,太不像话,这里的员工不孝顺白眼狼,不养老娘!酒店也不给我做主,这样的店就是黑店,快走吧别住了!
大堂经理被前台服务员急急地呼叫过来,来制止焦秀梅的胡闹。但他显然低估了焦秀梅的战斗力。前厅被焦秀梅以一己之力闹腾得乌烟瘴气。
酒店来来往往的人渐渐开始围拢过来看热闹。有人看得津津有味,有人看得嗤之以鼻。
大堂经理好言好语想请焦秀梅到办公室去,有什么话想说都可以到办公室去好好说。可怎么也请不动。
没有办法,他只好叫来大堂保安,希望能把人先拉出去,不要影响到其他客人,也别让这出闹剧丢了酒店的脸。
可是保安刚伸出手去拉人,焦秀梅就干脆往地上一坐,还警告大堂经理和保安:“你们谁要是再碰我一下,我就躺这!我可有心脏病我告诉你们,给我折腾死了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大堂经理和保安全都犯了难,大堂经理甚至警告焦秀梅:“您再这样闹下去,我们真的要报警了!”
别人听了这话总要变得消停一下的。可焦秀梅不是别人,她有足够厚的脸皮和足够强的战斗力来应付眼前的威胁。
“报!赶紧报!干嚷嚷不真报的都是孙子养的!警察来了正好评评理,看看你们把我老人家逼得躺在地上,这干得到底是不是人能干的事!”
焦秀梅实在难缠,大堂经理只觉得一百张嘴都说不过她。他使劲压着脾气,好声好气地问:“大娘,您打进门就说自己孩子不孝顺,又说她是我们酒店的员工,我们问您她到底是谁,您又不肯说,这您让我们怎么帮您解决问题啊?”
焦秀梅看对方拿自己没办法服了软,有点洋洋得意地一挑眉:“我当然不能着急说她是谁,我那么快说她是谁,有用吗?你们最多就是把人叫过来让我自己解决。我必须得先把事态给你们搞起来,让这些来来往往的人都关注起来,到时候你们不管都不行了!”
大堂经理震惊于焦秀梅看似有理有据实则无理取闹的这番言论。他试探地问:“所以您是想让我们怎么帮您管呢?”
焦秀梅坐在地上,本来是撒泼的姿势,一听这话,立刻变得有些悠哉起来,还抬手拍了拍裤子上的褶皱,扬声说道:“很简单啊,你们得替我做主,把我孩子的工资直接打到我卡里,不能再打给她,打给她她不养老娘,我一分钱都拿不到!”
大堂经理再次震惊于焦秀梅的胡搅蛮缠。她为了把女儿的工资直接打到自己卡里,这样跟酒店闹,她就不怕酒店因此会直接开掉她的女儿吗?
他压下这些情绪,套焦秀梅的话:“好的大娘,我们现在已经知道您的诉求了,那您现在可以告诉我您的孩子在哪个部门、叫什么名字了吗?”
焦秀梅觉得火候被她闹得差不多了,该施的压力已经施出去,于是说出了许蜜语的名字,“就是在你们酒店什么行政层管收拾房间的那个!”
大堂经理立刻用对讲机联系客房部,希望能把当事人叫下来,顺便把客房部能管事的人也派下来一个。
现在没有一个稍有分量的人出来控制局面,大堂这幕闹剧很难收场。
很快那个叫许蜜语的客房部员工就下来了。从制服上看,居然还是个领班。一个五星酒店领班的母亲,居然这么上不了台面。
*
许蜜语接到通知后立刻赶往前厅。事态紧急,第一时间下楼到大堂最要紧。她晚下去一秒,酒店的脸就多丢了一分。
许蜜语赶紧冲去电梯区。所有电梯都在遵从墨菲定律,越是需要它们的时候,它们越是不得空闲怎么等都等不到。
恰巧有人在行政层刷了VIP专用电梯。许蜜语顾不上其他,一边对贵宾道歉,一边请示他等下电梯到了,能否允许她也搭乘一趟下楼去,因为大堂那边有急事需要她去处理。
好在客人比较好说话,点点头答允了。
VIP电梯马上就抵达了行政层。梯门一开,许蜜语抬头间不由一愣。
*
纪封临时有个会得回集团总部去开。他让薛睿通知司机,十五分钟后把车子开到酒店正门。
薛睿和司机通过电话后,询问纪封:“老板,司机刚才跟我说,酒店大堂有人来找麻烦,正在闹,看样子十五分钟后未必闹得完,他让我问问您,是不是把车开到地库去,您从地库上车啊?”
纪封皱眉,问薛睿:“有人来闹事?打听一下,什么人,为什么闹事,我要知道斯威酒店到底还埋着什么隐患。”
薛睿立刻打听。两分钟后,他高效地带回了答案给纪封:“老板,来闹事的居然是许蜜语的母亲。”顿了顿他又问,“所以老板,我们十五分钟后是从地库出发吗?是的话我这就让司机把车开到地库去。”
纪封却一把拎起西装外套边走边穿。
薛睿愣住,提醒纪封:“老板,不是十五分钟后出发嘛?”所以你现在就往外走是怎么个情况啊?
“现在就走。”纪封走进电梯,系上西装扣子,两手抄进裤子口袋里,对赶上来的薛睿一抬下巴,“刷卡。去一楼大堂。”
“啊?”薛睿疑惑了一声。
“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纪封面无表情地说。
*
许蜜语抬头间就是一愣。
电梯里正站着纪封和薛睿。纪封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副冷淡闲适的样子。
她怔怔地看着他们,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
好心客人还在帮她向纪封说话:“她有急事要去大堂处理,想搭乘一下我们的VIP专用电梯。”
许蜜语忐忑地看着纪封,怕从他眼睛里或者脸上,又看到那种叫人无地自容的嘲讽或者嫌弃。
但叫她意外的是,纪封这次看向她时,竟没有那些让她想挖个地洞躲起来不要被他见到的表情。他只是有点不耐烦地催了一下:“不是有急事吗?还不进来,要站在门口发愣到什么时候?”
许蜜语赶紧迈进电梯里,局促间不知怎么就向纪封鞠了个深躬。
直起腰身的过程中,她好像听到哧的一声轻笑。
就好像在笑她这举动傻乎乎似的。
可抬起头时,却看到纪封脸上毫无表情。这让她觉得自己刚刚耳朵里是不是出现了错觉。
电梯很快直抵一层。
电梯门一开,许蜜语就听到从大堂那边传来了熟悉的叫嚷声音。
她的心往下重重一沉。
走出电梯时她看到了大堂里事发点的全貌——焦秀梅坐在大堂中间的地上,拍着大腿地哭惨又哭穷,顺带着咒骂一手养大的女儿白眼狼不肯给她养老。
许蜜语看着焦秀梅,看着围在焦秀梅身边看热闹的一圈人,想着在她身后从VIP电梯里走出来的几个人,他们也看到了前面的这幕景象。她脸上腾地着起了火。
她又气恼又羞惭,好像人生从来没像现在这样丢脸过。
*
许蜜语一出现,焦秀梅撒泼的功力直接又递进了一级。
许蜜语在很多目光注视下,上前去拉焦秀梅,想把她赶紧拉走,尽量减少丢脸程度。
可是焦秀梅不如她愿。焦秀梅反而一把搭住她手腕,紧紧握住,指着她就像对围观的人展览着什么物件一样,苦口婆心地哭诉:“就是她!我生下的白眼狼,我把她从小养到大,不短吃不短穿的,还把她供上了大学!家里四个孩子,就她一个人是正正经经的大学生,我得多不容易啊我!现在她翅膀硬了,赚到钱了,就不管家里老娘了!你们大家都给评评理啊!”
许蜜语能感受到周围人看戏似的看向自己。
她知道焦秀梅煽情的假话误导了大家。放在以前她就由着焦秀梅去胡说了,她不会争辩什么。但现在她的想法和信念都已经变了,她不想自己的人生再这样被焦秀梅颠倒黑白。
她深吸口气,字字有声地反驳焦秀梅胡搅蛮缠的话:“事实不是你说的那样,你根本没你说的那么伟大!恰恰相反,大学明明是我自己坚持要上的,学费也是我自己想办法申请的助学贷款,生活费更是靠我自己勤工俭学做兼职一点点挣的。要不是听说大学生毕业后赚的多,上学期间也不用你来给我掏学费和生活费,这个大学我根本就读不下来,我早就被你拉去打工或者嫁人换彩礼了!可现在这些到了你嘴里,怎么就变成是你辛辛苦苦供我读书了?”
焦秀梅被反驳得愣在那。她像不认识许蜜语了一样,因为这个老三变得和以前实在不一样。以前只有她骂她的份,她就算不情愿也不会真的反抗。她这个当妈的早就把三个女儿的性格塑造得可以任由她手拿把掐。
许蜜语看着焦秀梅,曾经对亲情的渴求已经在她心里彻底干涸,她现在只想赶紧让这出闹剧收场。她发狠地拉起焦秀梅想把人拖出酒店去。
可焦秀梅回过神来,奋力挣扎。显然她的目的还没有达到,她得让自己这个白眼狼女儿接受更多外界的审判,她得彻底地锉掉她不知从何时生起的锐气,狠狠打压掉她不知受谁怂恿而萌生出的叛逆心思,她要让她深刻认识到她自己的错误,从此再也不敢反抗、再也不敢和她的母亲作对。
这边的两个人僵持不下,那边响起了脚步匆匆。皮鞋硬底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啪嗒啪嗒地走近。
随后是断喝一声:“闹什么?有完没完?这成什么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