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钰道:“可能各位已经听说我初来乍到就给屠郑雄一个下马威,目前为止表面看他被打得节节败退溃不成军,我好像大获全胜,但龙主任肯定有不同看法是吧?”
龙忠峻没正面回答,而是道:“关于屠家,我在网上查了很多资料,最久追溯到上世纪八十年代,那时屠家还只是家住湎泷港附近小渔村里的普通渔民家族,短短几十年,屠家翻身成为海港的管理者、统治者,既有偶尔性又有必然性还充满传奇色彩……”
“怎么传奇法?我最喜欢听故事。”钟离良笑道。
“八十年代中期的一天,有位大家闺秀具体名字就不说了反正各位都能猜到,和朋友一起乘坐游轮在海上游玩时突然遭遇暴风雨,船翻了只有一半人被救起,大家闺秀紧急中穿了救生衣但在海里呛水昏迷之后随波漂流到湎泷港,渔民把她打捞到海滩时已经摸不到脉搏,村里医生都说没救了,然而有个叫屠贸江的年轻人不信邪,将她头朝地脚朝天倒背在身上沿着海滩狂奔!”
听到这里邵俊锋张大嘴道:“这也行啊?有没有科学道理?”
“沿海很多地方都这样抢救泅水者,可能有一定道理吧我也没研究过,”龙忠峻道,“总之跑了两里多路后出现奇迹,大家闺秀‘哇’地吐了一大口水复活了——此事还上当时的勋城晚报,当然隐去当事双方姓名……”
晏越泽笑道:“我猜接下来应该是言情小说老套的情况,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有以身相许。”
柳扬扬道:“不不不,男生长得帅才无以为报以身相许;不帅就来生做牛做马啦。”
众人爆笑。
龙忠峻也笑了会儿,道:“大家闺秀快三十岁了,屠贸江才二十不到的小伙子,完全搭不上啊。不过大户人家自是千恩万谢,当天就将屠贸江带离小渔村……”
“噢——”众人皆有所悟。
“屠贸江在大户人家历练了数年,又不知从哪儿弄了张文凭——那时都不算事,重新出现在湎泷港时已是穿着四个口袋的国家干部,很短时间内从运输队长开始逐级上升,整整十二年爬到港口管委会书记位置,但在当时也不怎么引人注目,湎泷港还没快速发展起来,公务员体系也不那么完善,大家只知道叫‘小屠书记’却忽略了他已是正厅级干部!”
言及此,龙忠峻恰到好处收了尾。
白钰沉默片刻问:“那位大家闺秀至今还活着?”
“早就去世了,但她子女极为孝顺始终牢记屠家的救命之恩,这些年来每次都不遗余力出力相助,根本不管他有没有道理。”龙忠峻道。
“大家闺秀是主枝还是旁枝?”白钰问。
龙忠峻道:“家族主心骨生前最宠爱的孙女,因而年纪轻轻就掌管家族内部大权,几个主要家族产业都在她手里,家族别的宗亲虽有腹诽却也不敢啰嗦;她去世后家族内部大权又传给女儿,一个同样强势而有主见的女人,唉。”
柳扬扬奇道:“那么大一个传统家族,怎么世代都由女人掌权,家族里的男人都哪去了?”
龙忠峻道:“女主内,男主外,要么满世界做生意赚钱,要么在各地为官,枝繁叶茂,根系深得很呐。”
钟离良直率地问:“省领导层有多少大家族的人?”
白钰笑道:“钟离这么问,让龙主任怎么回答?”
龙忠峻捋着胡须呵呵地笑,然后道:“脸上都没写字,怎么分得清谁是谁?我打个比方啊钟离,今晚坐这张饭桌的都跟随白书记服务,大方向是一致的;如果讨论明早从东门出去,还是西门出去肯定会有不同意见,这就有了分歧对吧?这还是小事。再如果白书记问要不要跟屠郑雄斗,有
“我还是没听懂。”
钟离良悻悻道,众人哄笑着喝酒。
酒过三巡,白钰笑道:“现在我真要问了,接下来要不要跟屠郑雄斗?”
“卟”,钟离良一口酒喷到桌上,又惹来一阵笑声。
大家都朝龙峻忠看。
邵俊锋、柳扬扬出身商界根本不懂官场玄机;晏越泽资历不够,唯独龙峻忠观察问题入木三分,思虑周详。
龙峻忠又捋捋胡须,道:“实际上白书记问这个问题,已经表明某种倾向态度;如果一心要把屠郑雄打死打残,根本不会这么问。”
白钰举杯道:“单单龙主任这句话就该敬杯酒,各位都学着点,龙主任博大精深。”
龙峻忠坦然受之,仰头喝掉后道:“白书记之所以取得梦幻般开局,而非在关苓、甸西、上电那样举步维艰处处受限,占了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
“啊,这一点我看不透,”晏越泽道,“拥有天时地利人和的不应该是东道主屠郑雄吗?”
龙峻忠道:“屠郑雄曾经拥有,但最近主动权在白书记,这是运气也是命数不能不信。天时,居然趁局委员兼申委书记徐迢出国访问期间,京都方面接连对暨南两名副省级领导采取**措施,省领导们能不慌神么?没心思干预湎泷城港之争;地利,素来抱团排外的本土干部即湎泷市领导们实在被屠郑雄欺负得太难受了,乐见白书记出手打压港口管委会,捞不着好处瞧瞧热闹也好;人和,目前搞不清楚吴伯落马到底岭南大家族与屠家使的坏,还是另有内幕,但前任市委刚倒下,后任市委书记刚来没几天,纵使手段过分点于情于理都抹不下脸面。此外屠家爷孙三代可谓一代不如一代,骄横狂妄、不可一世的屠郑雄第一个照面被白书记打懵也在意料之中……”
“那就继续干呗!”钟离良道。
“打狗也要看主人啊,”龙峻忠道,“屠家虽然只是岭南大家族的一条狗,平时被人骂两句踹两脚无所谓,若想效仿鲁迅先生痛打落水狗,恐怕就要有人跳出来说话了;另一方面,我想白书记已经感受到外部传递过来的压力,市委书记毕竟不是法官,着眼点不在惩恶扬善而是发展经济改善民生提升城市形象与品牌,所以……”
好个睿智通彻的龙忠峻,虽没亲眼看到但已猜测必定有让白钰都无法拒绝的说客找上门了。
因此这番话也是帮白钰垫场,娓娓衬出他的苦衷。
白钰微微点头表示赞许,沉吟良久道:“湎泷市经济结构和发展战略存在根本性谬误,一座把自身命运押在港口上的城市注定风雨漂泊,难以长治久安。从内心讲,不管屠郑雄还是别人负责管委会,我都由衷希望港口繁荣昌盛欣欣向荣;但港口应该是湎泷重要经济支撑之一,而非唯一!如果它始终处于主心骨位置,这么多年来怎会不自我膨胀怎会把湎泷市放在眼里?明明就是港口的生活基地嘛!我要做的就是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让湎泷市和湎泷港并肩发展,你追我赶,继而在良性竞争中不断成长壮大,那才是我理想中的城港经济带。”
晏越泽到底追随他有段时间,立即悟出其中的意思,道:“湎泷市要独立成型高速发展,前提是相当多领域和产业与港口进行切割,明晰产权关系后轻装上阵;与矿业改革正好相反,白书记在上电期间一直竭力加强矿区与市区融合。”
“因为市区与矿区经济结构存在互补性,湎泷不然,”白钰道,“湎泷港经济触角已延伸到市区,试图把三个区都成为其框架下的产业末端和附庸,最终形成什么状况?湎
龙忠峻缓缓道:“从搜集的大数据来看,湎泷市对港口依赖程度显而易见,产业布局基本都位于港口经济的中下游。四天来屠郑雄也真是被打懵了没反应过来,若勒一勒、卡一卡上游龙头脖子,市区这边恐怕一片哀嚎排队央求白书记服软。”
“龙主任说中要害了,据我了解我的几位前任最终都输在人心所向方面,因为形势所迫,不听屠郑雄的话很多企业就得破产倒闭,市委书记再神通广大也救不过来。当领导成为光杆司令,乖乖逃离湎泷也就顺理成章!”
白钰道,“在过去这样的过程要到两三年后,但这回决战时间大概率会前移,我想,等屠郑雄挺过我的前三板斧缓过劲来,就会策动其雄厚家底进行反扑,更艰苦的激战即将来临。”
钟离良嘀咕道:“现在打不死,将来又怕打不过,那怎么办?”
龙忠峻倚老卖老敲敲他后脑勺,道:“都象你这样遇到困难就没了主意,白书记就不会是如今的白书记。困难总是客观存在,如果随便派哪个过来都可以轻松化解难题,这桩差事也轮不到白书记;白书记被安排到湎泷,本身已注定面临艰巨挑战,明白吗?”
“您绕来绕去,我又听不懂了。”钟离良愁眉苦脸道。
白钰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喝酒,大家喝酒!”
在一班亲信心腹面前,白钰放松而惬意,不知不觉喝得脑子晕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