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非原本将传统服饰结合现代风尚, 做一套新式衣服,没想到的是,方糖对一套拿来做参照的襦裙爱不释手。
方糖久闻不留客的大名, 知道店里的东西几乎都是古董,所以只敢隔着两步欣赏这件襦裙:“好好看!”
这件齐胸襦裙上午才从库房取出来。红色交领上襦,佩白色点金红花下裙,橙色系带,青灰披帛绕在肩上。
库房内下了大型结界,里面什么都有, 物品摆放在其中, 可以最大程度保存最初的样貌。
古往今来的不留客老板们会特意收集那个时代具有代表性的物品,封存在库房中,供后来者观赏, 所以库房里有许多古董有**成新,而且没有被使用过。
比如尤星越很喜欢的那一套珐琅瓷茶具, 比如这件齐胸襦裙。
裁非轻轻拨了下襦裙:“喜欢这个?”
方糖用力点头。
裁非:“可以试试。”
虽然这么说,但是他很清楚, 方糖太瘦了撑不起来这件衣裳,反而会被明艳活泼的襦裙压下去。
方糖吃惊:“真的可以吗?”
裁非:“可以啊, 试试看吧。”
他取下衣服,进会客室把几个器灵全都轰出来。
落下纱帘后的布帘, 阻隔了外界视线,方糖脱掉衣服后,在陶桃的帮助下穿上齐胸襦裙。
方糖确实已经瘦得脱形了,俏皮明媚的襦裙盖住了她本身的光芒。
方糖对着手机前置摄像头里自己轻轻叹了口气:“不好看。”
陶桃试着说:“可能是太瘦了。”
方糖捧起自己的脸, 因为催吐, 她的精神很差, 晚上睡不好,眼底有血色,脸色苍白还有些蜡黄。
她到了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可能瘦也不是那么好。
方糖放下手,看着陶桃,真心诚意地说:“我好想……确实太瘦了,配不上这件衣服。”
陶桃比她更合适,方糖由衷地想。
陶桃撇撇嘴:“衣服是做出来给人穿的,凭什么说配不上衣服。”
她关掉手机,拉着方糖出去:“裁非!有没有别的衣服!”
裁非早就猜到不合适,所以趁着两个姑娘进去换衣服,他在库房里找了一套淡雅的黎朝服饰。
黎朝女性服装推崇清瘦纤长,浅青窄袖褙子配藕粉抹胸,下配百迭裙。虽然整体配色淡雅,但是刺绣和配饰齐全,款款动人。
方糖怯怯的,她在这些美丽的服饰前控制不住地自卑,一方面渴望,一方面又深深自卑。
“算了吧,”方糖小心握着手,不敢随便碰身上的衣服,“我觉得我可能不配穿这么好的衣服,我身材不好,长相也不行。”
裁非耐心十足,他不奇怪方糖的想法,他以前见过很多模特妄自菲薄,对自己百般苛求。
他轻轻笑了下:“有没有一种可能,衣服是用来配人的,不是人来配衣服,这一种风格不行,就换一种风格。”
裁非道:“试试看吧,一定很漂亮。”
方糖抬起头,紧紧扣住手背。
裁非可怜兮兮地看着方糖:“好伤心,不相信我的眼光吗?”
方糖作为一个随便就能被骗到的小姑娘,果然上当了,她接过裁非手里的衣服,主动躲到会客室去更换。
这套清淡雅致的衣裳果然更合适!
方糖对着镜头前后转了好几圈,不敢相信屏幕里那个浅浅含笑的女孩子竟然是自己。
陶桃看着方糖眼中的惊喜,忍不住也笑起来:“你看,就说是衣服配人嘛。一个风格不合适,就换别的风格,瓷国上下几千年,难道找不出你这样的女孩吗?所谓各花入各眼,干嘛要强迫自己和别的人一样呢。”
古人就说燕瘦环肥,可见古人就很懂得欣赏不同的美。
说完,陶桃在心里给自己用力点了个赞:太强了,考语文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文采斐然过!
方糖快乐地扑到陶桃身上:“真的好漂亮!”
什么羽化飞仙,早就被她抛到了脑后!
陶桃趁机道:“但是还是太瘦了!肩膀这里能看到骨头,胖一点,脸上胶原蛋白更多,看上去多可爱呀!”
方糖被陶桃哄得晕乎乎的:“你说的对。你穿这件襦裙吧,肯定很美。”
陶桃换上襦裙,两个小姑娘手挽手一起出了会客室。
秦飞眠正无所事事地和戚知雨下棋,忽然感觉对面的小刀灵表情和动作一起凝固了,她拈着棋子敲敲棋盘,戚知雨还是毫无反应。
秦飞眠只好抬头,顺着戚知雨发呆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两个换了衣裳的女孩子走出来,陶桃手里还拿着团扇,在灯下露出笑颜。
陶桃当然是美的,她俏丽丰盈,团团的小圆脸,压得住烂漫的红色,一笑起来只觉得满室生光。
她不是关在院子里的花朵,她是山野烂漫处漫天遍地的春色。
秦飞眠:“……”
她转过脸,对身边的尤星越低声说:“你家小孩都早恋了,你怎么还单身?”
尤星越好好地和季歌讨论古董拟人计划,无缘无故受到了攻击,反问:“说得好像我也单身了好几百年一样。”
秦飞眠:“……”
这个“也”字就很嘲讽。
尤星越淡然地和秦飞眠对视。
秦飞眠悻悻道:“我一个社畜,谈什么恋爱。”
往复道:“你不要欺负他。”
秦飞眠默默站起来:“我错了,其实你也不单身,是我这个母单不配了,我找沈情去。”
尤星越补了一刀:“有一说一,季歌不单身。”
季歌是牡丹花妖,牡丹并不母单,可是鬼王真的母单。
季歌好脾气,笑着看他们拿自己打趣。
秦飞眠忍无可忍:“谐音梗扣钱!”
另一边,方糖和陶桃梳了发髻,连着拍了好几张照片,方糖的心情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她发现自己不用那么瘦居然也是好看的!
陶桃说得对,世界上本来就那么多种美!店里的姐姐们都不一样啊,西装红裙就连校服都是不同的,漂亮的。
拍了一会儿照片,方糖放松下来,握住陶桃的手,坚定地说:“我以后不减肥了。”
变瘦是为了美,一旦发现自己不需要瘦也是美的,只是需要换一种风格,方糖内心的焦虑减轻了许多。
无论她怎么骗自己,但催吐本身就是难受的。
陶桃长长舒了口气。
临走前,沈情上前,和方糖聊了一会儿,方糖这才知道原来群里那些所谓的“科普”竟然都是假的!
方糖捂住嘴:“我……我怎么这么傻?!”
尤星越经过方糖允许后拿过了方糖的手机,慢慢查看这个催吐大群。
群里竟然有七百多人,群主和管理员活跃度很高,每天都有人在群里打卡催吐的情况,还有账号不断反馈出“用仙女管好几年了,一点问题都没有”“瘦了很多,能穿进羽化飞仙的衣服,被好多男生夸了呢”的信息。
难怪方糖会轻易相信,别说孩子们,就是成年人一旦陷入差不多口径的群体中,思想也会无意识地向群体靠拢。
可能有时候并不是追求美,而是试图合群,试图融入大环境,试图不那么突兀。
尤星越拍了拍方糖的发顶,他一旦真正柔和下来,便非常有长兄的感觉,尤星越道:“我们会长大的,也会慢慢变好的。”
方糖用力点头。
尤星越截了一些图,让方糖发给李凭玉,然后打车送了两个女孩回去。
方糖被送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多,方糖的父母虽然提前受到了陶桃的电话,但一向文静乖巧的女儿玩到现在还不归家,父母总归是忧心的。
门铃终于被按响,方母从猫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女儿,赶紧打开门,数落的话挤到嘴边,看到尤星越的时候又咽了回去。
方母讷讷道:“您是……”
虽然对方气质温柔,穿着打扮文雅精致,但作为母亲,方母看到年轻男人,尤其是过于漂亮的年轻男人送女儿回来,还是升起了警惕心。
陶桃蹦了一下:“是我哥哥!晚上了,所以送我们回来!”
尤星越赞赏地呼噜了一把小饕餮。
方母松了口气:“给你们添麻烦了。”
陶桃是个社交狂魔:“不麻烦不麻烦,阿姨你不要说糖糖哦,她教我写作业,我不好意思白浪费她时间,所以请她吃饭了!”
做父母的都喜欢陶桃这样活泼可爱的女孩子,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是嘛,感情好就多相处。”
尤星越一笑:“有空让她们一块出去玩,总闷在家里不好。阿姨,我还要带陶桃回去,就先走了。”
方母:“进来坐坐?”
尤星越客套两句,和陶桃一起挥挥手,下了楼。
方糖走进家门,方母看着女儿消瘦的脸颊,唠叨卡在喉咙里也说不出来了,取而代之的是忧心。
方父伸头看了一眼:“回来了?再吃点东西垫垫吧。”
方糖:“爸,我吃过了。”
方父话少,只又重复了一遍:“再吃点吧,都炖好了。”
说着去厨房端出一小碗鸡蛋羹,又说了一句:“太瘦了。”
方糖坐在餐桌上,看着父母似乎平常,实则关心的眼神,眼眶忽然一热,低头舀了一大勺鸡蛋羹,吹凉后送进嘴里:“好吃!”
她全心全意沉浸在变瘦变美,变得符合“潮流”的时候,竟然忘了父母是担心她的。
真正关心她的人,甚至不在乎她是不是漂亮,只在乎她是不是健康。
吃过饭,方糖将照片发到了博览的账号,配字是:燕瘦环肥,各有各美。以后好好吃饭,再也不要让父母担心。
九宫格的图片,八张和陶桃的合照,最后一张是吃得空荡荡的碗。
发动态前,方糖仔细检查一遍的,确定自己屏蔽了父母。
晚上十点二十多
尤星越把店里闹哄哄的人和器灵都送走,推高眼镜,揉着发胀的眉心:“我真是服了他们了。”
这帮人居然想在店里打麻将,尤星越以前从没玩过牌和麻将,输了一圈后,果断将他们全都轰了出去。
顾珉临走的时候,买了店里一副七十多年历史的麻将。
时无宴取下尤星越的眼镜,一手覆在尤星越眼前:“休息一会儿。”
尤星越放松下来,眨眨眼睛,随即合上眼帘,失去视觉后,触感和嗅觉似乎放大了好几倍。
往复指间和袖子里蔓延着轻而暖的香气,掌心温暖干燥。
尤星越感觉自己干涩的眼睛似乎舒适了一些。
裁非对这两个人指间的奇怪气氛已经麻木,不熟练地拿着鼠标,浏览现代秀场视频和照片,他手边还放着一些古玩:“你可真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古董拟人,你可真想得出来。”
尤星越道:“这可不是我的独家创意,网上这种视频一翻一大把。”
他闭着眼睛,身处一片黑暗,思绪却奇异地清晰。
时无宴话不多,他周身的氛围太沉定,尤星越每时每刻都在涌动的思绪,只有在时无宴身边才能安定下来。
尤星越道:“我相信美不在乎胖或者瘦,观上下五千年,审美也不过是个轮回,凭什么有人嘴皮子一碰,就骗得无辜者去符合一个死板标准。”
“明天凭玉的事务所会有律师出面,先投诉掉催吐管,禁止对方公开贩卖,希望能尽快减少受害者的数量。沈医生会和同事沟通,出一期催吐危害的科普视频,到时候我们和季歌一起转发,务必要让真正的科普被更多人看到。”
“超薄整合出来的信息来看,催吐管和羽化飞仙应该有相当紧密的利益联系,催吐管一经下架,羽化飞仙肯定坐不住,它的账号有大量粉丝,到时候就需要打舆论战了。”
“我相信美到了一定的境界,不需要审美统一,你可千万要靠得住,我可是给你找了最好最合适的模特,说出来一定吓你一跳……”
秦飞眠扮将军虎符,戚知雨本色出演一把直刀,当然是最恰当的选择。
尤星越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微不可闻。
裁非听到一半没了声音,转过头,正好看到时无宴拢起华贵的外袍盖在尤星越身上,挡住室内的灯光和空调的冷气。
裁非顿时被闪到眼瞎,觉得这两人比季歌和魏鸣思还过分,赶紧转过头继续看他的时尚大秀,难得没有在心里吐槽。
今天尤星越看上去没做什么,其实花了精力把他们所有人聚在一起的尤星越,他是串联所有想法的节点,整个古董拟人的流程也是他一手敲定的。
黑心老板今天确实挺累的,所以裁非大发慈悲,决定暂时不吐槽这两个人暧昧不自知的举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