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哥儿, 又去挖野菜了啊?”
许禾清早栽种完地里的菜苗,都没折身回家去,径直就往山里那头走。他腰间斜挂着个中空的葫芦,天儿热起来以后, 张放远从城里买了两个葫芦回来, 一个给他挖野菜时装水使, 一个他灌满了水带去城里。
乡亲见着他这般收拾就晓得是要去挖野菜。
“嗯。”
“最近野菜好卖吧?”
许禾道:“临泗阳城的庄户卖野菜的多, 起不了价, 只当是换点烛火钱。”
“有些进项也是好事儿啊。”
许禾简单同人唠嗑了两句就走远了。
薅地的夫郎隔着块地与另外一块地的村民闲说道:“咱这村里村外的几座山恐怕都要叫禾哥儿去挖了个遍,前儿我说去摘点蕨菜回家去凉拌了吃, 到那没什么人去的山窝子里看,全是被摘采过的桩子。”
“嗐, 那两口子跟掉钱眼儿里去了一般, 你说家里现在就两口人, 挣那么多钱来干啥。”
“人家里有马车进出城里也方便, 能不想着挣钱嘛。挖的野菜隔日拿去城里卖, 卖不完的就带回来或是晒, 或是腌泡菜。前儿我上屠子家去借锄头, 你是没瞧见人家灶房里好几个泡菜坛子, 院子里尽数晒着些蕨菜春笋木耳。人许禾还抓了一把干木耳给我。”
“别说, 以前还没怎么注意,许禾还挺能干的, 反倒是没怎么看她姐姐忙碌过。”
“这谁晓得。”
四月以后山林是可见的越发新绿起来, 许禾觉摸着春菜挖不了两回了,天气一热入夏山坡上的野菜就尽数长老, 不会再发新的出来。不过这种靠山野吃饭本就不是能长久的营生, 能给农户一口缓气儿的机会也是极好了。
幸而也是他们村离城里远, 不然挖野菜去卖的村民肯定不少,哪里会让他一个人尽数挑着新鲜的挖,随意挑选野菜的。如今也就只有本村的村民会挖些回去吃,虽也有人争,但决计是不如临靠城里的那些村户争的那么厉害。
次日,他带着新鲜野菜和家里那长截桐子树发的木耳跟张放远一起去城里出摊儿。
“下了雨菌子就是好长,你看家里的一根桐子树上发的菌子就够摘上一篮子了。”
许禾抱着篮子,同张放远炫耀了一下软软的木耳。
先时倒是也零零散散的在长,只不过都不多,成熟了许禾就摘下来晒了,还是头一次长许多够拿去卖的。
张放远甩着缰绳,酸溜溜道:“我费些力气扛了树回来,长的木耳却一次没得吃过。还是城里那些舍得花钱的主儿口福比我好些。”
许禾无奈:“树上还有些小的我没摘,等大些了我摘下给你抄个木耳肉丝总行了吧?”
张放远这朝脸上才有了笑:“成。这回寻买的牲口卖了四分之一给陈家,今天咱们就能把肉卖完。陈家还托我买带些东西拉回去,待会儿我肉卖完了就过来找你,咱们一道去买。”
他自己就是个做生意的,却是不多会跟人讲价,这事儿还得看许禾,能省些算一些嘛。其实这是门面话,要紧说来也辛酸,他身上压根没钱去采买东西。
他这媳妇儿,先时还不好意思管他的钱,每日生怕他不够花,早上若他自己一个人出门的时候便是准备了午饭带着,也要额外再给他半吊钱揣着以备不时的花销,生怕他没钱丢了脸面一样。
时日长了些,两人窝在床上,许禾就说每日拿半吊钱懒得数,他揣着也累,半吊钱干脆改成二十文。听听,这是正当的理由?可躺在床上,张放远对他的要求自然是无有不依的,也就答应了。
隔了些日子,两人又窝在床上,许禾说先前给二十文多有剩余,他已经养成了节约的习惯,为了考验他是不是真的养成了好习惯,就二十文变十文看看,要是实在不行再涨回去。这回说的还怪好听的,但说的好不好听倒也是其次,要紧的是在床上,他也就又答应了。
于是乎,他快活的过了半月,也不知究竟自己在床上答应了许禾多少话.......现如今就是已经分文不给了,要开销什么自己先用卖肉的钱去买,回来自己报告。
小哥儿说是自己之前考虑不周,卖肉就有钱,有着急花销就拿卖肉的钱去用,想着倒也不错。反正每卖出去一块肉少说也是一二十文钱,手里头的钱也没断过不是。
张放远想的倒是美,先前就买油盐酱醋什么的,回去报告了许禾也没多说,但是会仔细核对市场价格,那完全是不敢虚报价格赚取差价的,他什么都知道,城东和城西的两家酱油铺子酱有什么差别他都一清二楚,那能不晓得铺子里东西的价格嘛,压根儿蒙不了他。
前日他拿卖肉的钱去打了二两酒喝,当日回去禾哥儿点账就给发现了,好是一通盘问,不老实交代是不让进屋睡的。
那小脸儿一垮下来,置气起来可以三天不跟他说一句话。
事到如今,已是两袖清风,同那驿站没什么两样,铜板进站,也不过是暂时存在了他的兜里,终归是要放到终点站去的。
张放远不免叹口气,虽是温水煮青蛙,可滥用钱用惯了,一时间受到约束,说不难受是假的,可又是自己开口让人家管钱的,难不成还能要回来不成?
“好,那我在西市等你。”
张放远回过神来,点点头,他能找到许禾卖菜的地方。赶着马车,他没把人拉去肉市,直接去了西市口帮他把东西搬下去,自己再去肉市摆摊儿。
现今两口子便是各自摆摊儿,倒也和谐。
“方才赶车的那个是车师傅还是你丈夫啊?”
许禾背着菜到自己常摆的摊儿前,一个来的早的妇人就笑呵呵的问他。
“是我丈夫。”许禾没瞒着。
“可真好,还送你过来。”
许禾笑了笑,那打招呼的摊主似是还想要再说什么,想了想,却又闭了口。许禾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追问。
摊子一出,老客就来买菜了,一篮子的新鲜木耳一下就吸引了城里的住户,菌子少有卖,能遇上不容易,更何况还是雨后新鲜长的。带回去炒肉凉拌,很是鲜脆。
既是知道好卖,许禾也把价格提高了些,这山珍,可不比猪肉便宜。买的人挑拣着一把两把回家做个新鲜,便是买的少,但是买的人多,不出半个时辰篮子就见了底儿。
三斤多木耳,二十文一斤,散卖卖出了六十多文。
再来一个人想要,他就贱卖一点把剩下的全卖了。
许禾嘴角翘起,摊市上少的东西果然可以卖的很好,就是可惜了跟冬笋一样,不可能源源不断的卖,倒也正是如此获得了意外之喜。
他想着这么多钱,待会儿可以去买布给张放远做衣裳了。
思绪未敛,他的篮子突然被人一脚踹飞了出去,剩下的木耳洒落一地。
他抬头便见两枚獐头鼠目的男子背手抖着腿停在了他的摊子跟前,嘴里状似嚼着什么东西一般东张西望着。
许禾还未张口,男子又是一脚踹翻了他的背篓,内里装的几捆春芽滚了出来,被一脚踩住,左右碾磨之间烂在了地上。
“谁让你在此处摆摊儿的?”
许禾心中气急,突然的变故让他措手不及,他自是知道这两人是过来找茬的,语气也做不得和善:“此处皆是摆摊儿的,还不能摆了不成!?”
“人不大脾气还不小。别人是可以在此处摆,你就是不行。”男子伸手一字一顿狠戳着许禾的肩膀,流氓气一脸。
“凭何!”
男子又踢了一脚篮子,满脸横肉:“瞧不惯你还能有什么理由。”
旁头见着有人来闹事,也未有人上前去劝说一二,都是小农户出身,不敢冒头前去出风头,反倒是暗暗将自己的摊子挪动了开些。
许禾猜想自己是挡了别人的财路了,这朝找上门来闹事,他忽而想到了先前说要找人来的那个摆摊儿小哥儿。
果不其然,忽而那小哥儿便抱着双手,一脸看好戏的从摊市里进来,上下打量了许禾两眼:“哟,今儿没少卖吧?啧啧,看着一地的菜弄的,待会儿可要自扫了去,否则官府管街市的看着这头脏乱,可是要驱逐人不准摆摊儿的,你可别害了大家伙儿。”
许禾胸口起伏的很快,自己在村里虽也有受人欺负过,却也不曾遇见过城里这般闹市下不讲理的人,他言道:“衙门的人来正好,告你们无故闹事!”
“哟,还想去告我们啊。这朝不把你收拾的妥当了,你还烈的很。”
两个男子笑的下流,意欲要上前去拖拽许禾。
许禾没想到城里乱象会这般可怕,下意识想跑,一个扭身拔腿却砰的结实撞在了一堵人墙上。
张放远揉了下胸口:“撞疼了。”
他伸手稳住了许禾腰,护崽似的将人扣在自己身侧。
许禾连自己也未曾注意到都吐了一口气,方才还好,也不知为何见到张放远反而很是突然的来了委屈,抬着眸子有点可怜的看着人,眼睛不受控制的红了起来。
瞅得张放远心被捶了一拳头一般,当即破口大骂:“谁特么这么不长眼欺负到老子媳妇儿头上了!”
两个男子看见来者,登时脸就跟霜冻了一般,僵着没了神色,惯性想往后头躲,险些踩到了后头生事的小哥儿。
“做什么啊,咱们三个还干不过那两个?狗哥,不是说了给我做主的吗!”
男子不顾小哥儿扭着,一把将人推开到一边去,扯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张......张哥......”
“张哥?踢了我媳妇儿的摊子,你现在还腆着脸管我叫哥?你有病啊!”
张放远敛起笑,忽而神色一厉,两个男子吓的登时软了腿:“是,是,有病,咱俩有病。”
“今天不给你治治枉费相识一场!”
张放远突然扯过其中一名男子的衣领,复又拽住了另一个,径直就拖着人进了巷子。许禾追了两步,被张放远叫住,不过片刻,便听见巷子里传出拳脚声和哭嚎声。
方才还趾高气扬的小哥儿吓的白了脸色,一摊市的人都咽了咽唾沫,先前闹起事情来没人敢出头,时下也没人敢声张,听闻那让人心惊肉跳的惨叫,都跟鹌鹑似的缩顾着自己的小摊儿。
约莫是一刻钟后,两名男子鼻青脸肿,捂着胸口护着脑袋跑出来,一个劲儿同许禾告歉:“对不住嫂子,对不住.......对不住。实在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以后您尽管在此处摆摊儿。”
许禾见两人态度转弯转的实在是急,微垂下眸子,偏头求助的看了一旁的张放远一眼。
“滚!”
两名男子如临大释,连忙扯住那找事儿的小哥儿,一溜烟儿跑没了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