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是故乡明。
胤城的月和平都的月该是有不同的,可不同在哪里,又说不上来。说到底,月只是寄思之物,人赋其情罢了。
于李默书这样的旅人而言,中秋月明之夜,也是乡思最浓之时。彼时在江湖以远,赏月思乡,恨不能插翅飞回平都。而今他御剑千里已是等闲,却存下了这份思念。
男儿志在四方,倒不是他忙于成仙悟道,而是战乱已起,家人们正忙于大业,此时也在四处奔走。李默书便只好将这份思乡之情,寄存在那轮明月上了。
有明心的“神仙醉”,三五友人泛舟湖上,举杯邀月,倒也不算寂寞。
兰因寺的沦陷,不可避免在胤城掀起了波澜。不过昨夜大地剧震,人们也将其归于地龙翻身的结果了。当然,一些有心人的怀疑是免不了的,但兰因寺的倒塌倒也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更多的是给胤城百姓添了一些谈资。
不动明王留下的“卍”字印记,李默书也没察觉出有什么特殊作用。不过这等存在该不会无的放矢,也许自有其深意吧。
湖是杏湖,胤城围湖而建,有山有水,倒是一块宝地。
今日中秋佳节,不少画舫楼船泊在杏湖中央,才子佳人吟诗赏月,弹琴咏唱,颇具情致。丝竹声声从画舫中透出,十分悦耳。这里不是玉京城,但风雅或附庸风雅的却也不少。
李默书没那么阔绰,只租了一条乌篷船,与明心、墨尘二人饮酒赏月。
枯玄与钟九月伤势不轻,兰因寺事了便告辞离去了。了禾三人得了机缘,也于昨日各奔东西。李默书喜静,这倒称了他的心意。
只是这湖光山色,皓月当空的美景之下,李默书却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看来今夜,不平静啊。”李默书感慨道。
明心二人不知所云,一脸茫然。但没过多久,便隐隐听到城中喊杀声四起。
明心讶异道:“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允国大军打进来了?”
李默书摇头道:“允国和瞿国在南泾城对峙,应该不至于。即便打到胤城,破城也不会这般快。你看那艘画舫,已有百十武林高手潜过去了,估计上面有瞿国的重要人物。想来为今夜之事,已经布局良久了。”
话音未落,就见水下窜出上百黑衣人,个个凌波微步,身手矫捷,显然都是高手。瞬息之间,那艘画舫便火光冲天,将杏湖照耀得如同白昼。
李默书叹道:“乱世之中,连赏月也是奢求。罢了,今日到此为止吧。”
如此血光冲天,再美的景色也是索然无味了。
三人正要离开,却见湖上一叶扁舟驶将过来。船首立着一个儒衫青年,头戴纶巾,手摇羽扇,很有大家风范。
儒衫青年对这边拱了拱手,微笑说道:“三位好雅兴,相逢即是缘,不知在下可否讨杯水酒喝,与几位交个朋友?”
李默书笑道:“请。”
李默书没想到,这个时候居然有一位修仙者找上门来。
儒衫青年从船头踏出,就这样凌空走了过来。
四人围着一张小方桌坐下,相互打量一番。墨尘正要端起酒壶斟酒,却被儒衫青年阻止道:“哪有让主人家倒酒之理?斟酒!”
“斟酒”二字一出,酒水竟自动从壶口细细流出,流入几人酒杯之中。不多不少,正好斟满。
这一手,也是让李默书等人大开眼界。
明心讶然道:“言出法随?”
儒衫青年举杯笑道:“小手段罢了,算不得什么。在下东方羽,出自文渊阁,能结识几位仙友,三生有幸。这一杯,在下先干为敬。”
一杯下肚,东方羽眼前一亮,忍不住赞道:“遥知湖上一樽酒,能忆天涯万里人!此酒,大妙!”
李默书有些无语,心道这人还真有些自来熟。
“在下李默书。敢问东方兄,文渊阁是何方仙门?”李默书好奇道。
东方羽闻言一窒,他自我介绍文渊阁时,是带着十分骄傲的。孰料,李默书居然不知道。
他有些不快道:“兄台这是故作不知?”
李默书无奈道:“抱歉,还真没听过。”
明心倒似个百晓生,解释道:“文渊阁乃是儒家仙门至高,汇集天下之文气,论地位甚至不逊于四大圣地。它也是与凡间联系最紧密的仙门之一,许多世间大儒都是文渊阁门下。王侯世家间流传着一句话,得文渊者得天下!武朝开国名相方博文,便是出自文渊阁。不过文渊阁有内阁外阁之分,外阁入世,内阁问道。这位先生竟修成了言出法随,想来是出自内阁了。”
对于明心的解释,东方羽甚是满意,笑道:“正是如此!我文渊阁不图虚名,但实力比起四大圣地,亦是不逞多让。”
李默书大致看出来了,这东方羽该是文渊阁派出来的行走,和余一鸣一般。只是这人未免太傲慢了一些,观感上比余一鸣差了太多。
同是圣地弟子,余一鸣显然谦恭随和了许多。按说读书之人,涵养该更甚几分,这般优渥的感觉也不知从何而来。
“所以,阁下来找我所为何事?”李默书淡淡道。
东方羽目光灼灼,看向李默书道:“兰因寺之事,是你做的吧?”
李默书笑了:“怎的,阁下这模样,莫非要替那觉音和尚报仇不成?”
他心里其实有些诧异,这文渊阁确实有些本事,只一天功夫便查到自己身上。
要知道他不过是个无名之辈,想要查出其中首尾,怕是从柳家身上顺藤摸瓜而来。只是胤城颇大,每日里事情繁多,想要从其中捋出线头,还是颇为不易的。
刚才明心说,得文渊者得天下,怕是文渊阁已经选择站队了。很显然不是瞿国,否则东方羽不是在这里和自己谈笑风生,而是去那画舫上救人了。
如此推算,他们应该是站在今夜入侵者这一方了。
这一日时间,他们还未掌权,文渊阁却已将胤城摸了个通透,可见其厉害。
虽然城中有不少喊杀声,但并未造成大的骚乱,而是多点爆发,恐怕他们打算以最小的代价夺取胤城。
似乎一切都在文渊阁掌控之中!
这一番推算下来,李默书也是暗暗心惊,不知这究竟是哪一方势力,竟如此悄无声息地鸠占鹊巢。
东方羽本是打算以势逼人,可他发现此时有些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意思,李默书完全不受力。
“报仇倒不至于,只是奉劝李兄一句,今夜之事不要插手。否则……定!”以势压人不成,东方羽直接威逼了。
“定”字一出口,李默书便感到周身一股莫测的力量,向自己缠绕过来,试图将自己禁锢。明心道人和墨尘瞳孔微缩,竟已是不能动弹。
李默书剑意涌动,分分钟便破了这定身术。
言出法随虽然厉害,可也得看向谁施展。李默书“道”的境界极高,东方羽区区一个字便想将他定住,显然是无知者无畏了。
东方羽见三人定住,淡笑道:“我不管你与画舫那人是何关系,若是扰了文渊阁布局,便真真是作死了。当然,若你与画舫那人没有关系,自是最好。定身术一盏茶功夫便解,尔等好自为之。”
说完,东方羽起身准备离开。
“定!”李默书轻轻一声,剑意狂涌。
东方羽只起了一半,半蹲在那里,却被一股无形之力束缚,动弹不得,模样甚是怪异。
他此时再无先前那般从容,看向李默书的目光尽是惊恐。
这个紫府不到的小修士,居然破了他的定身术?不但破了,还用定身术定住了自己?
李默书轻轻一挥手,墨尘二人的定身术便轻松解除。
“解!”
东方羽还能说话,试图解除定身术,可他发现完全没用,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李默书这定身术与东方羽看似相同,其实大有不同,这是他以大河剑意发出。于他来说,只是兴之所至,小施手段罢了。
至于用剑发出还是用口发出,不过是仙元的运用手法不同,算不得什么高深法门。
但力量,却足够。
东方羽不过元神修士,哪里挡得住李默书这剑意?
李默书三人缓缓起身,对东方羽道:“定身术一盏茶功夫便解了,今夜太聒噪,李某无心赏月,这便告辞了。你虽赞了这酒,却不请你喝了。对了,东方兄若有空,替我将这船还了,东岸的流清船坞。若觉得烦躁,便放在这里,我明日来还。”
说完,三人径自从湖上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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