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贵族女子到了维娜卡纳这年纪,成婚通常是迫在眉睫的大事,因女子通常是十二岁到十四岁出嫁的,早一些的,甚至十岁的也有。而如果一个女子晚于十五岁成婚,那么她将不可避免地被人暗地里当作老处女,而到了十六岁还没有寻到夫家,就相当于坐实了老处女的名头,再推迟点,十七岁、十八岁还不曾有过夫婿的话,好吧,人们常常会说,这女子的婚姻或许不受主的眷顾,当地好事的神甫会提议,将女子送到修女院中,以一颗虔诚的心感动圣神,从而换来一位好夫婿。
但维娜卡纳不同,她俨然是蒙受神迹的王女。
她身上的事迹愈传愈广,愈传愈神,王女的名声与圣洁、弥撒、祷告等单词相牵连,有些虔诚的老人,提及她和她母亲时,会自发地加上一句“愿主永远眷顾她”。
维娜卡纳贵为王室独女,加上蒙受神迹的传闻。
没有人敢打王女的念头,因为从身份上,除了丹斯切尔的皇室,再没别的女子高于她,从信仰上,众人自发地认为,她的面孔同圣像的面孔是牵连在一起的。
连曾经暴动的异教徒们,也不敢肆意提及维娜卡纳与其母亲的名讳。
即使是再胆大包天的、再反对王室的贵族,也仅仅敢阴阳怪气地搁下一句:那圣都的王女是要去当神的净配。
维娜卡纳并未被真教徒们的崇敬而冲昏脑袋,恰恰相反,在侍女侍从们恭维而崇敬的目光里,维娜卡纳油然感觉到浓厚的不安。
她并未如家族的第三代人罗伦一般,心中生起非自己不可的骄傲。
维娜卡纳经历了“命运之主”的蛊惑后,王女俨然冷静下来,她意识到众人对她与母亲的崇敬是盲从的,是一种对神迹的盲从。
这样的盲从汇聚一处,如排山倒海般盖压过来,足以压得任何一个人都喘不过气,迅速地便随波逐流,自傲地号称唯有自己是受神选召之人。
进而演变成,人对神的盲从。
维娜卡纳经历过母亲在面前咽气,而自己却无力挽回既倒的狂澜的惨剧,她极力摒弃那种盲从。
重新站起来的一年很快就在王女的艰苦修习中过去。
维娜卡纳手持镀银的宝剑,骑坐在狮鹫英格里德上,她胯下的姑娘已经更加茁壮有力,翅膀长得傲人,它时常会在王宫饲养的战马面前耀武扬威。
狮鹫英格里德凌空而起,维娜卡纳仰望着浩瀚的天穹,俄而她便被狮鹫载到了天穹之中,大地上的一切变得渺小,圣都就如同一个精致的模型。
维娜卡纳望见了圆环大教堂,后者的璀璨穹顶从天向下望去,此刻显露出些许破旧的迹象。
她想,再不修缮的话,或许要不了十年、二十年,圆环大教堂的穹顶就会垮塌下来,到那时圣都内肯定到处都是哀嚎,就好像信仰垮塌了一样。
俄而收回视线,维娜卡纳享受起风浪掠过衣襟,英格里德狮子般的四肢收缩了起来,尽情翱翔,如同流星。
维娜卡纳已经能娴熟地驾驭狮鹫,她与英格里德简直心念相通,可以说,她是圣都内唯一的狮鹫骑士,放到普天之下,也是莫大的尊荣,因为驾驭狮鹫的人比驾驭龙类的人还少。
很快,维娜卡纳便享受过了狮鹫凌空飞翔的触感,她驱使狮鹫回到王家猎鹿苑中。
飞到一半时,维娜卡纳和英格里德都听到了狮鹫梅尼尔的呼唤。
维娜卡纳翻身下狮鹫,拍拍英格里德的狮子屁股,让这姑娘回到它母亲身边。
英格里德一边走着,一边有些不舍地鸣叫起来,它是个爱冒险的性子。
维娜卡纳望着英格里德的身影消失在树林中,王女想,很快自己也该启程了。
“我的家族蒙受了宿命的诅咒,那么这必然有其起因。我必须要找到,记载起因的阳本残页。”
维娜卡纳在心中如此作想。
某一个礼拜日后,维娜卡纳将这一切都告知了她的父母。
她的父母,尤其是国王尤利西斯,对此实在难以置信。
尤利西斯根本不能想象,竟然会有一本书,记载了整个家族的历史,并且预言他们终将罹难。
雷梅黛丝也不能想象,但她选择了相信自己的女儿。
维娜卡纳便提出了,要去启程寻找阳本残页的请求。
“维纳啊,你是圣都的女儿,”
尤利西斯唤着她的简称,
“我可以派别人替你去。”
此时,维娜卡纳扬起脸,轻声说道:“可这或许与主赋予我的使命有关。”
这番话落下,国王尤利西斯便无话可说了。
一位国王的旨意,难道能胜过神赋予的使命吗?
尤利西斯的脑海中,存在着这种自罗伦王时代遗留下来的思想。
于是,王宫上下便开始为维娜卡纳的启程秘密筹备起来。
之所以秘密筹备,并非是因为维娜卡纳的行动必须秘密执行,而是因为尤利西斯与雷梅黛丝担忧,异教徒们在得知此事后,会在旅程上对维娜卡纳不利。
千柱云海之上
神望见了王宫在将近半个月的筹备后,终于能够让维娜卡纳启程。
与维娜卡纳同行的,有两位随行侍女,一位女骑士,当然还有简。
这一行人将加入一众白金学院修习过的巫师们的车队。
值得一提的是,白金学院是为数不多与真教交好的巫师群体,即使巫师们仍然不受真教徒们待见,但白金学院的巫师们与真教各国王室的来往都远比其他巫师们要来得密切。
就这样,晨伊看见维娜卡纳启程,那王女仍然对自己犹疑不已。
命运修会的经历,书中了解的异教学识,以及常年对真教的不信造就了如今维娜卡纳的局面。
维娜卡纳拒绝盲从,她如今期望她自己能够知道,人究竟在信仰什么。
她不愿像许多人一样:人在信仰什么,连人自己都不晓得。
于是,神望见一行人离开了立有圆环大教堂的圣都,前往了寒风凛冽,家族的先祖们生活的故土
“公主,你说你看见了记载,”
马车上,简深吸一口气,
“你们家族的第一代人因弑父食子而遭受了诸神的诅咒?”
“是的家族的第二代人受了吾王之王的赏,得了他所想的”
维娜卡纳轻声讲述道:
“带来福音的罗伦出自于一个这样的家族,很难想象不是吗?”
“确实难以想象。”简说道。
这一年来,维娜卡纳变了许多,简有些难以说清她身上有多大的变化,但她有今时不同往日的感觉。
维娜卡纳撑起脸颊,平日里,她尽力按捺住神性,以人性来看待世间,这样她才不至于在神性中沉醉。
命运不会凭空湮灭,唯有转移
维娜卡纳想到了自己的母亲雷梅黛丝,按照命运古卷的记载,自己的父母都将死于非命。
暴乱的那夜,刺客将刀刃刺入母亲的胸膛间,神显现了,让她死而复生。
明悟尘世真理的维娜卡纳知道,那死而复生,不过是让母亲的结局延后罢了。
【他们所受的罪罚是最轻的。】
古籍上是这样记载的,维娜卡纳清晰地记得。
而在自己的父母之后,整个家族的诅咒将会愈来愈重,自此走向不可逆转的局面。
一行人是在往北方的莫索尔城而去,六辆马车排得很长,在大道上前进着,随着离北方愈来愈近,无论是生长在北土的圣都一行人,还是白金学院的巫师们,都时常经不住寒风的刮打。
特别是维娜卡纳,常年与王宫炉火为伴的她,时不时会额头发烫。
“公主,我们快到莫索尔城了。”
黄昏歇息时,一位白金学院的巫师先是找上了简,然后被后者领着去见维娜卡纳。
“嗯,劳烦你们了,愿神庇佑。”
维娜卡纳友好道。
她不像是其他真教徒一般,对巫师们怀有天生的偏见和敌意,王女不是盲从狂热之人,事实上她试图以理性去审视各种信仰,无论是异教,还是真教的。
而白金学院的巫师们比起对神的虔敬,他们更在乎对神秘学的探寻,不恰当却很形象地说,天使、神祗、主、弥撒等等神学上的事物元素,都被他们当作用以研习神秘学的工具。
维娜卡纳对这样的作风说不上欣赏,但也绝对说不上厌恶。
简倒不那么认为,这位修女嬷嬷打心底不能容忍他们对神祗的利用态度,只是嘴上不会有所表露。
此时,白金学院的巫师对维娜卡纳行了一礼,而后又道:“公主,请容我提醒您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哦?”
维娜卡纳如此问道,没有急于动用神性。
“莫索尔城里面有许多诸神的信仰者,他们额,您知道,他们有许多作风或许您不能容忍。”
白金学院的巫师小心翼翼地说道。
“怎么了?难道他们人祭么?”
对于那暂时驻足的地方,维娜卡纳并没有多少了解。
“人祭早早被禁止了,但他们会牲祭,而且他们的信仰其实很混乱。”
巫师这时看见维娜卡纳展现出“但说无妨”的表情,便放下了顾及,接着道:
“莫索尔人的信仰很混乱,他们会将那些诸神和先知圣徒们混淆在一起,比如说战神喀尔斯,他们又会喊祂先知喀尔斯,他们不去教堂,城里有好几座神殿,要求爱情的便去爱神的神殿,要求大雨的会去雨神的神殿当然,里面还有信异教的人总而言之,他们很少会去教堂。”
这个时候,简适时开口了:“我从其他修士的嘴里听过那里,莫索尔城的教堂曾经被暴民焚毁过,在那之后,教堂就只能讲一些异端思想才能照常布道。”
“异端思想?”
维娜卡纳望了过去问道。
“是的,公主,要知道,不同地方的世人们对主的理解并不一定都走在正道,人各有各的想法,反教宗反教会的异端从教会立起的第一天就存在了。而有些时候面对严峻到威胁生命的形势,你不得不讲一些异端思想,当地人才会更容易接受。”
简孜孜不倦地讲述道。
维娜卡纳听在耳内,算是对莫索尔城的龙蛇混杂有了些初步的认识。
接着,巫师还讲了莫索尔城中不少的情况,比如萨满巫蛊的存在、传闻中以神秘学行刺杀之事的坠夜工匠会、奴隶的存在
除了以上种种外,还有些难以启齿的事。
“经常能见索米尼尔的形象?”
维娜卡纳震惊地反问道。
“我说的句句属实,那里的达官贵人们经常与索米尼尔会面”
巫师说出这话时,都对此感到羞愧。
维娜卡纳算是大开眼界了。
索米尼尔在神话传说之中,这是水神丈夫的名讳。
这位神夫的名讳之所以流传于世,而且让人难以启齿,其最根本的原因在于,索米尼尔并不喜欢女人。
然而随着数百年过去,索米尼尔在精灵般的长生中失掉了许多兴趣。
后来经过一系列的事件,索米尼尔的罪行被人揭露到水神的耳畔里,后者勃然大怒,剥夺了索米尼尔的永生,并动用神力将丈夫变为猪猡。
在那之后的事,维娜卡纳记不清了,阅览过成千上万书籍的她不会记得每一个故事,她只是知道,由于那神话传说,索米尼尔便成为了世人口中代名词。
而这样的行为,无疑是遭到教会唾弃与禁止的,在某位教会圣师的提倡下,索米尼尔行为被列为三十年罪行之一,需要每日忏悔,持续忏悔三十年才能得以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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