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椒姑娘回绝了爱姿哈尔。
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是怎么回绝的,她那时大脑一片空白,心脏砰砰地跳,而且越跳越痛,总之她回绝了先知的要求。
待洛梅阿有些浑浑噩噩地走上马车,车轮滚动好一会后,她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确确实实回绝了女先知爱姿哈尔的要求,自己仍然跟在晨尹身边,而不是随同先知研经修行。
洛梅阿上提肩膀,用力地呼出一口气,她抬起手中的圣物颂珠,凝视上面一个个经文。
她放下颂珠,小心翼翼地看向晨尹。
“先、先生。”
“怎么了?”晨尹转过脸,洛梅阿没法从他脸上看出多少情绪。
她尝试着捕捉晨尹的眼神,确认他的想法。
晨尹的眼神极为平静,叫洛梅阿什么也看不出来。
可是,在圣义讲经院内,他那失望的眼神不是假的,那个时候,他对自己的失望差点无以复加了。
洛梅阿这样作想着,不由地抬起手轻抚胸口,而后垂下脑袋。
胡椒姑娘沉默着,一言不发。
她多希望晨尹能看出她的低落,宽容她的怯懦,她估计着晨尹要诉说的话语,无论是忿怒还是温和,都以最大的软弱接纳它。
洛梅阿低垂澹棕的眼眸,等候着晨尹用一个吻宽恕她。噢,先生,不要再将沉默压在我的肩头上,那重若高山,往日的记忆阐明,我爱你,将永远爱你。
她在心头掀起了疾风骤雨,她做足了准备,等待晨尹揭破那云层,将雷霆施下,她发誓她将吻他,馈赠他以风暴,出乎他的意料。
现在,先生,为何不用一个吻宽恕你的爱人呢?
晨尹没有任何行动。
他好似没有注意到洛梅阿的等待,目光仅仅只是停了几秒,便无声无息地挪开了。
洛梅阿等了很久,都没能等到爱人印在额头或是唇上的吻。
她诧异地抬了抬额头,登时泛起落魄的感触,自己好似一只扑腾在泥水里的母鸡,即使怎么折腾,都吸引不了农夫的注意。
胡椒姑娘失了魂般偏走脑袋,不由回想起自己在圣义讲经院的一举一动。
自己听到爱姿哈尔那番神谕时,心情是多么激动不已,倘若他真成了神的尊首,自己此前所有的动摇都将不复存在。
那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然而,此时洛梅阿回想起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是多么伤人。
自己怎么会认为讲经院里的他会认同吾王之王的审判。
自己什么时候从他的身上看到过“我愿意”这屈从于平静的话语?
洛梅阿张了张嘴,那样艰难抉择的场面里,自己竟然站在了爱人的对立面上,并且错误地将自己的立场套在了爱人的身上。
胡椒姑娘意识到,那时她在心里以自己的立场去苛责他,去将那有害于他的希冀放在他的身上。
而神性内,他什么都看得到。
车轮持续在路面滚动,马车很快返回了乔斯科的宅邸。
回去的路途没有花很久的时间。
这位半精灵死魂仅仅是简单开个门就转身离去。
回到宅邸中,晨尹将海图交由琴杜尹尔保管,后者早已深得自己信任。
“回去休息吧。”晨尹面对琴杜尹尔和洛梅阿说道。
而后,他转过身,走回楼上的客卧。
洛梅阿发觉晨尹没有别的话,张了张嘴,她正想挽留,可是又不知从何开口,待晨尹的脚步哒哒地消失在楼梯间时,洛梅阿又一次心脏发痛。
琴杜尹尔瞥了她一眼后,也走回了另一间客卧。
大厅里只剩洛梅阿一人站着,她不知晓琴杜尹尔是怎样的眼神,只知道那绝对算不上好。扬起脸,洛梅阿看见大厅深处的圣像与圣画,那分属两位神,两种信仰,两条道路的象征之物,自己所站的位置上,它们在视觉里是错开的,虽有交集,但并不统一。
洛梅阿失声地抽了抽肩膀,浑浑噩噩地扯住楼梯的扶手,慢慢走回房间
临近晚餐时分,卧室的壁炉烧着温暖的柴火,晨尹低头在纸上整理着自己的思路。
双脚赤裸踏在天鹅绒地毯上,晨尹不得不感叹地毯的柔软与舒坦。
晨尹大致将思路在纸上整理一遍后,附上了自己某些的思索,牵连的事物很多,但整理之后,许多杂乱的地方都显得清晰了不少。
伸了伸胳膊,晨尹站起身,推入椅子,准备下楼享有朴素的晚餐。
冬冬。
静谧的环境下,敲门的声音很是突兀。
晨尹能猜到是谁。
拉开房门,便看见洛梅阿立在门口,她的双腿发颤着,走到自己的门前,不知花了多大的力气。
“怎么了?”晨尹问道。
胡椒姑娘勐然扬起脸,颤声问道:“你要遗弃我了吗?”
“哦?”
她说话时往前走了一步,整个人失魂落魄,她的眼睛很疲倦,肩膀一抽一抽。
洛梅阿完全走了进来,晨尹关上了房门。
“你要遗弃我了吗?”她又问道,语气低落,“因为我那时又让你失望了,你失望了吗?”
“是的。”晨尹道。
胡椒姑娘抖地慌乱了,她不知道晨尹是对哪一个的回答,是前一个,还是后一个,还是两者兼有
她快哭了,眼角酸涩。
“我不该让你失望的我不该”胡椒姑娘有些语无伦次。
她不清楚怎么解释,她知道自己无法将那时的过错掩盖,她只能试图美化它,然而,她看见了晨尹的眼神。
晨尹直视着她。
胡椒姑娘心惊了,又惶恐起来,他这样的眼神里,有没有对自己的考验?他是否在审视自己接下来的言语和行为,以此确定是否将最后的失望落下。
她努了努嘴,脖颈和手腕上冒出冷汗,她害怕自己一出声,什么都会无法挽回。
银纹壁炉的柴火冷冽地燃烧,噼啪的响声并不温暖,而是深重的无情,肉体上的温暖难以触及血液,精神上的寒冷却能把骨髓冻得开裂。
洛梅阿沉默着,与此同时,她痛恨自己的沉默可是,有什么能在不沉默中沉默呢?
她只有保持嘴唇微张的姿态话将要说出口,却还未脱口而出的模样,这似乎是一种介于沉默与不沉默之间的神态。
就如同肉体上的死亡与精神上的死亡并没有达成一致。
就如同宰杀了母羊,第二天却看见羊羔蹲在母亲原来卧着的位置,嗷嗷待哺,张着嘴吸允空气,吸允不存在的羊奶。
可是,无论如何,肉体的死迟早与精神的死一致,羊羔也迟早会意识到母亲不在,这只是时间问题。
这种神态不能维持太久,它终会滑落至沉默与不沉默的其中一方。
“我爱你。”
时间到达极限,洛梅阿只能吐出这一句话了。
而后她大脑空白地等待回应。
“哪一种爱?”晨尹问道。
洛梅阿怔了怔,他回应了自己。
尽管她仍然战战兢兢,可她明白,晨尹还未对自己完全失望。
“什么我不知道哪一种有几种爱?”洛梅阿有些迷湖道。
“三种爱,洛梅阿,”晨尹贴近了她,噼头盖脸问道:“你爱我是哪一种?”
洛梅阿的呼吸急促起来,她的精神缓缓从冻僵中恢复,小声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爱你,所以我所以我没有跟从先知爱姿哈尔,我害怕害怕你遗弃我。”
“哦?”
爱人提高的声调教胡椒姑娘油然紧张,她连忙说道:“告诉我吧,先生,我该用哪一种爱你,我会做到的,因我爱你。”
晨尹的面容还是冷冽,只是道:“三种爱,肉体之爱、精神之爱以及信仰之爱。它们必须要达成统一。”
洛梅阿的呼吸滞涩住了,她扬着脸看他。
她从晨尹的目光里,明白自己要爱他以全部。
无论是肉体、精神、还是信仰。
洛梅阿从他的眼神里读明白,这是他对自己最后的要求。
“先生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洛梅阿正说着,看见他的眼神起了细微的变化,仓促间做了决定,慌忙道:“可我会为你做到的!我爱你。”
晨尹从她的眼眸里确认了她的话语。
“我也爱你,可这是最后一次。”晨尹说道,缓步退后。
洛梅阿看见他退到正对壁炉的床边,攥住了拳头,隐痛的胸口生出莫大的勇气。
“那我为你献上第一种。”她咬着字说。
晨尹愣了愣,温柔笑了,伸手把胡椒姑娘拉到自己怀里,手指放到她的衣领上,她纤细的脖子发着抖。
胡椒姑娘倾了倾脑袋,亲吻晨尹衣襟下的锁骨,脖颈上的青筋,他的脸庞,还有嘴唇,她主动印上沉沉的一吻。
她努力弥补、讨好着。
晨尹睁开灵视之眼,纯金火焰升腾。
他的至高至圣教胡椒姑娘颤抖。
胡椒姑娘无论躯壳外还是躯壳内都在震颤,她忍耐着那份沸腾,没有阻止,埋头亲吻,攥住了他的手。
那流传千年的灵使传说里,记载着一场漫长而艰苦的回归。
届时,历经劫难的洛梅阿会明白,那一场回归的旅程,将是后世的不朽母题,以后的英雄之旅都可以归结于其中。
届时她会回忆起今晚。
今晚的想法绝不会流传后世。
而她唯有一个想法。
他爱我如雷霆,我馈赠他以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