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罗曼成功缠上那些仆役的时候。
男孩悄无声息地凑到马车边,飞快地将一箱面包试着抱起。
沉甸甸的木箱,男孩意识到自己没法全拿走,连忙将里头一些丢到一旁。
他也发现,这些面包都是精致的白面包,似乎是要拿到某处宴会上的。
拿都拿了,男孩管不了这么多,勉强抱起木箱,照着原来的路线跑掉。
然而,一个仆役恰好转过头,看向这边。
“有贼!有贼!”仆役嚷起声。
男孩的脚步一下迈得更开,他现在已经跑开了,躲在嘈杂的人群里,那些仆役追不上他。
不过,男孩也管不上罗曼,只能寄希望于他平安无事。
穿梭在闹市,男孩灵活地抱着箱子,钻进大街小巷。
待他回过头,没有看见有人追来,自己已经成功甩开了。
低头看着这些面包,男孩很有成就感地笑了。
他昂起头看了看天上的地幔。
这里没有太阳,没有阳光,所以谷物面包也价格高昂。
早上和夜晚的区别,只是早上会亮一些,入夜则会暗下来,仿佛有种看不见的阴霾笼罩。
男孩跑到奴隶窟外面时,停了停脚步。
男孩看见之前的那个上等奴隶,他又来到这里,高高在上地对着所有人叫唤。
“一群等死的货色!我是来告诉你们,这几天要重新给塔打地基,所有人都忙了起来,”上等奴隶站在一张凳子上,俯视着在场的奴隶们,“萨林老爷叫我过来,给你们施舍个机会——他要一批做杂活的人,我想来想去,交给你们这些残疾来做最好。”
“怎么,要我去给老爷想句遗言吗?”老菲格打断道:“我们都是在这等死的人!只有想遗言最在行。”
上等奴隶狠狠地盯着老菲格,“别打断我说话!老瞎子!”
他旋即又同在场的奴隶们讲了一大通,诸如“重返人间”“重新见到太阳”之类的话,老菲格和几位奴隶则在下面一句一句地挑刺,所以任那上等奴隶说得口干舌燥,也没人有动静。
见到这样的场面,上等奴隶大声唾骂他们,骂这些寄生虫们,连被鞭打的资格都没有,妄置他们重返人间的理想。
“是的,鞭子落在上等人身上,就像是主人跪在地上给他挠痒。”老菲格大笑道,“他想当那英雄马里尔,给那安德里王舔靴子。”
“你这贱种!”上等奴隶大骂一声,冲到人群猛地往老菲格脸上扇一巴掌。
老菲格身边的奴隶们扑了上去,他们扭打在一起,老菲格摸摸干巴巴的脸颊,笑着朝被殴打的上等奴隶说:“是的,这里的人都是贱种,要是安德里王站在我面前,我把这巴掌还给他。”
老菲格朝被按倒地上的上等奴隶吐了口唾沫。
“丢出去吧。”他和身边的人说。
男孩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等结束后,才走进奴隶窟。
奴隶们出了一口狠气,他们看见男孩带回面包,人群间爆发一阵欢呼。
他们“面包男孩”“面包男孩”的喊着他。
老菲格朝他笑了笑。
男孩喊了句老菲格,然后拣走几块面包,说自己要带点面包给那对母女。
剩下的面包就留在了这里
然而。
当男孩回到老菲格住所时,看见拿着咬了两口面包的老菲格一脸严肃。
“孩子,这些是白面包。”老菲格一字一句道。
他干瘦的手,攥着那咬了两口面包放到男孩面前。
老菲格本想着吃一半,留着半块给男孩。
却不曾想,落到嘴里时,是柔软的触感。
那时他就意识到不对。
待再吃一口后,才终于确定。
“有什么问题吗?”男孩疑惑道。
“你是在哪偷的?”老菲格没有回答,继续问。
“市场,那里有好几辆贵族的马车,我们偷了其中一箱,不,其实只有半箱。”男孩被问得有些局促。
老菲格悠悠地叹了口气,缓缓道:“这可能是要送去某个庄园办宴会的,孩子,希望他们不会找上门来吧。”
男孩愣了愣,他当时有想到,但
只听见老菲格又问道:“刚才你说:‘我们’?”
“是的,我跟罗曼一起去偷的。”男孩刚说完,就意识到不好。
罗曼好像还没回来!
惊慌不安的氛围持续了很久。
早晨逐渐黯淡。
入夜了。
一群卫兵,押着伤痕累累的罗曼出现。
男孩透过住所的窗户,惊愕地看着这一切。
老菲格按着他的肩膀,刚刚有个奴隶进门,告诉他一切。
罗曼在逃跑时摔了跤,被抓住了。
他们偷的是杰弗里子爵的面包,那位老爷听到后勃然大怒,那些面包是用来宴请那些上等奴隶们,宴请那些建塔时伤残的人。
这些神圣的食物,却被卑劣的行径玷污了。
男孩盯着罗曼,骇然地看见,他的其中一只手被砍断了。
恐惧在男孩的心里升腾着,这没有太阳的天穹下,他吓得流出惊慌的眼泪。
一只干瘦的手掌,按上他的脑袋。
男孩看向老菲格。
“别害怕,别害怕,”
老菲格蹲下身,嗓音沙哑地,颤声着和他说:
“是我偷的,是我偷的。”
男孩哑住口了,瞪圆了眼睛,满是慌乱。
他把男孩一把推到地上,用尽狠力。
老菲格挺着残烛样的胸膛,他啪地推开木门,朝着那些卫兵呐喊:“我偷的,把我抓去吧,我指使的。”
他跪到地上,从怀里掏出那咬了两口的白面包。
卫兵们鄙夷地盯着他。
“我偷的,砍掉我的手吧。”老菲格嘶吼着,“砍掉这祈祷的手,砍掉你们同胞的手!”
奴隶们跪在那些卫兵前,
男孩全身发抖。
“砍掉这双曾想解放你们的手!
我这戴过枷锁的手,你们砍掉,它就彻底解放了!”
卫兵的首领,他走到老菲格前,指着鼻子骂:“你这种卑劣的货色,哪里算我们的同胞!每个人都在建塔,独独出了你们这些害虫!看看你的眼睛,你以前就是害虫,才被挖掉双眼!”
首领挥挥手,几个卫兵把神志不清的罗曼踢到一旁,罗曼径直地倒在地上,那些奴隶们惶恐地看着他们。
“我不愿沉沦黑暗,才被挖掉眼睛。”老菲格拧着嗓子愤怒地吼,“我即使死,也不为自己悲怆!”
隔着窗户。
男孩盯着老菲格,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涌。
那张没有眼珠的面孔,始终不肯转向这里
第二天夜里。
老菲格回来了,他遍体鳞伤。
双手都被砍断了,粗劣的包扎着。
老乞丐走得很不稳,摔到家里的床铺上。
男孩摸着他的额头,滚滚发烫。
“我要死了,终于要死了。”老菲格说着,他昏昏沉沉地从床铺上坐起。
他知道男孩在身边,他说:“我一直期待着。”
男孩哭肿了双眼,啜泣着。
老菲格听到了。
老乞丐那双只剩手臂的手,努力按在男孩的肩膀上。
“把我的烛台拿出来。”
男孩用力地点点头,他把老菲格的宝贝烛台,从一众杂物里翻了出来。
烛台放到老菲格怀里。
老菲格笑了,他低头亲吻这烛台。
“孩子它归你了。”老乞丐沙哑着,慈蔼地和男孩说。
男孩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老菲格静静听着。
他没有打断,只是默默在心里,编着经文。
自己所讲的经文都是编的,但自己觉得,那从未脱离主的原意。
因自己永远在传播希望。
男孩握着烛台的手,布满泪痕。
等男孩哭够了。
老菲格拿断掉的手,抚摸他的额头。
“帮它装上蜡烛。”老菲格说着,他有些接不上气,他快死了。
男孩听话地,将仅有的蜡烛装到烛台上。
“点点火,点亮它。”颤着声,老菲格不容置疑道。
男孩边哭边拿出火镰,把它点亮。
老菲格花尽力气,跪坐到烛台前。
“好美的烛光。”他黑窟窟的双眼看不见,却这样说。
眼中一片黑暗,他苍老发皱的肌肤,感受到烛火温暖。
“孩子,这些天,还是有很多人问我,主真的存在吗?”
老菲格说着,他想了很久很久的遗言,
“你觉得呢?孩子。”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男孩泣不成声。
老菲格将额头抵他额头上,轻轻地。
感受到孩子额头的温暖,他说:
“你看,主让我遇见了你。
我相信,主让我遇见了你。
让我为你的善良挺身而出,
这就是主存在的证明。”
男孩猛地用力点头,把老菲格的每一句话记在心里。
老菲格触碰到男孩脸上的泪水。
热泪涌出眼眶,老菲格将额头缓缓抬起。
“孩子,记住,主啊、主啊,祂曾说:‘即使没有太阳,也不是没有希望’记住这个,记住,孩子不要像我一样,还有”
说着,老菲格阖上眼睛。
仿佛那些挣扎反抗的过往,那最光辉的生命,一遍遍地重演在失明的双眼前,
最后一次,他说出编好的经文,以及想了很久的遗言,
老菲格面朝那烛台,感受到那烛光温暖,神色渐渐和缓,
他奄奄一息,柔和又郑重地说:
“从今往后,不要泯灭希望。
你看,这里还有烛光。”
男孩看着那燃烧的蜡烛,那黑暗中的烛光。
老菲格在一片黑暗包围的烛台前,花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臂合在一起,就像以往般将双手合十。
他低下头,作着祈祷的模样。
老乞丐咽了气。
细微的烛光如此温暖,仿佛有位天使站在灵魂上,而主就站在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