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顺天府府衙大堂之上,正在审理一桩旧案。
这是新年第一案。
哦,不,应该是在大堂之上,正儿八经审理的第一案。
因为严格来说,第一案应该是婉妃的案子,只是没走过大堂审理程序。
大堂之上,楚翎坐在正当中,一身红色官袍,红纸扇就插在后领上,两只手臂张开拄在桌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跪在大堂中间的祈潇。
石梦辰坐在楚翎右侧的小桌边,认真地做着记录。
幸好,他没在逍遥馆的地窖里受太多的苦,虽上了年纪,蓄了须,脸色却依旧白白的,五官端正,正气凛然的样子。
卫卓和苗倩儿握着弯刀坐在堂下听令。
萧瑶原本从不上堂,因为这根本不关她的事情。
可是,她太想知道这个冒死给石梦辰通风报信,以此换取翻案机会的祈潇长什么样子,因此,不由自主地走到堂前来。
她如今身份特殊,楚翎就在石梦辰身边给她看了个座。
此时,萧瑶也跟楚翎一样,全神贯注地盯着祈潇看。
祈潇说起来是跪着,其实等于是半坐着,他的骨头已经被石梦辰校正过,但并没有痊愈,因此,身上有许多地方是没有办法弯的,所以,他虽半坐着,却是歪一边,上半身却直挺挺的。
但就是这直挺的上半身,下颌骨分明的清瘦无比的脸颊,以及飘落在鬓边的几缕碎长的黑发,让人看着格外清俊冷傲,浑身上下透着狂狷的书卷气。
是的,当书卷气和狂狷挂上勾,整个人的气质就特别脱俗。
萧瑶就想起了以前读辛弃疾的词作的感觉,想象过去,那位忧国忧民文武双全的爱国奇才,就应该是这种长相。
只是,这祈潇还是太瘦了。
多年牢狱之灾,瘦成皮包骨了,若是能站得起来,再稍微长点肉,精壮些,那肯定也是风姿绰约一大人物。
石梦辰一边记录,也一边盯着祈潇看,觉得这家伙跟那天所见的狼狈样子不同,十分精神了,一干净,就显得有点不凡。
想到那天祈潇的自荐,原认为是自恋,现在看起来,却像是有那么点儿才气的样子。
楚翎盯了半天,倒非有意探究,只是感到有些疲倦。
他放空了自己,全当是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强迫自己缓过神思,一拍惊堂木,吓了众人一跳,目光瞬间全投注在他身上。
楚翎端起官威,努力严肃地问道:“祈潇,你就是在元宵案中通风报信的人?”
“是的,楚大人。当时是向石大人报的案,石大人可以为小的作证!”
祈潇向石梦辰的方向扫了一眼,“小的很高兴,没有白报案,陛下安然无恙!”
萧瑶嘴角微微勾起,这个祈潇确实聪明,不忘邀功。
楚翎自然也听得出来,严肃的神情瞬间破功,他一挑眉,抬起一只手抽出后颈上的红纸扇,搧了搧风,嘴角轻佻的笑意就搧出来了。
“祈潇!你少在本官面前贫,你的那点小心计,在本官面前藏不住的!本官见多了。”楚翎轻轻地讥诮。
他的问案风格原本就不拘一格,与那种疾言厉色的问案不同,楚翎总是在玩笑之中把案情问清。
祈潇淡定接招,坦然地仰望楚翎:“在下原本也不打算藏!
早几日,已经跟石大人坦诚说过了,报案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保住陛下的命,
同时也想替自己翻案!
任何人都不想被冤死,平白无故地便宜了恶人!
更不想一辈子就在牢里度过,所有的抱负都付诸东流!”
楚翎微微颌首:“那说说你的冤屈吧。”
祈潇从袖管里取出早已写好的状纸,双手呈上:“请楚大人看状纸,
上面写得一清二楚!若有不清楚的地方,可以再来问小的。”
卫卓走过去,把状纸拿过来,放到楚翎桌前。
楚翎拿起来,快速看了一遍,微微惊愕,皱着眉陷入沉思,似乎在回忆什么。
萧瑶示意石梦辰把状纸拿来看看,石梦辰就过去把状纸抽走,自己边走边看了遍,这才默默坐下,把状纸给萧瑶看。
萧瑶正在仔细阅读的时侯,耳畔传来楚翎的问话:“祈潇,你正是当年那个恶毒女婿吗?”
“是的,”祈潇消炎然一笑,“其实仔细算来,大概已经十二年了,如今我是三十二岁,当年二十岁。大人当年只有十四岁吧,居然还能记着这件案子吗?”
楚翎回忆道:“其实也记不太清楚,确实当年本官只有十四岁。
但按道理,十四岁该记事了,只不过毕竟不是当事人,也与己无关,
只不过当作一件谈资看的案子,是不会关注许多细节的,也不会有意记住那么多。
但这件案子,当年实在太轰动,所以,本官才多少有点印象。
当年我娘正在摆面摊,我天天在面摊上帮忙,也时常听到顾客一边吃,一边谈论这个案子,所以……”
楚翎盯着祈潇,玩世不恭的眼神骤然变冷:“你就是那个心如蛇蝎的白眼狼女婿祈潇?你一个人杀了原户部尚书何泰全家一百多条人命,包括何泰之女何小莲,你的新婚妻子,是吗?”
“当然不是!”祈潇骤然变脸,“我在状纸里已经写得很详细了,我没有做!
我像是个傻子吗?你们看,我像是个傻子吗?
何小莲是何泰的独生女,说我为了独霸何泰家的产业,而亲手杀了一百多条人命,包括自己貌美如花的妻子,这可能吗?
不错,何泰家的产业是大,何泰虽然是前一任户部尚书,朝廷奉?没有那么多,但是,他家早些年经商,很一些底子,成为户部尚书之后,他也很会经营,所以,这京城里,谁都知道,整条奉天大街的两旁商铺和房子,几乎都是他的。
光靠着那些商户租金,何泰根本就几辈子吃不完。
更何况,利用这些资金,他在外购置的田地,投资的产业更是数不胜数。
据说,何泰家的银子,可能比国库多。
他当官,也只是为了光耀门楣而己。
这些,众人都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