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姬玉落霎时绷紧。
霍显桎梏住她的手能感受到掌心下的肉都绷硬了, 见她左脚一迈,他当即往前一步,挡住她的去路,霍显深深凝了姬玉落一眼, 他敢肯定, 若此时让她走了, 她绝不会再回霍府,之后想要找她只怕难上加难, 是以他只思忖少顷,便解开了她胸口的系带,斗篷和她的束发一并散落下来。
姬玉落刚一蹙眉, 霍显低喝:“别动!”
紧接着, 他拦腰将她抱起。
姬玉落微怔, 隐隐察觉他要作甚, 不由安静片刻,任他抱着。
倘若霍显要做什么,适才就可以, 不必多此一举。
前后两条巷子的锦衣卫闻声而来, 纷纷放慢了脚步,在这巷口撞了个照面,其中一人扣下手势, 几人就要蜂拥而上时,拐角处出现一个人影……不, 是两个。
巷子太暗, 霍显走出两步才有人看清他的脸。
为首那个锦衣卫最先发觉, 忙将刀收入鞘中, 讶然道:“大、大人?”
他又飞快地瞥了眼霍显怀里的女子, 这是……?
霍显脸色不算好看,他也没藏着,一张冷脸摆出来,道:“见笑了,内子顽劣,一路尾随到这,适才被我误伤了,凌峰,此处你盯着,我回府一趟。”
几人都惊呆了。
又想起今儿白日大人确实是带夫人上职,原来不是新婚夫妇如胶似漆,是夫人离不得大人啊……
被唤作凌峰的锦衣卫反应过来,连忙退开一条路,“是、是,大人请便。”
街巷很长,霍显阔步离开,手箍得很紧,旁人眼里是他夫妻亲密,可姬玉落知道,他根本就是防着她跑了。
考虑了下眼下的情况,姬玉落没有再做无用的挣扎。
两人合骑一匹马,一路疾驰回府。
他亲口门环,眼神却还紧盯着姬玉落,看犯人一般。
老仆妇上前应门,见霍显不奇怪,却是迟疑地看着姬玉落,夫人何时出的门?
霍显却不欲解答,他侧身让开位置,示意她:“进去。”
确实是看犯人一样。
人在屋檐下,姬玉落不吭声,径直入内。
穿过漫长的甬道,就到了主院。
南月抱剑倚在正对房门的大树下,守得倒是认真,可惜人跑了也不知道。
霍显带着姬玉落走过去时,南月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他看看姬玉落,又看看紧闭的门牖,那屋里不是还点着灯吗……
他垂下首,拱手道:“属下的错,请主子责罚。”
霍显冷眼道:“半年俸禄,自请三十板子,这阵子换人值守。”
南月觉得荷包疼,后腚也疼,“是!”
说罢他瞟了姬玉落一眼,说没点怨念是不可能的。
霍显斥道:“看什么,技不如人就长点心!”
南月像只鹌鹑,道:“……是!”
霍显让南月滚了,才往内室去。
姬玉落慢吞吞跟在后面,推门进去时,红霜正穿着她的衣裳坐在妆台前,听到动静往起身迎来,“小——”
红霜面色大变,看看霍显,再看看姬玉落,登时明白过来,怕是出师不利,羊入虎口了,于是红霜袖口里的匕首就亮出来了。
姬玉落走到两人中间,拦住了她无异于以卵击石的举动,道:“先出去吧。”
红霜犹疑,却还是依言退下。
内室静了下来,只剩他和她。
两两相
姬玉落思忖一瞬,好像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她上前落座,却没有去碰面前的茶。
霍显看出她对自己的警戒,道:“此前种种试探你也并非一无所有,我若真想做什么,你早就进了大狱,今夜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姬玉落当然知道,这也是她存疑之处,“霍大人想要什么?”
往日的矫揉造作尽数消散,此时她眉眼冷冽,一板一眼,温柔不装了,可怜也不装了,破罐子破摔的姿态甚至还很高傲,半点“人为刀俎”的惶恐也不见。
霍显露出点笑意,有点痞:“‘霍大人’……?夫人这撇清关系的态度真让人伤心,我就不能是怜香惜玉么?”
姬玉落只定定看他。
霍显收了笑,茶盏也搁下了,神情摆正,透出凌厉,很像方才训斥南月的样子。他道:“你和富春堂是什么关系?与九玄营又是什么关系,你认得宁衡?”
姬玉落眉宇下意识颦起,转瞬又松开,似答非答道:“我要说没关系,今夜只是恰巧路过,大人可信?”
霍显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她不知九玄营,也不认得宁衡。霍显紧接着问:“今夜是谁让你去救人的?”
姬玉落不言,只用指甲刮着杯盏上的花印。
霍显道:“没关系,咱们换一个问题。姬家大小姐,和三年前的云阳府衙刺杀案有什么关联?”
姬玉落不言,霍显的问题便一个接着一个抛过来:
“当日屠狱之人可与催雪楼有关?”
“既然如此,你今夜救的人,背后可是催雪楼?”
“你和赵庸,又是什么仇什么怨?”
姬玉落把玩茶盏的动作停住,慢慢勾起唇,看向霍显:“霍大人这么好本事,做什么锦衣卫呢,去茶楼说书岂不快哉?”
霍显颔首:“倒也是个好路子,可惜我这手太脏,不敢侮了笔墨——我若是将你在城门口吊上三日,会有人来救你么?”
姬玉落对上他的目光,说:“那得试试才知道了。只是大人当日明知宫里行刺之人是谁,却诬陷他人瞒天过海,你对赵庸也没那么实诚,而且……欺君之罪,不要掉脑袋吗?”
霍显只淡笑着,目光从她那双狡黠的眸子落在那张张合合的唇上。
死到临头,还挺硬气。
“这么说来,我也算你半个救命恩人,以身相许就不求了,姬小姐答我最后一个问题便可。”
他停顿了瞬,字字清晰:“你师承何人?”
姬玉落也没料到他这般神情严肃,问的却是这个问题,不由一顿,而后防备地拧起眉头。
见她不肯吐露半分,霍显换了一种相较轻松的姿势坐着,说:“适才你与我交手中,就不觉得奇怪?我为何可以处处压制于你,为何知道你招招落于何处?”
姬玉落朝他看去,不由回忆起之前交手的场景,心中确有疑惑,但她不肯将这种好奇表露出来,只讥笑道:“霍大人身手矫捷,真让人佩服。”
好敷衍的夸赞。
霍显之前知道她那副温软柔弱只是表象,没想内里扒开全都是刺,还怪扎人的。
他压下那点兴味,提醒道:“你再想想,咱们所使招数表面看似不同,可内里同出一辙,我之所以能压制住你,不过是因早在多年前就将其中一招一式拆解开来研究过了。”
姬玉落微不可查地顿了顿,不可能,老头明明就她一个徒弟。
他垂放在膝上的手渐渐收紧,那个他之前一直不敢多想的念头油然而生,只觉得呼吸都有些不畅,他抿了口茶,神情自然道:“你知道楼盼春吗?”
姬玉落面上呈现的是一种陌生的神色,口吻更是平静:“当年战无不胜的楼大将军,谁人不知。”
霍显捏紧茶盏,她不认识楼盼春!
姬玉落看他手背上泛白的关节,在他揣摩她的同时,她亦然也审视着他。
痛苦。
藏得很深的痛苦,连手背上暴起的青筋都在转瞬间平复下去,就像是错觉一般,他面上并没有任何异状。
霍显松开杯,又去添茶,道:“那想必你也知道,我师承于他,而他当年走南闯北,也不知还有几个同门在世,我第一次与你交手便觉出端倪,若有可能,你我或许也有些渊源。”
茶沫浮在面上,印着油灯的光,也印着霍显不太真实的面容。
楼盼春路子野,所有武功招式都是他自己摸索出来的,根本没有门派,又谈何同门?
但姬玉落身后那个人,必定与楼盼春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
姬玉落闻言,内心已惊起波澜,面上却丝毫不显,浅笑时又是一副温柔样,“这套近乎的手段并不高明。”
霍显唇角还勾着,眼眸却垂了下去。
他沉默了少顷。
灯光落在他脸上,却渐渐隐没了他面上的平和,阴鸷布满瞳孔,他忽地将茶盏朝前掷了出去,姬玉落避开,只听“哐当”一声,那刘嬷嬷今日才从库中挑出的崭新青瓷盏就碎成了两半。
随着这声响,霍显也迅速移步上前,姬玉落蹬了桌腿,坐在椅上向后滑退,可她小臂的伤却让她仍旧御敌不利,霍显将她捞起,撞向床柱,“吱呀”一声,床幔狠狠一颤。
他脸上哪还有好好说话的神态,像一头巨大的野兽,眉目间的狠厉要将人吞噬,褪去那身假模假样的皮囊,这才是真正的诏狱之主,北镇抚司的掌舵者。
他冷嗤道:“你以为是在跟你玩儿呢?我前面的问题,有一句答一句,少说一个字,我就剁掉你那两个丫鬟的指头,直到血流身亡为止。”
姬玉落皱着眉头,脖颈被用力掐住,她下意识仰起头,窒息感让她面色涨红,而就在这时,刘嬷嬷着急忙慌推门进来:“主君、主——诶哟喂!这是作甚,快放手!放手!”
霍显松了手,姬玉落扶着床柱喘气,刘嬷嬷忙过来搀住她,“这是做什么呀!夫妻说话难免磕绊,遮安你也不能动手啊!”
刘嬷嬷吓得连他的字都喊出来了。
姬玉落并不解释,只站在刘嬷嬷身后,倒像是真被丈夫欺负的小可怜。
霍显看她一眼,面色依旧不是很好,道:“什么事?”
刘嬷嬷“哦”了声,才想起正事,面色难看道:“三公子来了……”
紧接着,门外就传来吵闹声,有个虚弱的声音正一边咳嗽一边怒吼着:“霍显!你给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