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地忽然起风,天幕低垂,旷野空茫,千山无颜色,一瞬秋季寒意袭来,让人忍不住拢紧衣裳。
在这一片秋风中万事万物都如同落了层灰,雾蒙蒙灰扑扑的,任何艳色都黯淡了。
“好像要下雨了。”沈兰亭抬头看了眼天色说道,“有些冷。”
黯淡里内侍抬起手来,深红色的衣袖像是一尾摇曳的火:“各位主子。”先将众人注意唤回。
“甲、乙、丙——”他在场中唱着,“丁!”
“丁”字一出口,内侍的手还未来得及向下挥去,眼角余光中便映入几道骑马的身影如风般掠出。
他木讷地将手放下,衣袖带出一道摇曳的红,再看起点时已空无一人,只留下尘烟滚滚。
栅栏之外,女孩子们都跑近了些,长发在风中飘动。
“都骑得好快!”谈漪漪感叹。
“是啊。”沈兰亭连连赞同,没想到一开始谁都没落下,疾风掠影般飞驰。
她忽然想到什么,顿时变了脸色:“不成!”
“什么不成?”许清如问。
“我一时间忘了三皇兄身上还患有顽疾,竟让他参加进这样激烈的事情当中来,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就完蛋了!”沈兰亭紧咬嘴唇流露出慌张之色,双眼紧紧盯着场上。
许清如不由轻轻将眉蹙起,安慰她道:“但你一时间忘了此事,三皇子自己也该记得的。想来他是经过自己考量觉得无妨才敢参加。”
沈兰亭的注意力几乎被场上的你追我赶所吸引,回答时心不在焉的:“但愿如此。”
只见跑马场上不出意外地是崔骜领先,而紧随其后的那位却令人惊讶,竟是司月。在二人身后的一段距离里是面色沉着的戚杏,再向后是太子沈兰珏。离太子还要远的则是沈兰息与王雎。
倒不是二人骑术不佳,实在是其余人太强。
崔骜侧目,余光瞥见马后半步跟上来的是司月,心中轻嗤。
系统在他脑中叫道:“崔骜,加油!司月要追上来了!”
崔骜提缰,马儿纵身轻盈地跃过障碍,落地时溅起微微尘埃。他一面御马一面在脑海中同系统道:“没想到他还有两把刷子。”只不过哪怕是在脑中说话,他依旧带了些轻蔑。他迄今为止还未尽全力,希望司月到后面也能跟得上他。
栅栏外许清如见此看向林诗蕴,张了张嘴又闭上。
倒是沈兰亭为她将话说出来:“司月竟然能和崔骜不分伯仲,平日是我们小瞧他了。”
谈漪漪则道:“阿杏如今在第三位,很厉害呢!比太子殿下还厉害!”
许清如立刻为戚杏说话:“阿杏如今绝对没有发挥全力,往后看就知道,她厉害着呢!”
相比于崔骜如鱼得水地跨越障碍,王雎与沈兰息则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但还在努力,只是显得勉强,让人忍不住为他们捏一把汗。
王雎虽然是沈兰珏的伴读,却和沈兰息在此时有些默契,二人并驾齐驱,一起垫底。
转眼便过了半圈儿。
崔骜突然开口:“司月是吧?”
司月眉眼低垂,语气平静,完全没有坐在马车上被颠簸之感:“是。”
崔骜看不惯他这副模样,这觉得这副婉转驯服的姿态除了在周寅身上让人觉得可爱可怜以外,出现在任何人身上他都觉得贱。譬如司月。
“跟上。”崔骜语气中满是挑衅,显然不是真心想让司月跟上,只是刻意说给他听以戏耍他。
他一夹马腹,马儿吃痛,迅速奔跑起来,一人一马如流星般飞出。
“崔骜的马跑得更快了!”谈漪漪惊道。
“司月也提速了!”沈兰亭紧接着道。
崔骜一大动,司月便也大动,竟然能跟上崔骜的速度,死死咬着他,跟在他身后。
“不简单啊。”许清如评价,眼睛忽然一亮,“阿杏的马也跑得快了!”
戚杏同样加快速度,与二人保持着与过去相当的距离,落了后面的人好远。
少女持缰驾马,长发被她束在头顶,逆刮的风吹过她耳畔,鬓边未被梳上去的绒毛被吹动,耳珰轻响,衣裙上环佩叮当。她只将眼尽望着前方,眼里满是什么都改变不了她目标的坚韧,如有星子闪烁。
“阿杏真漂亮。”谈漪漪说出真心话。她只觉得戚杏这个时候比平日在春晖堂中端庄大方的模样漂亮许多。
林诗蕴在一旁难得动容地点头,表示认可。
她觉得此时此刻的戚杏身上应当带着一股鸣金之气,她本身就是这世上最好的利器。
“崔骜,司月竟然跟上来了!”系统大吃一惊,暗想攻略者果真没有一个是简单的。这个司月平常看上去是个不堪重用的,竟然在骑马之上能与崔骜难舍难分。
崔骜有些烦躁地在脑海中吼系统:“闭嘴。”他还未尽全力,司月定不是他的对手。
他勒马勒得更紧,马儿于是跑得更快。
还剩下小半圈,他定然是笑到最后的胜者。
司月紧追不舍。崔骜纵马跳跃他便纵马跳跃,崔骜在马上矮身他也矮身,崔骜催马连跳他亦然。二人动作除了一先一后,几乎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而他们身后默默跟着的戚杏却在此时渐渐加速,不声不响地与二人缩短着距离。她骑马时与这二人有些不同,马更像是她身体的一部分,被她如臂使指。
两人的注意力大约都在彼此身上,并没有发现身后的威胁越来越近,甚至距二人只有数步之远。
眼见着距离终点越来越近,崔骜催马争先,誓要夺魁。
场外女孩子们不由屏住呼吸,跟着紧张起来,不出意外的话魁首应当就在这三人中选出,待看这最后百米谁能笑到最后。
司月扬鞭追逐,崔骜却如背后生眼一样,他要从哪边追,崔骜便从哪边挡,不叫他超越。纵使马场宽敞,崔骜下定决心挡他一时间也叫人逾越不去。
“崔骜也太恶心了!”沈兰亭虽惊讶于司月的本事,但被崔骜这样霸道而强势的没素质动作气得够呛。
司月大约也没见过这等无耻之人,眼见终点就在前方,他硬生生骑马撞了上去,竟然有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势头。
崔骜没想到他会如此,面色骤变,才不想和他一同撞在这里,将马拉得略远了些。
便是这丝毫缝隙被司月把握中,硬生生挤了过去,与之并驾齐驱。
崔骜因自己刚刚下意识的避让而愤怒,更愤怒自己竟然被司月追了上来,双目都在充血。
二人齐头并进,谁也不让,一时间看上去更是难舍难分,大有寿诞上双魁之事要重演的意味。
女孩子们看着二人这般暗地相争都觉得心惊肉跳,简直让人喘不过气。
瞬息万变,眼见二人要齐齐冲至终点。
崔骜冷笑一声,忽然侧出身去,整个人斜挂在马上向着司月狠狠推去。
司月显然第一时间也没想到崔骜如此举动,面上闪过一丝惊讶,隐隐含着勃然大怒。
在与司月对视的那一刻崔骜立刻感受到他眼中冷得掉渣的寒意。他知道自己并非什么善良之辈,所以完全没有和其他攻略者合作的念头。他经过多重刺激,人如今虽然变得神经了些,但还保留着对危险的敏锐嗅觉。
这一眼让他得到一个信息,司月是个危险的人。
直觉告诉他的。
众人只见崔骜摇摇欲坠地挂在马上,人几乎要斜飞出去。
“他有病吧!”沈兰亭说出心里话,再度见识到崔骜的有病程度,整个人毛孔炸开,充满恐惧。
在众人看来他实在是个狠辣的疯子,为了赢不要命了,并且更为司月捏一把汗。
司月试图在马上避让,奈何崔骜不怕死地也要将他弄下马。他今日暴露骑术已经是高调之举,不可再高调了。
他记住崔骜了。
如果说前面崔骜的挑衅只是让他冷笑却并不想与之计较的话,现在他真的记恨上崔骜了。
“松开。”司月貌似平静的语气里似乎隐藏着风暴。
“不松。”崔骜被他这副模样激怒,咧嘴冷笑。
崔骜一推不得,还有三推四推。他如同风中凌乱的枝条在马上颤动,随时都有被颠下来的可能。
司月想催马快跑,早些到终点也是一样。
崔骜却疯了一样一把扯住他的手臂。
只听马儿长嘶一声,崔骜探出太久,一只腿竟因为过度兴奋而抽筋,剧烈疼痛袭来。他从飞驰地马上栽下,还没忘记拉着司月一起。
司月暗中使力想要挣脱,奈何崔骜拉得实在,是手臂而非袖子。且崔骜是惯性摔下力气更大,便是自己都阻止不得,硬要拉着司月共浮沉,司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他拽下去。
马场内外一番杂乱的惊呼。
“崔骜!”
“司月!”
……
只见二人齐齐从马上跌下,多亏身体还有下意识避让危险的动作让二人翻了一翻免于一起葬身马蹄之下的悲剧。
“阿杏要赢了呢。”一片惊呼声中夹杂着这么一句温温柔柔的陈述。
在二人将跌下马那刻戚杏便手把缰绳从旁越过,沉稳地策马驶出极远,乌发轻扬间第一个经过终点的内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