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已经沉寂在崔骜的脑海中一言不发。
周寅似乎完全被崔骜不过脑的怪异举动震撼,一时间忘记对他的害怕,只感到困扰。
崔骜听了她话收敛了些,反应过来时大约也觉得自己那样愚蠢无比,难得保持安静。他偷偷看她,见她眉间隐隐哀愁却不再哭泣,心想自己的话还是有些用的。
虽然她看上去并不是被他的话打动。
“我不哭,做什么你都愿意?”周寅看着他,又问了一遍。她眼眶尚带着哭过的红意,紧张而胆怯地盯着他,看上去带着故作坚强的脆弱。
她没有任何底气,和他对话的唯一勇气还是来自于他随口一句保证。
崔骜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慢吞吞道:“是。”
他便看到再度确认的周寅松一口气,像有了不少安全感。
崔骜想而这份安全感来自于他。
周寅鼓起勇气开口:“可以请你离开吗?”
崔骜一张脸顿时臭了下来,干脆利落道:“不可以。”
周寅不可思议地望着崔骜,眼角上翘,瞳仁张大,似乎被他气到,半晌才愤愤道:“你怎么可以出尔反尔?”
崔骜心虚,摆摆手,毛毛躁躁道:“换一个,除了这个。”
周寅抿唇不语,低头也不看他了。
崔骜同她抱怨:“我难得被放出来,一出来就过来寻你了。你让我走,我怎么甘心。在皇上那我吃药吃得嘴里都要长茧,每日还有菩提寺的僧人来为我念经驱邪。”
周寅语调奇异:“念经?”
崔骜听她感兴趣,急忙同她讲解:“是,我的病需要清心凝神,陛下便请了那里的高僧来念经,听得我脑仁儿疼,也没感觉出有什么用。”
周寅将头一撇,不开心了。
崔骜不知哪里又惹她不开心,一头雾水地凑上去问:“你怎么了?”他一个头有两个头大,感觉身边处处是雷,一个不慎就会踩雷,使她不快。
周寅低眸,像是忍无可忍般开口:“你好轻佻。”
崔骜一愣,摸摸鼻子道:“或许。”
周寅似乎被他这副随随便便的态度惹恼,忍不住小声道:“你这样不敬神佛,会有报应的。”
崔骜从没见过她这样,被诅咒没生气反而笑了:“什么报应尽管放马过来,我不怕。”
周寅看看他,没说什么。
崔骜不明所以,感觉她情绪又低落下来,不知道哪里得罪她。
“怎么了?”他问。
周寅显得有些疲惫,摇摇头:“你快走吧。”
“为什么总要我走?”崔骜执拗问道。
周寅不解:“您留在这里才是不对的吧?”她向来温和,便是恼怒与人辩解,声音也是温温柔柔的。
崔骜一瞬无言,闭上了嘴。
周寅叹气,轻轻缓缓道:“崔郎君,我……不知是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样针对我。但,我向你道歉,希望你能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她郑重向他行了一礼。
崔骜僵在原处,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的沉默令周寅心惊胆颤,向后退了两步规避风险。
这两步让崔骜终于醒神,压抑着情绪问:“你觉得我是在针对你?”
周寅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颤巍巍地看向他。
“你觉得我做的一切是因为你得罪了我,我才刻意捉弄于你?”崔骜终于明白他与她为何一直说不到一起去,从出发点就是错的。他费尽心思接近她,却被她认为是刻意捉弄惩罚。饶是周寅对他与众不同,崔骜心中仍无可避免地升起一股怒火,有种真心被人糟蹋之感。
“不是吗?”周寅惊讶极了。
崔骜被气得攥紧拳头,哑声开口:“我那分明是……”喜欢啊。
可他怎么也说不出口“喜欢”二字。她已经误解了他的感情,此时再说与自取其辱何异?他这时候又偏偏要面子,没了刚才那股不要脸的劲儿。
周寅静静看着他,像是明白了些什么,又像是还懵懂着,最后小声道:“不管您出于什么目的,都让我感到很烦恼。虽然不知哪里得罪了您,还请您宽容则个,放过我可以吗?”她说得可怜兮兮,却让崔骜听得心如刀割。
“我带给你的,只有烦恼?”崔骜怒及反而冷静下来,反问道。
周寅轻轻点头,很为难道:“初次见面您便冒充宫中车夫接我,就已经让我吓去半条命,惶惶多日不知是得罪了谁。”
“我做你车夫,你怕什么?”崔骜艰难问道。
“可我并不认得您,您如此做只让我害怕。旁人都是车夫来接,您看上去却并不是普通车夫……与旁人不同,我很不安。”周寅轻声道,“且我有不同,会招致旁人注意。我出身普通,很怕在宫中惹人注目。而您带给我的就是我最怕的。”
崔骜一震。
“而后我又在春晖堂中看到您,您看起来很是吓人,多亏王二郎君出面……”周寅继续道。
崔骜打断她:“我那日只是想去见你。”
周寅错愕:“是吗?可……那日大家都很害怕。”
崔骜嘴唇发麻,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后来每次见您我都很惶恐,每次见到您您都会给我带来各种各样的困扰。”周寅低低道。
崔骜不可置信:“我每次都只给你带来困扰?”
周寅颔首。
崔骜全身血液上涌,脑门充血,咄咄问道:“年节那日你我明明有说有笑。”
他不说如此周寅还冷静着,一提到年节那日周寅反倒惶惶看他:“那日我是对您有所改观,可后来王二郎君告诉我王家的火是您所为。”
崔骜后背顿时绷紧,说不出狡辩之辞。对上她惊恐目光,他说不出“我是为了与你独处”这句话。
“您后来还去三皇子殿下宫中大闹一场,又伤了王二郎君。”周寅抬眸凄楚看他,“是因为我吧。我那日反应让您知晓王二郎君与我说了年节之事是不是?所以您才伤他,是我对不住他。”
系统这下更是什么也不敢说,崔骜原来每一步都走得错到不能再错。他以为的喜欢,给她带来的除了痛苦只有痛苦。
崔骜脑中一团浆糊,双目无距问道:“那今日呢?你见到我,便没有半分欢喜吗?”
周寅奇怪地看他一眼,摇摇头:“我怎么会欢喜?”听起来她是真不知自己为何该欢喜,便让崔骜更加苦涩了。
崔骜果真满嘴发苦,黯然道:“陛下一解禁,我第一个来寻你。”
周寅垂了垂眼道:“可您夜半闯入,若让人发现,您不会有碍,但我该如何自处,您想过吗?我真的很喜欢春晖堂,喜欢在那里念书,这对我来说都是很珍贵的事情。”
他没想过。
“所以,您可以放我一马吗?”周寅凄楚望他。
崔骜彻底顿在原处,被周寅这凄楚的一眼看得心惊,几乎想要仓皇逃走。他没想过自己竟给周寅带来这么大的苦楚,亏他还一厢情愿地以为周寅该倾心于他。
他以为她让他离开是在与他打情骂俏,却没有想到她是再真心实意不过。
“……对不住。”崔骜恍惚道。
周寅摇头:“我受不起您的道歉,只盼着您能高抬贵手。”
崔骜不想再听她说什么放她一马的话,含糊道:“我这就离开,对不起。”他一生中从没说过这么多次道歉的话。
周寅终于松了口气,可见面对他时有多紧张,诚然是被他害苦了。
在她期待的目光里,崔骜僵硬地将窗开了丝缝儿,看四下无人,才回头又对周寅说了一声:“对不住。”这便将窗户打开自檐间飞去。
周寅目送他离开,施施然将窗关上。
愧疚比爱更加可靠。
崔骜这一走又如过去那样每次招惹周寅后要有一段儿时间不见踪影。得知崔骜出来后人人为周寅捏一把汗并为她警惕着,连沈兰珏也抽空推了些事宜在躬行楼中陪了周寅二三日。他倒是不清楚周寅与崔骜间的事情,只是崔骜危险,他不免与周寅多提两嘴,以免她招惹上崔骜。
只是崔骜并不如众人想象的那样迫不及待地去寻周寅,反倒每日失魂落魄地到春光堂中进学。虽看不出他在学什么,但人很齐全的坐在那里。一连数日如此,众人倒不觉得他会改过自新,只是觉得他是在酝酿什么大事。
他一直如此,人们虽还警惕着他,却也因为他无动静而不免放松些警惕。
春光堂用午食时没什么声响,不比春晖堂,这里每个人各有心事,并不愿多交流什么。
崔骜并不挑食,他习武常多吃多动,因而每次吃得最光也是最快。将碗盘收回食盒之中,崔骜霍然站起,所有目光顿时落在他身上,监督着他一举一动。
崔骜无视所有人目光,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步走向额上尚带着血痂的王栩。
王栩执筷的手一顿,说怕倒也没有多怕。更何况他心中隐隐有兴奋,将崔骜当作他与周寅间的转机。
因怕崔骜寻仇牵连于他,周寅已经一个多月不曾理会他了。若崔骜真对他做了什么,他倒是可以借此事重新与周寅说上话。
沈兰息眉头皱起,虽不会再为王栩去拜托周寅,但王栩是他朋友,更是他伴读,他还是要护着的,便将碗筷放下站起身挡在王栩面前问:“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