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说什么?”王栩难得连带面上跟着一起皱眉,平日他怕别人发现他脑中藏有系统,练就了控制神情的好本事,脑海中出现什么消息他脸上向来滴水不漏,能够维持正常神色一心二用,这次例外。
“我记得很清楚,合同上明明写的是与她成亲便算任务完成。”王栩语气里没了玩世不恭,十分严肃地与系统辩驳。
“你记错了。”系统声音中没了人情。
“不可能,达成条件我怎么会记错。”王栩自信自己不可能记错,这是最基本的职业素养。如果他连任务目标也记不住还怎么做攻略者,更不必说做攻略者中的翘楚。
“你记错了。”内容不变,系统语气加重,笃定得让人不由自我怀疑。
王栩却没有摇摆,只说:“不可能。”
系统幽幽道:“孰对孰错任务结束你回到现实世界取出合同一看便知,若是公司的错,公司要按照合同进行赔偿,但你现在想要完成任务,必须达成我刚刚说的任务目标。”
王栩潜意识感到不安,明明不过是参加一场游戏,他却隐隐觉得自己陷入某场盛大阴谋当中。
他强行忍住内心不适与系统交涉:“我要求现在查阅合同。”
系统冷淡道:“已经进入游戏,一切无法回头。或者你现在选择退出游戏去看合同,当然,试玩没有存档,不保留进度,也没有从头来过的机会。“言下之意是他想要看合同只有放弃这场攻略。
王栩看似掌握主动权,然而陷入两难境地。他目的性很强,很快捋清事情脉络。他看合同是为了确定任务究竟是什么好进行攻略,而现在退出虽然能看到合同内容,却反而违背了他的初衷。能看到合同但无法继续攻略显然不是他想要的,但还有一事使得他犹豫。
即危险。
他总觉得这场游戏不对劲。别的不提,仅任务目标变更这一点就足够可疑。他向来是个相信直觉的人,敏锐的直觉使他在游戏中做出不少次正确判断。
他该相信直觉退出游戏,但他们给的实在是太多了。丰厚的奖励实际上也是一种危险的体现,但王栩又想一场游戏能有多大危险?
最终他又变成平日含笑的一副嘴脸,轻描淡写道:“这样啊,那我退出好了。”他并不是真打算退出游戏,而是在试探系统。
系统停了一瞬,古井无波道:“试玩阶段没有主动退出游戏功能,你可以选择自尽回到现实世界。”
这话说来平常,却让王栩无端生出一股寒意。
一个念头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他自尽后,真能回到现实世界么?
王栩悠然道:“开个玩笑,我怎么可能退出游戏?好不容易我和周寅才有所进展,最后赢家一定是我,我怎么可能放着奖金不要跑去自尽。”
系统沉默半晌最终“嗯”了一声。
王栩玩笑般道:“不过我该不会真自尽了也回不去吧?”
系统语气莫名:“怎么会?”
王栩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笑了一声,回神只见沈兰息负手站在一旁一言不发,于是笑笑道:“阿息,还要赏景吗?”
沈兰息顿了一顿道:“都可。”
“那便再站一会儿?”王栩笑问。他性格主动,沈兰息性格被动,二人性子互补,因而算得上有缘。
沈兰息点了点头,虽然在这里停留并没有什么意义,但他想王栩或许有话想说,于是答应下来。
“好。”
王栩眯了眼去看天边斜阳,若无其事直白问:“阿息,你觉得周女郎怎么样?”
沈兰息恍惚一瞬,佯装冷静回答:“很好。”他尽量表现出冷静客观。
王栩忽而转头看向他笑道:“哎?你还记得我第一次问你时你是怎么回答的吗?“
沈兰息不记得他之前有问过他这种问题,保持沉默。
王栩也不记得自己之前有没有问过他这种话,不过是随意诈他,就像刚才诈系统那样。但凡他刚刚说要退出游戏时系统有半分阻拦时意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立即退出游戏。
“你当时可不是这么说的。”王栩含糊道。
“我不记得了。”沈兰息实话实说。
王栩眉头一挑,笑起来:“其实我也不记得有没有问过你这问题,逗一逗你。”
沈兰息心情复杂,既情愿他看出他的心思好不必遮遮掩掩,又怕他看出来自己不守信诺,一时间矛盾极了。
“不好笑吗?”王栩反问,“话说回来,你与周女郎什么时候这样熟了?阿息。”沈兰息并不是一个会轻易为人掸去发簪上泥土之人。
“有吗?”沈兰息低着头问。
“是啊,觉得你不是个会随意为人拂去尘埃之人。”王栩实话实说,端要看沈兰息如何作答。
沈兰息究竟喜不喜欢周寅并不重要,他说自己不动心,他就可以一直道德绑架沈兰息,让他无所作为,只当旁观者。
沈兰息的道德水准很高,这也是王栩敢这么做的倚仗。
听王栩如此随意问话,沈兰息心中不由自主一紧,强作淡定垂下眼道:“信手为之。”
王栩并不意外他这么回答,笑了一笑:“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也发现周女郎是很好的人,心仪她了。”
沈兰息摸不准王栩这么说的意思,但瞬间觉得一张脸火辣辣的。王栩越是这么说。他越想到自己过去答应王栩的话,顿时无地自容。
“阿息。”王栩转过身直勾勾地看向沈兰息,“你对周女郎可有意?”
沈兰息一瞬无法思索,脑海中一片空白,惭愧使得他保持清醒,他听到自己说道:“不。”
王栩脸上便露出真诚灿烂的笑容:“啊,还好还好!”
沈兰息问:“什么还好?”
“还好你对周女郎无意,不然我一定会感到非常为难。”王栩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悄无声息地道德绑架沈兰息。
沈兰息庆幸自己没有说出实话,闭了闭眼道:“我不会让你为难。”
“哈,阿息,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得到沈兰息的保证,王栩心情大好,眉开眼笑。
……
玉钩宫外一片静谧,没有人来人往。
周寅轻拢斗篷垂首慢吞吞行走在宫道之上,从背后是清隽孱弱的一道身影。
她感到发顶一阵异样,螓首一低,便看到缀着白梅的花枝从头顶落下。她下意识伸手去接,短小的花枝稳稳落在她掌心。其上梅花开得正好,让人联想到岷峨雪浪之语。
她握着花枝回头看去,眼底映入少年身影。
只见崔骜脑后马尾高束,一身玄衣坐在周寅身后的宫墙之上。他手里拿着剩下半截白梅枝,显而易见就是他将一整只树枝撇断,丢了半截轻轻砸她来吸引她注意力。
然而周寅看清是他以后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反应,她将自己手里半截梅花枝一丢,极冷淡地转身就走。
崔骜愣了一瞬,明明正月十五她答应努力与他好好相处,怎么说话不算数?
他急了,从墙头一跃而下去追步履匆匆的她:”周女郎。”
他叫,周寅不理。
崔骜人高腿长,三两步便将她追上,不解问道:“你怎么了?”
周寅一言不发,埋头向前走。他离得越近,她便走得越快,像是想要将他甩开似的。但她哪里走得过他,他像牛皮糖一样跟着她,还叫她。
“周女郎?”
“周女郎。”
“周女郎!”
……
“周寅!”崔骜最受不了她对他不理不睬,于是连名带姓叫道。
他不叫还好,一叫简直是在火上浇油。
周寅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像是见着什么恶鬼,畏惧他至极。她忽然提着裙子小跑起来,跌跌撞撞地向前奔行。
“我哪里得罪你了?”崔骜快步跟上,恨不能咬上她一口,气恼追问。
系统不明白怎么就变成你追我逃的场面,还忙着安抚崔骜,怕他行事过火伤害周寅起反作用:“你冷静点,她现在看上去很怕,你越咄咄逼人,越只会起到反作用。”
周寅对此充耳不闻,避他如蛇蝎。
崔骜也对系统的安抚充耳不闻,偏想她开口,伸手去抓她手腕。
周寅骨架太小,他一手抓住时有些梦幻的虚无感,呆楞在原地一动不动。
周寅被他拉住,惊惶回眸,一眼直接将崔骜看得下意识将手松开。她像被猎人追捕的小兽,泪眼朦胧欲泣不泣地看着他。
趁他发呆之时,周寅抓紧时机挣脱而去,拐了巷道,钻入玉钩宫中消失不见。
独留崔骜在原处干站半晌,满腔怒气又被周寅那一眼看得化作绕指柔,憋在心里不知如何是好。
待他反应过来时,他一拳擂在一旁墙上,不顾指节疼痛,面色难看道:“有人算计我。”
系统忙问:“什么算计你?”
“肯定有人在周寅面前说了我什么,不然她绝不会突然态度大变。”崔骜冲动,不是傻子,看到周寅的过度反应后渐渐明白过来可能是发生了什么。
“……”系统无言,又问,“那怎么办?”
“查啊。”崔骜冷笑起来,眼中凶光毕露。
……
月华如练,梧桐影冷。月光如沈兰亭所制水银一般一泻而下,明明是夜里,加上宫中各处交相辉映的烛火让整座皇宫亮如白昼。
三皇子宫中静谧无声,沈兰息独坐书房。
他眉目疏冷,眉骨、山根、鼻梁在烛火的阴影下更显得走势甚佳。他手中执书,目光却落在不远不近的烛火上,并没有看书的兴致,也不觉得刺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宫室之外很快传来惊慌无措的哗然之声,将他从出神之中惊醒。他眉头一皱披上外衫要向外去问是怎么回事,书房大门外先传来隐隐压抑的慌乱之声。
“殿下。”
沈兰息隔门应答:“何事哗然?”而后自内将门打开,肉眼可见地带着淡淡疲惫。
“殿下,崔小将军持械闯入宫中,要寻二郎君的不痛快呢。”宫人面色焦急,尽量让语气保持镇定道。
“人现在在何处?”沈兰息眉头微蹙,开口问道。
“禁卫军阻拦,却也不敢伤害崔小将军,步步后退,如今大约要退到二郎君那里去了。”内侍冷汗涔涔,想到那位混世魔王一往无前的杀神气势便不由打了个寒噤。
沈兰息抬手揉揉太阳穴,无奈开口:“带我过去。”
“是。”内侍不敢怠慢,怕晚去一步便要发生什么流血事件。忙在前引路。
未到王栩住处,远远便见院子外被内侍与宫人团团围了个水泄不通,其中有兵械相击之声。
见沈兰息至,人群自发让出一条道路供他通过。
一入院中,下人们退得远远让出一大块空地出来供二人刀剑相击。
崔骜提弯刀,王栩持长剑,刀剑铿锵,银影闪烁。
“你有病吧,来我这里发什么疯?”王栩只着中衣,看样子是在睡梦中被人薅起来,因此也没平日里的好脸色。
崔骜冷眼看他一言不发,弯刀在他手上凛然翻飞,显然不是在与人闹着玩,动了真格。他在边关出生,多年来练刀不辍,显然不是王栩能相提并论的,很快占据上风。
王栩咬牙抵抗,对上崔骜凶光四射的双眼,脑海中逐渐澄明,像是明悟过来他为何发怒。明明他狼狈闪躲,却能在此时带上笑意道:“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崔骜,做什么事时总要想到世上是有报应一说。”
崔骜依旧不应,刀使得愈发凌厉。
沈兰息未拿兵戈,在众人惊呼声中跃入阵中,挡在崔骜与王栩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