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泻清波。
周寅目光从竹筒中的一汨挪开,适当地露出内敛的欢喜模样,眨眨眼看向沈兰亭轻声细语问:“兰亭,这是怎么变出来的?我从没见过这种东西。”她像是已经很努力按下心中雀跃,却又因为想不明白而迷惑问道。
其余女孩子们同样好奇,随着周寅这话望向沈兰亭。
沈兰亭笑靥如花,没卖关子,揭晓答案:“是丹砂,丹砂以火锻养,烟覆其上,这便是烟下的东西。”
“丹砂?”各色声音在殿中四下想起。大部分女孩子囫囵知道世上有丹砂这么个东西,却不清楚丹砂究竟是什么东西。
周寅拿着竹筒的手轻颤,轻轻叫了一声,便吸引来所有目光。她顿时露出不安抱歉的神情,像是并没有想吸引人注意力一样。
“怎么?”林诗蕴难得开口。
周寅吞吞吐吐道:“倒是很巧,我舅母有孕,家中时常有郎中请脉,有一次正巧见着姑父服用丹砂所制的药物,便说丹砂中有毒,日复一日,毒素积少成多足以致人发疯丢命,要慎之又慎,日后不可再服用。”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顿时变了。
她们只知丹砂是药,却不知还有这一重功效。
沈兰亭脸都吓白,生怕自己变成疯子。
周寅急忙补充:“不过不入口就没关系的,别担心。”
沈兰亭轻抚心口,长出口气:“吓死人了。”
女孩子们也松一口气,不是怕公主出事,是怕沈兰亭有什么意外。
周寅也一副后怕模样,吐出口气道:“不过这个。”
她晃晃手中竹筒,引得众人紧张兮兮:“兰亭拿的时候可要小心一些,丹砂有毒,不知道这个由丹砂所做,里面有没有毒。”
许清如略睁大眼:“丹砂有毒,这个为丹砂所做,自然也有毒。”
戚杏与谈漪漪认同地跟着点头。
周寅却道:“可它已经不是丹砂了。或许有不同呢?”
沈兰亭因她这句话而认真思索。
“再怎么也是丹砂做的,万变不离其宗。”许清如冲周寅挑挑眉道。
周寅对之一笑:“很有道理哦。”
听她如此说,许清如刚与之默契地相视一笑,就听沈兰亭道:“它不一定是有毒的,不过更可能有毒。”听起来像是前后矛盾。
“它从粉末变成了水。”沈兰亭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低声念叨起来,“倒是感觉与寻常的水不太相同。”
戚杏想起方才所见,补充道:“要粘稠些。”
沈兰亭感谢她的补充,十分认可:“是要粘稠些,可真神奇。我也是在调香中无意发现这一点,没想到试做竟然做出这种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来,因觉着好看,才分享给你们的。”
谈漪漪颔首:“是很好看!诗词之中所说银河料想与此物一模一样。”
林诗蕴难得参与这种讨论,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沈兰亭笑起来:“古书上也有类似记载,将一样物什经过各种手段变作另一样全然不同的东西。岂不闻刘安在《淮南万毕术》中记载:‘曾青得铁,则化为铜’,铜遇到铁时。便有铜产生。如今大雍炼铜,多用此法。”
周寅顺着她的话道:“说不定兰亭所制也是什么尚未发现的新东西呢。”
沈兰亭自我怀疑:“不会吧?我只是随意所为,世上聪明人那么多,说不定早有旁人做出。”她在任何时候都自信张扬,独独面对自己喜欢的事业时总是畏葸不前,并不自信。因她所有研究都是闭门造车没有什么人分享,所以不清楚自己的实力在哪个层级,还以为自己是在小打小闹。
“聪明人多,动手的聪明人却不多,有机遇的聪明人就更不多了。”周寅不吝赞美。
沈兰亭被她夸得心花怒放,很有行动力地要纠察出此物究竟有何妙用,可惜苦思半晌没有什么出路,归根结底问题可用两字来形容“信任”。
滑稽的是她虽是皇上最疼爱的公主,在这宫中出了玉钩宫后她却不敢相信任何人。甚至在玉钩宫中,她也不敢人人都信。
生在天家,悲哀至此。
沈兰亭便耷拉下眉眼道:“可是要怎样才能知道它有没有用?要送去太医院么?我怕有人借此生事。”
女孩们神情同样凝重,突如其来感觉到沈兰亭并不似表面上看上去鲜花着锦,实际上处于一个烈火烹油的难捱境地。她看上去光鲜亮丽,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过去她并不在人前展示她的艰难,经林诗蕴之后知道交心必要主动坦诚,便不介意暴露困境,只是心中稍有惴惴,怕吓坏她们。
周寅担心地望着她,婉转开口:“兰亭……”
沈兰亭忙道:“哎,我没什么事,什么都不缺,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啦。况且我真没有那么可怜,别的能耐没有,护你们周全倒是绰绰有余。”她这句话说的又是事实。
众人心情复杂下来,收敛眼神,悄悄心疼。
周寅忧愁望她,眼里像在下着一场绵绵的雨。她轻轻甩头,耳珰叮当:“要验证它有什么效果倒也不难,兰亭若信我,请将竹筒交给我。”
沈兰亭眼睛一亮:“阿寅,我当然信你!”
周寅将竹筒认真盖好,微笑道:“我托人将此物送出宫去,让我那位可靠的郎中朋友帮你查查它有什么效用。”
沈兰亭双掌一拍,笑逐颜开:“我自然信你,交给你了!”
周寅似乎很为她的信任而欢喜。
其余女孩们各有神色,似乎被周寅“郎中朋友”四字触动。
沈兰亭眼珠一转,忽然问道:“阿寅,我听你提了数次你那郎中朋友,他是什么人?是男是女?”
几人同时看向周寅,等她答案。
周寅并不显得无措,很自然地歪歪头道:“他就是为我舅母安胎的郎中,如今在京中小有名气。是慕虎馆中的医者。”
而后她又补充一句:“是男子。”
“是男子?”沈兰亭兴奋地睁大眼睛,又察觉到自己此举过于暴露自己的内心想法,“他模样如何?年纪多大?”
众人抽抽唇角,气氛轻松起来。
周寅认真思索,轻言细语:“美丑之事各人有各人自己的看法,不尽相同。”她似乎很为要断定一人好不好看而为难。
“哎呀,你只管说在你眼中他算不算好看就是。”沈兰亭嘻嘻地笑。
众人竖起耳朵去听,都很感兴趣。
其中除去沈兰亭外只有戚杏不认得鹿鸣,但听周寅说她那位朋友是名郎君,便也不由自主好奇起来。
周寅单纯一笑,尾音轻漾:“在我眼中啊,算好看的。”她坦坦荡荡承认,却让人摸不清她究竟喜不喜欢鹿鸣。
只见她对众人又道:“大家都好看,比他还要好看。”这么一听人们便明白她大约对那位朋友没什么意思。
“年纪我倒不清楚,此事我倒不好问,看模样应当与我年纪差不多大。”周寅一本正经地回答。
沈兰亭察觉周寅在感情之事上并不开窍,不由嘿嘿笑笑:“那可真厉害!”对鹿鸣没什么兴趣了。
她换了个姿势歪着,显得轻松随意:“对了,这次你们入宫,就能在宫中自由行走,到各处去转转了。这算是太苑的一个规矩,学满一季便是太苑的正式门生,有在宫中自由行走的权力,除去后宫,其它赏景的地方都可随意去逛。”
女孩子们相视一眼,到底年轻,有些跃跃欲试的期待。到底年纪都不大,整日困在一处是件乏味的事,能多加走动实在是为日子添了不少趣味。
沈兰亭笑眯眯的:“早知道你们今日要来,我早早计划好今日要带你们在宫中好好玩上一玩。咱们也不去远处,玉钩宫外有一片湖你们知道吗?叫分金镜。”
她们有所耳闻,纷纷点头。
“等会儿我带你们去游湖!”沈兰亭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早已忘记自己无人可信度处境,兴致勃勃地想着带人游湖的美事去了。”
谈漪漪高兴地与扯周寅衣袖,与之一通眉来眼去。
戚杏思虑周全,轻咳一声为保险起见问:“先生留的文章大家可写完了?”
谈漪漪正眉飞色舞着,闻言面色大变,抱头痛呼:“完了完了,我还剩下小半未写!”
沈兰亭更要昏厥过去:“你还是小半未写,我一字未写。”从太苑得了假期她便整日吃喝玩乐,将先生留下的任务全然忘记。如今被戚杏陡然点出,她惊得满背冷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众人文章多少有些缺陷,即使已经写完也有不足,需要润色。
游玩计划尚未开始便宣告失败,女孩子们一同在一颗珠用了午食便各回各院赶作业去了。
周寅倒无甚好修补,她本就将文章刻意往中庸处去写,自然无需润色。看众人匆忙,她特意不动声色地独自出了玉钩宫,往沈兰亭说的分金镜去。
总要给大家一个机会,她的计划才好推动。
自然,主动权绝对掌握在她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