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上次谢琛问了崔骜的事后周寅便不曾再主动来向他请教过学问。害羞也好,不安也罢,谢琛并没有能用他主意的机会。
他心中焦虑却无计可施,这一晃眼便到了除夕。
辞旧迎新,洒扫庭除以外谢夫人更是请到鹿神医为家里人诊平安脉。
冬风潇潇,裹着府上绿梅飘香徐徐拂来,寒香沁人心脾。
鹿鸣今日着一袭青衫,颇有些飒沓意味。他带着些女郎气的眉眼上落了点点雪粒,显得人更是清寂。
女孩们本四下坐着,见人来了相视一眼纷纷起身,到谢夫人身旁去。谢夫人从榻上起来,自觉到桌前去要坐下等着请脉。她腹中月份尚小,兼之冬日衣衫厚重,此时并不显怀。
周寅贴心,难得摆脱一次慢吞吞,倒是眼疾手快地挪了坐垫垫在谢夫人身下,防止凳子太冷,将人冷着。
谢夫人微微讶然,转而无奈且亲切地转头看向周寅。她口上似在埋怨,实际上是在炫耀:“这孩子……”
周寅腼腆地站在一旁,并不居功。
鹿鸣静静看她一眼,很快收回目光,将药箱放在桌上从容落座。
谢苗跟周寅挨着站,轻轻用手肘抵了抵她。周寅柔柔看她,就见她看看鹿鸣,而后对着自己一阵挤眉弄眼眉飞色舞。
她不解回望,就听见谢苗用气声同她道:“表姐觉不觉得鹿神医今日分外好看。”
周寅听得一怔,旋即被她逗笑,绽露出个微小的笑弧,没赞同也没否认。
鹿鸣耳尖一动,依旧垂着眼静心诊脉。他很快诊好,一如既往地交代了要领,便轮到为女郎们诊脉。
第一个是谢荇,她早已习惯被诊脉,如今身子好了不少,显露出处变不惊的淡然。
“继续调养。”鹿鸣很有距离感道。
谢荇终于放下心来,如今她很能感受到一个好身体对自己来说有多重要。她越有这种感受,便越恨自己当时没有脑子以及包藏祸心的冯郎君和为虎作伥的映红。好在一切尚可挽回。只是她再想找人监督映红以免她胡说八道时,府上却说映红家里有事,自己自请回老家了,倒省了她的事。
虽然细想之下有些奇怪。
接着是谢荷与谢苗,二人身体康健,并无大碍,有些小毛病稍加调理就好。
最后轮到周寅,倒不是谢家刻薄她让她排最后一个,实在是她谦让。她小心翼翼地坐在桌前,将素白的手腕搭在桌上,怯怯望向鹿鸣。
鹿鸣撇开眼不看她神情,隔着蚕丝手帕搭上她脉搏。他一顿,眉头浅蹙。
众人觑着鹿鸣神情变化,提心吊胆起来。他为周寅把脉的时间最长,良久才收回手,看一眼自己的指尖道:“这位……”
谢夫人提醒他:“这是我外甥女,姓周。”
鹿鸣神情严肃:“周女郎最近染寒凉了?”
周寅想想自己几次三番被人拦在躬行楼外吹了冷风,诚实地轻轻点头。
鹿鸣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下来,但语气没有多大变化,直白道:“你脉弦涩,肾阳不足、气滞血瘀、血虚失荣,需悉心调理身体,日后不沾寒凉之物为首要。”
周寅颤颤,无辜地望着他:“很严重么?”众人同样想如此问,巴巴地看着鹿鸣。
鹿鸣尽力避免与她目光有直接接触,冷冷淡淡:“很严重。”
周寅面色一白,可怜极了,叫人瞧着心一阵一阵地疼。
鹿鸣又道:“温养得当,不成问题。”
诸人这才松一口气,却依旧忧心忡忡。不查不知道,原来周寅身体底子竟这样差,也不知道她在家中究竟是如何过的。
周寅似乎很快认命,轻声道:“多谢您。”
鹿鸣未应,写方子去了。他留了方子便要告退,终于看周寅一眼:“周女郎可还方便?尚有些事宜需告知你。”他这话并不突兀,因肾阳不足是颇私密的病,借一步说话让人觉得情有可原。
周寅神情恍惚,似乎还很不能接受自己身子不好这回事,但还是很乖巧地起身道:“我送您。”
谢夫人道:“将斗篷披上,再揣着暖炉,莫要冷着。”
周寅由人系好斗篷,又在怀里抱了暖炉,才绒绒地跟着鹿鸣向外走。
鹿鸣果真交代她些病情所需要注意之处,宛如照本宣科地背书。他说了许多,直到周寅将要将他送出门去才停下脚步。
他忽然与周寅四目相对,眼底清冽如晓月寒潭。他开口,语气却与往常不同,像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周女郎。”
周寅未有变化,目光绵绵:“啊?”
他从袖中拿出一张红封递给她,心平气和道:“怕你记不住,手写的一些注意之处。”
周寅双手接过,细声细气:“多谢。”
鹿鸣颔首:“如此我便离去了。”他转身进了谢琛的院子,到底谢琛也是谢家一员,不过清晨读书,不好过去浪费时间。
周寅垂下眼帘:“慢走。”
因鹿鸣上早晨来请脉,此时无事,谢夫人有孕极易疲惫,便打发她们回房歇息。
周寅推说自己有些累了回去躺躺,三姐妹想到她体虚,倒不忍再打扰她,放她好生歇息。
妙华为她将门窗关好,确定她暂时不需要人伺候这才从房中退出。
周寅这才收起面上神情,从袖中拿出鹿鸣方才递给她的红封盯着发呆。她不知想到哪里去了好一阵才将红封打开,其中果然是一张叮嘱她禁忌的方子。
他明明今日才为她诊脉,却早有准备一样。
她将方子折好放在一旁又将红封倒过来,一枚金币与一张纸条落在她掌心。
是枚刻了地藏菩萨相的金币。地藏菩萨左手手持如意宝珠,右手执锡杖,安身坐于千叶青莲花之上。金币雕刻工艺精致,足见送礼物者之用心。
周寅冷漠地将金币搁在枕边,缓缓展开字条。
上书:新年快乐。
没有落款,也没有指明是写给谁的。
……
鹿鸣不紧不慢地收回手,例行公事般开口:“郎君身体无碍,只是火气过旺,服几贴药降火就是。”
谢琛这几日的确因为焦躁上火,牙床胀痛,脸上冒出好几颗红痘。他本对今日到来的神医并没有什么想法,然而见到鹿鸣本人后他又不由在心中猜忌。
声名鹊起,兼一副优秀皮囊,又与谢家有所牵扯,他不得不怀疑鹿鸣与他一样,也是攻略者。
他审慎地打量鹿鸣,从他的一举一动并不能看出什么破绽,便有意出言试探:“慕虎馆如今在京中炙手可热,鹿郎中还能拨冗为谢家人诊脉,实在是不容易。”
鹿鸣淡淡看他一眼,冷言冷语:“早有约定。”
谢琛看他颇难接近,感到有些棘手,笑道:“醉翁之意?”好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鹿鸣眉头一皱,问:“什么意思?”
谢琛不知他是刻意装傻还是果真不是攻略者,不再好继续这话,只说:“没什么意思。”
他如此说,依旧盯着鹿鸣,试图从中发现什么端倪。他一心二用,一面在脑海里问起系统:“鹿鸣是不是攻略者?”
系统直截了当:“不知道。”
谢琛心中火气上涌,牙床肿胀带着牙齿隐隐作痛。他只觉得自己一点指望不上这系统,它堪称一问三不知。
鹿鸣恍若不知他心思,留了去火的方子便从谢家离开。
下人拿了方子为他煎药去了,谢琛见着鹿鸣以后只觉得自己更是心烦意乱,右眼突突直跳。
罢了,鹿鸣是不是攻略者都无所谓。他的计划若能成功,游戏世界里有多少攻略者都不要紧。当务之急是周寅,他要在周寅下一次入宫前找到与周寅独处的机会。
这并不容易。他的三个妹妹不知为何与周寅好得如同亲姐妹般日日黏在一起,让他无从下手。周寅甚至会偶尔离开谢府,去同窗家中做客。他很难找到机会动手。
不知过去多久,小厮端了熬好的药汤回来。
谢琛一看黑沉沉的药汁直皱眉头,但牙齿隐隐约约的疼痛让他还是端起药汤一饮而尽。哪怕鹿鸣真是攻略者他也不怕鹿鸣会在方子里下毒,他若有什么事第一个要抓的就是鹿鸣。
一贴药下肚,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旁的缘故,谢琛倒当真觉得这一副药简直是立即见效。他感到自己心明眼亮,有用不完的劲头,一直困扰他的牙痛似乎荡然无存。
他想鹿鸣应当不是攻略者。将心比心,他若是鹿鸣,能为其他攻略者瞧病,他便是不做手脚也不会真心为之瞧病。
谢琛稍放下心,开始为计划做准备。时机随时可能会到,他要做好万全准备。他唤来忠诚的贴身小厮,与之耳语两句,换来其惶恐神色。
谢琛拍拍人肩,微笑道:“事办得妥帖些,不要让第三个人知晓。若事成,自少不了你的赏。”
小厮诚惶诚恐地应下:“是。”便匆匆忙忙地出去为他办事去了。
旁人没听到他与小厮的对话,他脑海中的系统却听得一清二楚,并对此感到疯狂:“谢琛,你疯了吧?”
谢琛冷笑:“人在走投无路之际是会疯了,所以千万不要将一个人逼得狗急跳墙。”
系统终于抛弃一贯理性面貌与之争辩:“你这么做会害死我们的!”
谢琛捕捉到不同寻常的两个词,我们。他嘲讽地冷笑:“死就死了,不能成功攻略目标和死了也无甚区别。”
系统闭嘴,过了一会儿才道:“就算你强占她清白成功,焉知那些位高权重的攻略者不会将她夺走?”
谢琛似笑非笑:“谁说我要强占她了?我要将她弄晕后带她远走高飞。旁人若找到我们,我就将她一起弄死,这游戏谁也别想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