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京城一片静寂,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积欠!
这个东西以前的皇帝也不是没追究过,但也就偶尔一两个府的税收不齐,皇帝发火追责罢了,现在直接追究整个北直隶和山东的积欠,这是要翻天啊!
要知道能积欠的士绅,这家底就小不了,十几年的积欠一起算,还全都要交粮食,这么多粮食,他们家全部土地一年产的粮都不够还朝廷的。
可是谁家的所有粮食真都能存起来啊,一般家里纵使有存粮也就存一些新粮罢了,朝廷真要清算积欠,他们真的得卖田筹粮才能堵得上这窟窿。
保定府城。
一个酒楼雅间中,十几个士绅打扮的中年男子个个愁眉苦脸。
“安兄,这朝廷追缴积欠,府衙那边的人都快住到我们府上了,不知安兄有什么妙计没有?”
一个体型削瘦的士绅苦着脸道,虽说大明的税收确实不是很多,尤其是他们这些士绅豪门,家里有功名的人不少,七减八扣之后,比一般老百姓少得多了,但是十几二十年积欠下来,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足够他们伤筋动骨了。
而他之所以问安淮,则是因为安淮背后站着的是成国公,勋贵中的大人物。
“哪有什么办法!”
闻言,安淮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家公爷那边已经交代下来了,就是砸锅卖铁也得给补上去!”
虽然他不想交,可是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朱纯臣那边若是不保他,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而且不只是我,听说和京里那些大人物沾亲带故的,都收到了命令,砸锅卖铁也得补上这些积欠。”
安淮顿了一下,看了一遍身边众人,接着道:“听说这次宫里那位是准备动真格的,打算一次将大明境内所有的积欠都清算干净,还是邹尚书劝谏之后,将此事揽了下来。”
“宫里那位的手段,想必大家也清楚,真让那位动手,估计有不少人得和陕西浙江那些人一个下场啊!”
说完之后,安淮还不禁叹了口气,自从朱由校掌权之后,他们的日子也越来越难过了,现在清算积欠,估计以后挂靠的事情,朱由校也会动手的,因为在朱由校往上数的几代皇帝都想过解决挂靠的问题,可是没人成功过!
现在朱由校的权威这么重,自然不会放任这个问题不管,所以这不过是早晚的事情罢了。
听到安淮的话,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他们离京城太近了,除了乖乖缴清积欠外,根本没有其它办法可想,正如安淮所说的,真等朱由校出手,可能真的会血流成河。
现在的朱由校可不怕别人造反,两百万的新募士卒可是磨刀霍霍,等着建功立业呢。
相同的一幕发生在北直隶和山东的各处,有人选择了拖着,有人选择了缴清积欠,只不过选择清缴的只是少数。
内阁中,邹元标和刘一璟等人眉头紧皱,虽然知道这件事情很难办,但是真办起来,他们才知道到底有多难办。
除了他们的门人故吏听从他们的安排,主动缴清了积欠外,只有少数几个有远见的人也缴清了积欠,其他的人都在旁观,想看其他人怎么办?
“刘兄,现在这局势该怎么办?”
邹元标皱眉,他是不想惹朱由校出手的,倒不是担心他自己屁股下的位置,而是因为他很清楚,朱由校对于天下豪门没有一丝好感,真让朱由校出手,说不定死的人就多了。
可是现在局势僵在这里,要是拖的时间长了,朱由校肯定会出手的。
“邹兄,刘某现在也头疼啊。”
刘一璟苦着脸,他何尝不知等朱由校出手,肯定免不了血雨腥风,可是能积欠的都是当地的豪门大户,人家势大气粗,当地官府都得敬畏三分,催收积欠就是个笑话。
“刘兄,那些人既然不识抬举,那就下狠手吧!”
这时候,朱国祚开口道:“那些人不就仗着家里有权有势吗?既然如此,那就给他们全废了!”
“有官罢官,有功名革功名,我就不信了,没了官身功名,他们还能如何!”
“朱兄!!”
听到朱国祚的话,所有人都是浑身冷汗,这可不是小事,真要如朱国祚所说的做,倒霉的人可就不是一个两个了,至少是以千百计的,而他们这些人可就真的站在天下人的对立面了!
朱国祚微微摇头道:“诸位,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真要惹得陛下出手,那可就不是罢不罢官的事情了。”
一听这话,所有人便都老实了下来,朱由校对于各地豪门大户有偏见是众所周知的。
江南、河南、陕西、浙江………
一大堆豪门栽在了东厂和西厂手中,要说其中没有朱由校的意思,那就是扯淡了!
“既然如此,那就先请示一下陛下吧。”
刘一璟苦笑道,这次估计罢官的不是一个两个,还是得先征求一下朱由校的意见。
………
东瀛,九州岛,宫崎城。
此时的宫崎城里人满为患,无数的士卒都堵在城中,小小的宫崎被数以万计的难民和士卒堵得水泄不通。
城主府中,三大外样大名一个个狼狈不堪,尤其是锅岛胜茂和细川忠兴,领地全部被占,家臣部将和麾下的精锐武士也折损了大部分,一身修为几乎连上三品都快保不住了!
“岛津兄,明军已经快到宫崎了,我们该怎么办啊?”
细川忠兴面露绝望之色,明军的速度太快了,快到他们三大藩连相互支援的时间都没有便已经被攻破了都城。
“能怎么办?”
岛津忠恒也是一脸绝望,他也完全没有想到,大明此次的领军人物竟是一个半圣级别的强者,宫本武藏在对方面前竟连一个回会都支撑不过,便死在了曹毅手中。
“逃吧。”
锅岛胜茂叹息道:“四国岛那边已经聚集了不少兵马,去到那边,应该可以联合其他大名,共同抵抗明军!”
虽然他们三家损失惨重,但是比起一般的大名,也是毫不逊色的,每家还有几千精锐武士,去了四国岛也足够自保了。
“那就尽快启程吧。”
岛津忠恒叹息道:“这附近所有渔船都已经被我集中起来了,趁明军的战舰还没有到这边来之前,越过丰后水道。”谷甮
在两次向明军表明投诚之意被拒绝后,岛津忠恒便清楚,大明是奔着灭亡东瀛来的,根本不会接受他们的投降,所以他們必须趁明军的战舰还没有到这里之前,越过丰后水道,进入四国岛。
有了决定后,三人便带着各自麾下的精锐武士离开了宫崎城,至于城中那些普通士卒和难民就不是他们能够顾得上的了。
另一边,当岛津忠恒三人离开了宫崎城两天后,曹毅便率领大军追到了宫崎。
“督主,宫崎城已经成了一座空城,岛津忠恒他们逃往了四国岛,我们要不要追?”
沈有容来到曹毅身边低声道,脸上则带着兴奋之色,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觉得打仗这么容易,这根本就不能算打仗,只能算白捡战功!
东瀛人根本就没有和他们死战的勇气,每次攻城都是炮击后趁势掩杀,连反抗都没有遇到,那些大名都是第一个逃跑的,剩下的自然不会死撑到底。
“不用了。”
遥望了一下四国岛后,曹毅摆了摆手道:“先去整合那些朝鲜援兵再说吧。”
攻打九州岛已经半个月有余了,这么长的时间,己经足够德川幕府反应了,如今下关那边已经聚集了不少东瀛兵马,单凭孙传庭和戚金是很难守住马关海峡的,他必须要亲自坐镇才行。
而且朝鲜那边的援兵也到了,接下来和德川幕府肯定少不了一场大战,大明的士卒他可舍不得用来德川幕府对耗,所以朝鲜的援兵就是最好的炮灰!
………
南京城。
一条长河横贯而过,十里秦淮,一半才子,一半佳人,一处贡院,一处烟花。
一水隔两岸,一侧为江南会试总考场江南贡院,一侧则是南部教坊名妓汇聚之地,所以才子佳人的故事流传不绝。
不过往日的靡靡景象,却在今日被打破了。
一座府邸之前无数的文人士子身着儒衫,手执宝剑,死死地盯着府邸中的众人!
而府邸中的众人也丝毫不惧,长枪在手,气势丝毫不落下风。
而府邸的匾额上,法学二字闪闪发光!
“诸位,你们这是干什么?在城中持械,可有将本公放在眼里?”
就在气氛越来越凝重的时候,一道声打破了僵局,魏国公徐弘基带着兵马远远而来。
“秦大儒,你带领如此多士子执剑围困他人府邸,是想谋反不成?”
看着领头的秦冠华,徐弘基脸色阴沉道:“还不快把兵刃收起来!”
“魏国公,邪魔歪道蛊惑人心,秦某学儒百载,当匡扶正道,斩魔灭邪!”
面对徐弘基阴沉的脸色,秦冠华丝毫不为所动,正气凛然道。
“哼!”
听到秦冠华的话,徐弘基不禁冷哼一声,怒道:“邪魔歪道蛊惑百姓,自有朝廷对付,何须尔等擅动私刑!”
“公爷救命啊!”
这时候,府邸中冲出了一个老汉,高声哭诉道:“有人意图残害无辜百姓啊。”
看到老汉出来,徐弘基毫不意外,这南京城中,瞒得过他的事情已经不多了,法家和儒家的斗争,他自然不会不知道。
“怎么回事?”
徐弘基明知故问道,当初曹毅看不惯儒家独大,在削了孔家的爵位后,便四处扶持新的教派起来和儒家打擂台。
不过到现在为止,也就一个法家跟一个墨家有点样子,其他的都在儒家的反扑下飞灰烟灭了。
“公爷,我们冤啊!”
听到徐弘基的话,老汉顿时心领神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老汉带着几个学生在这里开了家私塾,收了几十名幼童,教其读书识字,明我大明律法,可今日,这些人围在老汉的门前,说什么邪魔歪道,要来替天行道。”
“老汉冤啊,这大明律什么时候成了邪魔歪道了?”
看到裴徽一个六品的修行者在自己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徐弘基的嘴角也不禁抽了一抽,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贡院,徐弘基的嘴角抽得更厉害了。
裴徽就是曹毅选出来的法家代言人,只是之前裴徽大多只在一些偏僻角落传教,虽然和儒家的人也斗得厉害,但好歹彼此也保留着分寸,只斗嘴皮子,并没有真动过手。
只不过最近裴徽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直接把法家书院开到了贡院旁边,这就捅了马蜂窝了,这是在刨儒家的祖坟啊!
于是就有了眼前的一幕!
“秦大儒,可有此事?”
知道归知道,但不妨碍徐弘基拉偏架,儒家一家独大了这么多年,他们勋贵可没少受其苦,当初压制得他们勋贵喘不了气的众多豪门士族都是儒家子弟,包括现在所有文官和豪门士族都是儒家子弟。
人家虽然也内部不和,但奈不住人家对外一致啊,哪怕是朱元璋这种雄才大略的皇帝都奈何不了儒家,所以现在有人要出来儒家打擂台,他自然是举双手支持。
反正他们勋贵也考不了科举,用不着学儒家的东西!
“哼!”
见徐弘基的态度,秦冠华也知道徐弘基是打定主意要拉偏架了,于是冷哼一声道:“道统之争,虽死不休,自汉以来,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如今法家死灰复燃,乃是道统之争,秦某虽死不休!”
“秦冠华!”
秦冠华话音未落,便听到裴徽怒吼道:“现在是大明,不是大汉!”
“汉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大明可没有!还是说,你儒家凌架于大明律之上,凌架于当今陛下之上!想要杀谁,就能杀谁!”
听到裴徽的话,徐弘基眼前一亮,不愧是曹毅选出来的人,这扣屎盆子的功夫果真不赖啊。
被裴徽这一通怒斥,秦冠华也慌了,这个罪名,他可背不起,不止是他背不起,儒家也背不起,儒家存在的根基就是忠,忠于君王,若是失了根基,那儒家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