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武德九年正月二十一。
再一次回到这座长安城,李善心中百感交集,第一次被逼着随军,山东初展身手,第二次是远赴代州,塞外风云烈烈,第三次是去陇州,不意出现了与原始空差异最大的变化,现在是第四次。
从一个无足轻重的棋子,到拉开正式与裴世矩开战的序幕,再到如今隐隐要落幕……
从被逼着随军,到为避开夺嫡旋涡而无奈出京,再到如今离开已经有些念念不舍的战场,此刻的李善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如果没有意外,自己只怕再也没有机会回到战场了。
如果没有意外,接下来几个月内,梁国很可能会被剿灭,天下除了突厥再也没有敌手了,等到他日征伐突厥,苏定方、张仲坚、侯洪涛都很有机会,就连刘黑儿也有机会,但李善自己很难有机会了。
“也好,也好。”李善低低呢喃,“悠闲度日,不正是自己企盼的吗?”
“怀仁兄?”身边的张文瓘没听清楚问了句。
李善笑了笑,“可还记得前年你我回京?”
“自然记得,西河郡公、郢国公、霍国公于长乐坡出迎。”张文瓘饶有兴致的猜测,“此次怀仁兄功勋犹胜前岁,不知这次是谁出迎。”
李善对此也很好奇,上一次是两位中书侍郎温彦博、宇文士及加上柴绍这位十二卫大将军出迎,这一次会是谁呢?
宇文士及或许有可能,但柴绍如今节制北衙禁军,不能随意出京,温彦博还在百泉县呢。
前方范十一驱马奔来,“郎君,裴相、江国公并太子洗马、凌公于五里外出迎。”
李善嘴角咧了咧,从后面赶上来的李昭德啧啧两声,本来李乾佑是不准备放他回长安的,但这厮听说李善要提前迎亲,非要跟着回来做傧相。
张文瓘也忍不住羡慕,虽然裴寂依附东宫,而且现在头上又多了个李世民这个尚书令,但依旧是对陛下有着极强影响力的宰辅,江国公陈叔达也是得陛下礼敬的宰辅。
两位宰辅出迎,这样的礼遇……也就比武德四年秦王扫荡中原回京稍差,当年是李渊亲自于长乐坡迎接的,而魏征、凌敬分别是太子、秦王的心腹幕僚,他日不管是谁登基,这两个人至少有一个必然位列宰辅。
换句话说,这次出迎是三位宰辅……如果是李世民登基,说不定还是四位宰辅呢。
一旁的王君昊向刘黑儿小声解释,而张文瓘偷眼看了看李善,这次出迎的人选显然是泾渭分明,两个东宫的,两个秦王一脉的……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
而李善却在琢磨,李渊是迫不得已还是有意为之呢?
上一次是三省副官出迎,这一次换成宰辅出迎,这倒无可厚非,六位宰辅中大都立场分明,但李渊偏偏没有选择完全中立的中书令杨恭仁,而是裴寂、陈叔达。
而且还带上了与李善有旧,偏偏又分别是太子、秦王心腹的魏征、凌敬。
李善叹了口气,他已经知晓苏定方正式出任灵州道行军总管的消息了,考虑到是太子举荐的,李渊这一手显然是有试探的意味的。
对此,李善并不失望,也不觉得李渊的试探是在怀疑什么,这是上位者的本能……他只是希望他日一切揭晓之后,李渊不要吐血。
越来越近了,数百骑兵虽缓缓而来,但大战归来,挟风雷之势,裴寂、陈叔达对视了眼都没吭声,身后的魏征赞道:“邯郸王常身先士卒,故亲卫均愿效死,当有此等威势。”
“无秦王之勇武,却频频行险。”凌敬摇头道:“此次便是个教训,若非侥幸,难破萧关,当是全军覆没之局。”
裴寂、陈叔达也很无奈,他们俩虽然立场不同,但毕竟都位列宰辅,总是要讲点牌面的,而后面那两个却是针锋相对,就今日所见,几乎一开口就是唇枪舌剑……不过魏征、凌敬当年在窦建德麾下也是同僚,据说那时候就不对付。
裴寂、陈叔达驱马率先出列,李善远远下马步行,行礼道:“怎敢劳烦裴相、江国公联袂出迎,实在太过。”
“怀仁力战数月,更于风雪中奔袭百多里攻破萧关,某与子聪不过多走几步罢了。”裴寂握住李善的双手,笑道:“本太子殿下有意亲自出迎……”
“不敢不敢。”李善脸上笑容有些苦涩,有必要如此迫不及待吗?
一旁的陈叔达淡淡道:“如此大功,宰辅出迎亦寻常事,怀仁如今颇有秦王风范。”
李善无语了,现在朝中局势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不敢与秦王相较……”李善勉强保持着笑容,看向后面的两人,“凌伯,玄成兄。”
凌敬微微颔首,而魏征一脸晦气……当年初见,李善就以姻亲关系非要与四十多岁的魏征以兄弟相称,当时是为了恶心李德武,但之后就成了定例。
但这次李善这句“玄成兄”还是让魏征有些憋屈……今日与凌敬斗嘴斗了好长时间了,他也就比凌敬小五岁,难道要称呼一句“凌伯”吗?
“可还撑得住?”凌敬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李善,他清晰的记得,前年李善回京的时候,身上散发的锐气如同出鞘利剑一般锋锐,庄子里的猫狗都会被惊走,好长时间之后才渐渐散去,而这一次,浑身上下气息寻常,不像是百战而归的主帅,倒是像是文雅之士。
“当日寒气入体,实在有些撑不住,但后延医,渐有好转。”李善笑道:“此次回京也是缓行,并无大碍。”
“那就好。”裴寂挥挥手,后方有人推来了一辆马车,取出金灿灿的铠甲,“陛下有命,怀仁换铠,押送俘虏直入长安。”
李善呃了声,咽了口唾沫,凑近小声说:“裴公,这是不是有点……”
裴寂笑道:“陛下厚爱,怀仁不可推辞。”
“陛下曾言,邯郸类秦王。”陈叔达也笑道:“此番大胜,自当类之。”
这句话自然是有所指的……武德四年,秦王扫荡中原,一战擒两王,回朝之日,披挂黄金铠甲,敲鼓吹号,献俘太庙。
好吧,看来现在京中局势也到了白热化阶段了,李善咂咂嘴,只能认命的让几个亲卫上来帮忙,将那副金灿灿的铠甲穿戴在身上。
这一日,李善也披挂着黄金铠甲,身后两百骑兵均穿盔贯甲,押送着以梁洛仁为首的数十梁军将校进入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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