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多人经过一日路程,抵达冀州和贝洲的交界处,枣强。
刘黑闼两次起兵,大致的路线都是由北而南,攻破定州、深州、冀州、刑洲,最终以攻占洛城为目的。
德州、沧州一带往往是旧部起兵响应,并不是刘黑闼主力盘踞的区域。
所以,枣强虽然还隶属冀州,但却在冀州的东南角,距离德州不远,少有战事,还算安宁。
在城外寻了个庄子落脚,苏定方是本地人,自然有这种渠道,李善主动提出让人去城内请了个名气不小的大夫。
最终……苏定方无语的看着那大夫郑重其事的向李善行礼,口口声声言此为活死人医白骨的神技,支支吾吾的露出口风想拜李善为师。
李善很满意的送走了那大夫……多好的人啊,通过他,苏定方会清楚这份人情到底有多重。
一夜无话,第二日众人继续启程南下,越过两洲边界,向西南方向行去。
“你个皮猴小心点……”李善稀奇的指了指范十一,“咦,衣服补好了?”
范十一是军中斥候,这些日子一直在郭朴手下,昨日遭遇突厥,逃窜时候被射了两箭,还好跑得快,距离远,只是略略入肉,不过衣衫被刺出个大口子。
“昨晚有人替他补的。”一旁的朱八用羡慕嫉妒的口吻说:“心灵手巧呢……”
李善嘿嘿笑道:“记得你个皮猴还没成亲……倒是好福气。”
一边说着,李善一边回头张望,此次随苏定方南下八十多人中,有二十多个女眷,其中有八九个未出阁的小娘子,也不知道是哪个?
一旁在马车上挥鞭的苏定方笑问:“李兄,为何称他皮猴,有何典故?”
昨日大夫诊治,母亲再无性命之忧,只需静养多日就能痊愈,苏定方心情不错,事实上他今年才二十三岁,虽性情稳重,但并不沉默寡言。
李善呃了声,范十一特别好动,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动弹……有点像李善小时候,记得前世爷爷就是骂皮猴。
想了想,李善一本正经的说:“某生于岭南,曾见过山中猿猴,中箭不倒,仍攀跃如飞,后以渔网捕之,其皮极厚,寻常箭头难入,山人称其皮猴。”
“昨日见范十一中箭不倒,某这才脱口而出。”
苏定方总归还是个年轻人,半信半疑,“世间还有此等奇物,难道是如《山海经》描述的那等异兽?”
马车另一侧的凌伯是个人精,瞄了眼忍笑的李善,放声道:“犹记得虎牢关一战,玄甲军骑兵破阵,淮阳王身披百箭,那当是皮猴之王了?”
麻痹这老头真讨厌,自从昨日言语吃瘪之后,总想方设法给老子添堵……李善斜了一眼过去,心里却不禁惦记起李道玄。
此时此刻。
冀州、深州交界处,身着明光铠的李道玄手持马槊催马缓缓出阵,在他身后是五千蓄势待发的精锐骑兵。
以李世民为偶像,为榜样的李道玄从来没有想过让其他人领骑兵冲阵,他回头看了眼后方,虽然看不见,但他知道,行军长吏薛忠应该就在史万宝身侧。
深深吸了口气,李道玄不再回顾。
对面看不到刘黑闼的大旗,前阵尽皆突厥骑兵,阵列松散,但李道玄相信,击破前阵,必能见刘黑闼主力,突厥骑兵不会死战。
李道玄高高举起马槊,阵后有人高声传令,赤裸上身的大汉双手击鼓,唐军精骑缓缓向前。
是逆风,李道玄心里无来由的如此想,而且昨日有雨,地上处处可见泥泞。
天时,地利,人和……
李道玄拼命将那些念头丢出脑海……
虽然年轻,但李道玄冲阵经验丰富,估算距离后低下头,放
对面突厥人毫不意外的洒出一蓬箭雨,但唐军精骑前阵的骑兵都身穿如明光铠、山文甲的铁甲,骑士头顶都有铁制头盔遮掩。
李道玄默默在心里计算,偶尔抬头看一眼确认距离,耳边传来杂乱的各种击打声。
清脆的,那是铁制箭头;沉钝的,那是骨制箭头。
声音略响的,那是箭支射中了头盔;声音短促的,那是射在了明光铠的甲板上。
加速,加速!
快了,再加速!
一声霹雳大喝猛然炸响,李道玄胯下健马再次加速,迅如闪电的窜出,马槊如毒龙一般的猛然探出,戳入一名突厥骑兵的胸膛。
马速不减,李道玄双手持槊加力,槊头顶着一具尸体将后方几个突厥骑兵撞下马来,这才将尸体高高挑起。
周围一片大哗,只听得弓如霹雳声响,数十支羽箭射来,李道玄凛然不惧,只以带有护臂的手臂略略挡开,另一只手放平马槊,双腿用力,趋马狂冲。
似乎只一瞬间,淮阳王李道玄已然破阵,身后的亲卫放声大呼,加速赶上护住两翼。
第一波骑兵分为两支,一支跟着李道玄纵向穿刺,另一只保持大致的方向,将不大的缺口横向撕裂。
第二波骑兵是由护军柳濬统率,顺着第一波骑兵撕开的口子顺利的杀入阵中。
远远站在山丘上刘黑闼冷笑一声,心里不无得意,三战三败,果然引出了唐军主力,只要一举败敌,山东之地尽在手中。
刘黑闼惯以狡诈闻名,此番设计也是费了好大工夫才说服了那些一心要去劫掠的突厥人,才能成功的诱出唐军主力。
而且刘黑闼此次排兵布阵也吸取了洛水、虎牢关两战的教训,虽然兵力雄厚,却没有将兵力横向展开,而是在中路布置了重兵,只要唐军无法透阵而出,必然被锁死阵中。
“娘的!”刘黑闼身材魁梧,眼力也好,看见前方突厥骑兵四散避让。
突厥骑兵肯打前阵,那是因为刘黑闼答应了很苛刻的条件,但谁想得到,这帮突厥人不肯卖死力。
李道玄也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当他连续杀透两阵之后,突厥骑兵已经不正面相抗,而是向两边散开,动作迅速,让李道玄追之不及。
这是个好征兆,这意味着突厥兵的确不会竭尽全力相帮刘黑闼。
当前方百余突厥骑兵四散之后,显露在李道玄眼前的是,密密麻麻的大批士卒,有骑兵,有步兵,阵中高高飘扬着“刘”字大旗。
一声厉喝,身上密密麻麻插着数十支羽箭的李道玄毫无畏惧跃马入阵,手中马槊早已染满血迹,身后的数千唐军精骑齐齐加速,如闷雷一般的马蹄声令人心惊胆战。
但很快,很快,李道玄就发现有点不对劲,马速渐渐慢了下来,锋锐的冲势渐渐钝了下来。
面前的敌军士卒太过密集,杀不胜杀,而且地上泥泞太厚,非常影响马速,最重要的是敌军一个个小阵间,摆设着巨木、简易栅栏各式阻拦物。
在百余亲卫环绕中,李道玄稍稍勒马,环顾四周,两支骑兵正从两翼包抄而来,后方的突厥骑兵渐渐聚拢,如果不能迅速破阵,必然被对方包围。
李道玄一个激灵,回头怒视,理应早已出发的两万唐军步卒呢?
如若步卒顺势入阵,不愿死战的突厥兵必然不会冲阵,刘黑闼麾下的两支骑兵也不敢如此毫无顾忌的从两翼包抄。
难道真如李善所言,他史万宝敢让一个亲王亡于阵中?
“殿下,殿下!”
听见右边柳濬焦急的呼喊声,李道玄侧头看去,却被阳光晃了眼。
明明是令人觉得温暖冬日,却如酷夏烈日一般,让李道玄顿生晕眩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