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麻麻的纸页累堆在那里, 挨着看去，日期的规律有迹可循。刚开始是隔半年一份，然后是几个月一份, 再到后来, 是每月一份。
上面的一排小字倒是从未断过。
[第一次让人送来她的消息, 她好像还是很怕人，可是没人护着她。]
[我又忍不住窥视她的生活了，想知道她过得怎么样，好像不太好。]
[对她的偷窥好像能上瘾, 她头发变长了，长大了。]
[她每次放学的时候路过甜品店, 都会朝橱窗里的芋泥麻薯看几眼。里面人很多，她没进去过，想把那家店买下来送给她。]
[窥视那么卑劣的事，我可能不该做。]
[可是, 我停不下来了。]
[有人敢欺负她, 得把他们从她身边弄走。]
[学校组织去日出公园爬山, 她掉队了没人发现。如果我在就好了, 要把她捡回来。]
[下个月她就成年了，不知道能不能回去陪她过生日。]
[我觉得, 我好像很想她。]
[又过了一年，国内春节要到了, 想和她一起过。]
[新年快乐，柚柚。]
[有别的男人在她身边, 不行, 柚柚只能是我的。]
[等等我, 我会尽快回去。]
[今天梦到她了, 第一次做这种梦。]
[我快控制不住了。]
[已经第八年了，还有几年。]
……
一个普普通通的铁皮盒，装了陆格这十年只增不减的执念。
知柚越往后翻，心间就更紧一分。脑子里陈年的记忆掠过，一些零碎的蛛丝马迹显露出来，上面的字字句句都有迹可循。
由于是半中间转学过来的缘故，再加上她不善和人打交道，融入班级实在是件很难的事。
初中的男女生正值青春期，面对漂亮的女孩子，男生总喜欢用调笑嬉闹这样幼稚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好感。
那时候她班上有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仗着家里有点家底就在学校里为非作歹。
明明是不大的年纪，却天天把脏字和女朋友挂在嘴边。
知柚生得漂亮，性格又温吞，很容易就成了他的目标对象。
然而知柚的反应却并不如他所想，躲避，恐惧，好几次都像是快要哭了。
那男生估摸着也觉得无趣，好感来得快去得也快，挑逗几次便又骂骂咧咧地找别人去了。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小插曲，却被当时那男生的前女友记恨住了。
知柚就读的初中和高中部是连着的，大部分学生会选择直接在这里读高中。
高一开学的时候，绝大部分都是熟面孔。
拉歌是学生军训的必备项目，可知柚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人硬推上去。
而硬推她上去的那人，就是那位她无意间得罪的“二世祖前女友”。
知柚现在还记得当时的画面。
身形单薄的她站在几个班围坐成的圆圈中央，四周目光牢牢地落在她身上，迷彩服的衣角被手心捏得发皱。
耳边还充斥着那女生的起哄声。
“教官！知柚唱得可好听呢！初中的时候我们班就属她唱歌最好听！”
紧接着，其他人像是被鼓舞了起来，也调笑打趣着。
“唱一个呗同学，给咱们班争争面儿！”
“就是就是！唱一个！”
哄闹声震得知柚身形发抖，唇齿磕磕绊绊，脸色惨白，傻站在那儿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十几岁的孩子，玩儿得随性点。
教官也当她是害羞，还主动张罗着让同学们给她打气鼓掌。
而齐刷刷的掌声和口哨声并没有给知柚多大鼓励，反而让她抖得更加厉害。
在她孤立无援时，是林辛束的出现缓解了局面。
她和知柚不是一个班的，却是主动站了出来，揽着知柚肩膀把她带离人群中央，语调散漫，有些没好气，“人家不想唱就不唱，瞎起哄什么呢。”
边说着，林辛束拉着知柚坐到自己身边，还朝那位“二世祖前女友”喊了句，“同学，你吼这么起劲儿，嗓子不错啊，你唱一个给大家伙儿听听呗。”
自那以后，林辛束隔三差五就来隔壁班找知柚，硬生生磨了有大半年，才让知柚接受了她。
后来林辛束还常肉麻兮兮地说，要不是她热情似火，她可捂不热知柚这颗小冰柚。
那次军训之后，还发生了件怪事。
二世祖和刁难知柚的那个女生双双转了学，原因未知。
有离谱谣言传道这俩私奔了，不过知柚没兴趣了解，他们不在，她高兴还来不及。
现在想来，他们的突然转学，应该和陆格脱不了干系。
原来从这么早开始，陆格就已经开始保护她了。
方式直截草率，有些不近人情，却足够有效。
知柚深深呼了一口气，胸口憋闷，嗓眼发涩。
厚重的纸质文件，是陆格的回忆，也是知柚的回忆。
那些让她难过生厌的日子，原来都有另一个人陪她一起度过。
知柚的高中校门口有家甜品店，芋泥麻薯是那儿的热销品，每每放学都会排起长龙。刚从校门口出来，就能闻到香甜的芋泥味道。
时不时会看到提着那家甜品袋子的学生，还有很多别的学校的人慕名而来。
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知柚也会对甜糯香软的美食产生味蕾的期待。万桢他们给知柚的零花钱不少，但是那家店的人满为患，每每都让知柚望而却步。
不过是件小事，知柚绝不会麻烦接她的司机帮她完成。
只是每次放学路过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看上一眼，没想到的是，这样的场景被远在国外的陆格看了全貌。
知柚记起自己十六岁生日那天，她像往常一样走过甜品店，往车停的地方去。
而然却被甜品店门口的一个店员叫住。
那是个笑起来很温柔的姑娘，二十出头，捧着个大礼盒站在门口。
她像是专门为知柚而来的。
她说，同学，今天是我们店周年庆典，你是今天路过我们店面的第九百九十九个客人，所以可以获得门店送出的甜品礼盒一份。
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第一次砸在了知柚的身上。
陌生人的好意，知柚向来是惶恐不安的。然而那天，那个店员却像是铁了心要把东西送给知柚，说什么门店图个好彩头，来年生意更兴隆之类的话。
知柚清楚地记得，那晚万桢知含海没回来，忘记她的生日已经成了一种常态。
捧着包装精致的甜点礼盒回家的时候，屋子里黑漆漆的一片，黑透的空间里，知柚手上沉甸甸的重量有些实感。
知柚小心翼翼地抱着那个偌大的礼盒上楼，清浅的步子声在寂静的别墅里显得空荡。
梁佩那天有事请假回了趟老家，所以家里只剩她一个人。
还好有那礼盒，到不会显得她多么可怜了。
那盒子分量不小，打开时也果真如此。芋泥麻薯分装了满满两袋，除此之外，这家店其余所有的热销品一应俱全。
说是能开个迷你甜品店也绝不夸张。
每一份甜点都包装精致，最上面还放着张卡片。
上面是排钢笔字。
[世界不需要习惯，你才是世界。]
那个时候的知柚被学业和父母给的压力所逼迫，成绩后退，与知含海寥寥几次见面，都是在训斥中度过。
她没有双休日，偶尔的休息时间也被安排满了课程，私教数不过来，不断地去吸纳父母想要她去学习了解的东西。
在他们一家人的饭桌上，从来少不了耳提面命。
“我们花了这么多钱培养你，你不好好学习对得起我们吗。”
“爸妈把期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你可一定要争气。”
“听爸妈的话，以后肯定有出息。”
诸如此类的话，他们百说不厌。
比起从前在栖坞，知柚更加沉默寡言和害怕社交。她开始习惯父母的命令，顺从他们的意思，努力让自己做一个乖巧的女儿。
所以在看到这张卡片时，知柚的眼泪落得很快。
她才是世界吗。
不得不说，是个很美好的希冀。
尽管这样的愿景对于她来说很遥远，可是在十六岁生日的那晚，某些程度上确实拉住了坠落在麻木深渊的她。
生日当天的甜品礼盒，周年庆典，九百九十九位客人，哪来那么好的事。
时隔这么多年，知柚现在才知道那张卡片的主人是谁。
不是甜品店店员，不是老板。
是一直在她身边的陆格。
知柚的眼眶已经满是红色，她压着眼泪翻出了压在铁盒最下面的一层东西。是摞照片，从陆格离开的那年到他回国的时候。
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照片主人公都是知柚。
一张张翻阅过去，指尖滑过的，是他们未曾见面的那些岁月。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朝朝暮暮的蹉跎里，爱意草长莺飞。
知柚还是忍不住哭出了声，眼泪滴滴答答不不断，心脏好似被人捏紧，怎么也松不开。
最后一张照片与其他照片不同，背面朝前，上面有字。
笔迹熟悉，是陆格写的。
[窥视这样卑劣的事，我做了这么多年。]
[柚柚，你别厌恶我。]
[是我不好，连是不是爱都不知道。]
[我不懂，所以我来了。]
[直到见到你的那一刻，一切可能都变成了确定。]
知柚把照片翻过来，画面右侧是陆格的一张脸。
面容清隽，和现在差不了不少。陆格不喜欢照照片，就算是出现在媒体镜头前，也是冷冰冰一张脸。
而这张照片里的陆格脸上却带着浅浅的笑意，镜头很近，应该是他自己拍的。
背景是片小树林，知柚瞬间就认了出来，这是她家附近的一处小公园。
这片树林到了晚上是小情侣的聚集地，但是白天却很少人来，所以知柚常常会来这边一个人坐着画画，是难得的休闲时光。
画面里，陆格好似专门把左边的位置空着。
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树影之下，有一条长椅，穿着长裙的少女坐在上面，风吹起她落在肩头的发丝，姣好的面容与午后的树林相配，美好如画。
原来，这是一张有些偷偷摸摸的合照。
知柚的指尖颤动，眼泪滴在上面，迅速下滑，照片底部还有句话。
短短几个字，似与背面的那几行相接。
上面写着：
[我爱你，毋庸置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