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就在赵芳敬赵曦知等人于西疆的时候,京城内也接连发生了两件大案。
其中一件,是大理寺终于将先前一度引发坊间恐慌的劫杀少女案的凶犯缉拿归案了。
这件案子本来没什么可提的,毕竟案犯罪行确凿,该当凌迟处死是不必说的。
奇就奇在这贼徒给关押进大理寺诏狱后,在审讯起他所犯案子的时候,他突然间主动招认,说是自己知道之前当街欲刺杀养真的幕后主使。
虽然不知真假,但毕竟涉及宫中,大理寺不敢怠慢,忙通知宫内。
慎刑司的人紧急提审,那囚犯自知必死,竟供认不讳地笑道:“我也听说那个乔家的女孩子好大的来历跟名头,本来想沾沾手的,谁知道她深居简出的,身边还有好手跟着,我自然不敢。不过因为格外留心的缘故,倒是让我知道了些隐秘之事。”
慎刑司的人也知道面前的是个死人了,便不动声色地问道:“你知道动手的人是谁?”
囚犯道:“我听说那件事发生后,鬼市给翻了个底朝天,动手的人不是都给你们捉住了吗?我当然不能知道,我只是恰巧知道出钱叫他们做这件事的人是谁罢了。”
“快说!”
囚犯才道:“之前我盯着乔家丫头的时候,那一年他们一行人去玄武湖乘船,跟她同船的少年看着来头不小,你们可知道是谁?”
慎刑司的人消息灵通,听囚犯说起此事,微微震动:“你提这个做什么?”
囚犯说道:“出钱买杀手的就是此人。”
“胡说!”慎刑司的人变了脸色。
囚犯笑道:“我就算没看见他的样子,却也记得他腰间的佩玉,我自然是识货的,当初盯着乔家丫头的时候,就看到那佩玉是名贵东西,本想偷偷拿到手的,只是因为他们人多,我怕坏事才不曾靠前。后来在鬼市厮混的时候,就看见过此人,头戴照笠……若说我胡说,除非是世间有两块相同的龙形玉佩。”
这囚犯说了此话,众人无语。
囚犯想了想,又道:“我索性都说了吧,那天晚上那艘船之所以会沉了,是有人故意动了手脚。嘻嘻,看样子那乔家丫头招了不少人恨呢。美人儿就是美人儿,总是会惹是非。”
沉船的事情,只有养真赵曦知赵崇等当事人知道,并没有往外传扬。
囚犯居然知道此事,可见他并没有说谎。
慎刑司得到这消息,不敢做主,无奈只得先回头禀告了皇帝。
皇帝闻听后惊怒,立刻就命把六皇子赵崇拿了审问。
慎刑司的人还算客气,也并不敢先为难赵崇,只是询问他是否知道养真遇刺之事等等。
赵崇先是愕然,立刻义正词严矢口否认。
慎刑司众人无可奈何。
然而过了两天后,毫无预兆的赵崇竟改了口,他承认了此事,且说是自己一时冲动,所以才犯下大错。
慎刑司的人震惊,虽然觉着赵崇的态度前后转变的太快,可既然他已经供认不讳,又有玉佩为证,当下便向着皇帝陈明了此事。
皇帝听说赵崇竟承认了是他所为,意外之余龙颜大怒,立刻叫把赵崇带到乾清宫。
当着皇帝的面儿,赵崇依旧坦诚如故,他态度诚恳,只恭恭敬敬地承认是自己想不开才做了错事,又伏底身子,恳求皇帝宽恕。
皇帝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见赵崇这般,虽然恨铁不成钢,但毕竟是自己儿子,何况不幸中的大幸是养真没有在那件事中受伤或者别的……
皇帝自然是个威严的人,心里虽不想为难,面上却还疾言厉色地将赵崇狗血淋头地骂了一番。
赵崇始终乖乖地认罪,声泪俱下,可见真心悔改。
皇帝见他这样,正欲外严内宽地处置了了事,谁知赵崇的母妃严妃忽地到了。
原来严妃因为听说儿子给慎刑司的人拿了去,审讯了两日,早就惴惴不安,竟也随着来至乾清宫。
恰好在殿外听见了皇帝痛斥赵崇。皇帝的语气自然不好,外人听来,就仿佛要将赵崇推出去砍了似的。
严妃关心情切,难辨真假,只吓得魂不附体。
当下竟忙冲了进来,跪地求情,又道:“那件事跟崇儿并无关系,是臣妾迷了心智,唆使人去做的。”
皇帝呆在原地,匪夷所思:“你说什么?”本以为是赵崇所为,谁知竟又是一重内情。
赵崇那边着急要拦着严妃,已经晚了。
原来六皇子赵崇是个游手好闲的性子,不爱参与朝政,却最喜欢钱,他也有这种头脑,暗中在京城各处也有些赚钱的买卖。
可是在严妃看来,自己的儿子自然是最出色的,先前皇后跟贵妃因为养真而频频起争执,严妃知道这是神仙打架,自己又没有家世,也没有依仗,自然不便参与其中。
但是心里却毕竟是不服气的,后来因为有传言说皇帝看中了赵尚奕……又加上赵芳敬要娶王家的人,严妃便认定了事实的确如此,皇帝将选赵尚奕为东宫了。
本来若是皇帝选了赵曦知,严妃还是服气的,毕竟是皇后嫡出,没有人可以争锋。
可居然是给了贵妃之子,而丝毫不考虑自己的儿子,加上贵妃又跟严妃向来不睦,严妃面上不敢如何,心中却十分不忿。
一念之差,严妃便命近身的太监去鬼市上买通杀手,意欲暗杀养真,这也是自己得不到谁也别想得的心思。
那近身内侍身上佩戴的玉佩,的确是龙纹,只是跟赵崇所佩戴的有些差别,但却都是严妃宫中之物。
所以先前赵崇给慎刑司的人询问是否是幕后主使,他没做过,自然否认。
可是很快赵崇便想通了,既然有目击者认定了那块玉佩,那玉佩又不是别处可有的,那么此事……必然是自己母妃所为。
赵崇心惊之余,于是毅然决然地挺身承认了,不过是想为严妃顶罪而已。
严妃含泪承认后,皇帝半天没言语。
终于过了会儿,皇帝看向赵崇:“此事你可知情?”
赵崇还未回答,严妃含泪道:“此事是臣妾自己所为,臣妾对天起誓,六皇子一丝也不知情。”
皇帝仍是看着赵崇。
赵崇无奈磕头:“父皇圣明,儿臣的确并不知此事。”
“既然不知,你为何承认?”
“因为……”赵崇却也知道自己的父皇虽然年迈,但精明异常,贸然说谎恐怕会弄巧成拙,于是道:“父皇恕罪,儿臣因为想到此事可能跟母妃有关,所以大胆认下罪名,因为儿臣知道父皇虽然严厉,但实则还是疼爱儿子们的,只要儿臣诚恳认罪求情,父皇不至于会对儿臣如何,必然会给儿子悔改的机会,但是母妃……”
赵崇欲言又止,只是眼红红地看了眼严妃:对皇帝而言,皇子是一回事,但是妃子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这宫内的情形本就是母凭子贵,所以赵崇先前才不惜冒着给皇帝厌恶的风险,揽下罪名。
此时皇帝听了六皇子的话,冷笑道:“怪不得你十三叔常常夸你机灵,你果然不错。”
赵崇含泪磕头:“求父皇网开一面,不要怪罪母妃!一切罪罚儿臣愿意替母妃领受!”
皇帝虽然讨厌他先前意图瞒天过海的行径,可是从另一方面想——赵崇却也还是至孝之心。
千不念万不念,也念在这一点上吧。
此事,皇帝仍是选择了隐秘处置,并没有昭告天下。
只是将严妃贬为贵人,自此冷落。
而赵崇,因为毕竟受了牵连,就给皇帝远远地发封到了西疆,此事不必多说
至于另一件案子,自然是丹霞公主被害一案。
原来丹霞公主性情有些跋扈豪放,虽然有了驸马,但私底下行事却不如何检点。
有一日公主出城,借口拜佛,便在城外过夜。
直到次日,跟随的人见公主久久不起,入内伺候,才发现公主居然死在了屋内。
据仵作查验,公主是给人掐断了脖颈而死。
本来跟随公主的那些随从都不敢胡言乱语,直到皇帝下旨命严查,查不出的话便叫他们一同陪葬,那些贴身之人才纷纷供认。
——那日的确有人陪着公主,而那男子不是别人,赫然正是王驸马的“至交好友”,也是桑岺长姐的夫婿陈姑爷。
起先接手此事的是大理寺,查到这里后,当即先将陈姑爷捉拿归案,去拿人的时候,陈姑爷正抱着个丫鬟肆意调笑,似乎不知道大祸临头。
在接下来的审讯之中,陈姑爷被问到如何暗害了公主,先是惊直双眼不能相信,醒过神来后却始终不肯承认是自己所为。
他倒是认了当日的确跟公主约定了偷/情……这种事他们之前也做过几次,但是次日一早天不亮他便离开了,因为怕走的迟了给人发现。
据陈姑爷所说,他离开的时候公主还是好端端的。
线索虽然在此断了,但是皇帝因为得知此情,知道皇族居然有这种丑闻,龙颜震怒,便命将陈姑爷囚禁于大理寺诏狱,只等到案情水落石出后即刻处置。
***
赵芳敬回京之后,又过了十数日,便听说连王驸马都给大理寺带去问了话。
原来五城兵马司又查到,当日公主被杀的前夜,王驸马在城门关前曾出过城,却在次日天明之后才回城,还在陈姑爷之后。
如此连驸马也有了嫌疑。
案情悬而未决的时候,宫内皇帝却病倒了。
原来皇帝年纪渐大,加上年轻时候过于操劳,此时不免体弱多病,每到了秋冬季节,症候便更重一些。
又因先前赵崇母妃作乱之事,心中难免有些郁结,不料这边还未消解,突然间又生出丹霞公主之事,却比严妃之事更加的曲折离奇。
皇帝心中气滞,这一场病来的更加厉害些。
连日来,皇帝无法理政,便暂时把朝政种种都转给内阁辅臣们料理,且特意吩咐,若有难以料理的事情便同赵芳敬商议。
这天在内阁之中,朝臣们为户部拨款修建道观之事争执的不可开交,工部跟户部反对此事,因为这笔银子是用作应付来年南边桃花汛的,吏部尚书却道:“如今皇上有恙,自然是龙体安康才是当务之急,难道两位大人觉着,百姓的命比皇上还要矜贵吗?还是你们不想为皇上祈福?”
这话虽是歪理,可是却让工部户部两位简直无言以对,毕竟皇帝的确病着,此刻倘若一个言差语错,给扣上心怀不轨的帽子,谁受得了。
大家无法处置,便都看向在上位坐着的赵芳敬,请他决断。
赵芳敬笑道:“各位说的都有道理,虽然修建道观为皇上祈福的确是当务之急,但是预备着明年的桃花汛也是重中之重,本王私心想,皇上自然是心怀天下的,而且若是能赶在桃花汛前把那些堤坝桥梁修缮妥当,岂不是造福万千百姓?能够拯救万千百姓于水火,才是真正的为皇上祈福。”
众人一听,心服口服。吏部尚书虽还想多说两句,可毕竟发话的是赵芳敬,王爷既然态度如此,自己自然不能唱反调。
说了此事后,礼部尚书道:“另外还有一件事,皇上龙体欠佳,近来黔州的宁王殿下上表想要进宫探视,不知各位觉着如何?”
本朝律例,亲王没有封地就罢了,可以随意在京中安置,但一旦分封出京,没有皇帝的诏书便不能擅自回京。
大家听了这话,面面相觑,最后看向赵芳敬:“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赵芳敬想了想,道:“这是宁王的孝心,自然不能不答应。但是在此之前也还要问过皇上的意思,等今日本王向皇上禀明,看皇上示下就罢了。”
当日,赵芳敬果然把此事告知了皇帝。
皇帝连日养病,十分孱弱,思忖了半晌却道:“如今多事之秋,何况朕最近觉着已经有所起色了,倒是不用让他再回来了。”
赵芳敬道:“可毕竟是宁王一片孝心……”
皇帝道:“若真有孝心,就该知道朕的心意。”
赵芳敬听如此,只得遵命。当下内阁拟旨回绝了宁王的上京之事,派人紧急送到黔州。
此事过后,又数日,大理寺里有了丹霞公主之死的最新进展。
王驸马终于供认,原来他早就知道了公主跟陈姑爷的奸/情,只是怕公主性情彪悍,所以不敢张扬。
那日王驸马多吃了几杯酒,听说公主出城,知道又是去私会了,一时借着酒兴也随着出了城。
到了城郊草堂之外,因为夜风吹拂,又颠簸了一路,驸马的酒却醒了,也没有了再去找公主理论的勇气。
于是竟随意找了个地方缩了一夜,次日天不亮醒来,本想赶早回城,不料无意中看见晨曦之中,陈姑爷趾高气扬春风得意地骑马而出。
驸马消停了一夜的怒火顿时又翻腾起来,本想将他叫住痛打一顿,谁知陈姑爷的马儿太快,不多时就已经消失于面前。
驸马气怒之下闯入草堂,入了内间,却见她披衣睡在榻上。
驸马趁兴骂了两句,公主一动不动,也不言语。驸马以为她蔑视自己,忍无可忍上前拉了她一把,不料人却从床上歪倒下来,双目圆睁,竟是已经死了!
王驸马吓得魂不附体,差点叫出声来,可又很快意识到如果现在张扬出来,自己势必会被当做凶手。
于是拼命地捂着嘴,偷偷地退了出来,幸而是绝早,公主又没有叫人伺候身边,所以一时无人察觉,只有一个小宫女起早,瞥了一眼,看见男人的身影还以为是陈姑爷,自然不敢叫嚷。只当做没看见的。
王驸马供认了这些后,赌咒发誓说自己并没有杀害丹霞公主,并且指认一定是陈姑爷临走所为。
大理寺众人无法分辨,于是原原本本地仍旧写成密奏递了上来。
赵芳敬看过后,跟首辅道:“这种事情,还是暂时不要让皇上知道了。”
众臣听了,也都觉着不该在这时候用这些事惹皇帝烦心,于是尽数同意按下此事。
大家又猜测这案子到底是谁所做,有人说是陈姑爷跟公主事情不谐,临时起意,还有说是王驸马不堪头顶发绿,冲动杀人。
赵芳敬把折子又细看了一遍,往旁边放下,道:“这两人都坚称自己没有动手,那为什么……不可能有第三个人呢?”
内阁之中鸦雀无声。
赵芳敬笑道:“本王也只是揣测而已,毕竟……这王驸马虽是男子,但他贪酒爱色,身体早就给酒色掏空了,只怕没有这份力气,至于姓陈的,他也不至于有这般胆量,且假如是他,他又怎会毫无遮掩大摇大摆地回京?且跟随公主的人都知道是他陪伴公主……若他杀人,如此岂不是引火烧身?”
“那以王爷之见,这第三人会是谁?难道是公主随身的那些人有嫌疑?”
赵芳敬道:“公主的颈骨是给人一击拗断的,不管是谁,这人的武功一定很厉害,绝非等闲之辈。”说了这句,赵芳敬心底掠过一道诡秘的影子,这般手劲的人他恰好见过,那就是当初刺杀养真的那带弓杀手。
就在赵芳敬于内阁议事的时候,赵曦知进宫探望皇帝的病,正好遇到七皇子赵能。
赵能跟六皇子赵崇最为亲近,如今赵崇给撵出了京城,赵能跟失去伴儿似的,很是惆怅。
此刻见了赵曦知,便强打精神说了几句话。
往乾清宫而来之时,远远地看到内阁方向有两道身影走了出来。
赵能道:“是十三叔在跟内阁众臣议事,是了三哥,为什么父皇不让你参与其中?按理说你跟四哥至少得有一人才对。”
赵曦知道:“大概父皇觉着我跟尚奕两人还不能担当此重任吧。再说既然有了十三叔,自然不用我们插手了。”
赵能嘀咕道:“话虽如此,但若要成为储君,自然要先行历练,入内阁是多好的机会。”
赵曦知忙道:“还不住口?”
“三哥去了一趟西疆,性子都谨慎起来了,”赵能陪笑说道。
赵曦知一怔,便轻轻地叹了口气,目光往前,描绘着那些亭台殿阁,突然想到另一件事:“乔养真还住在钟粹宫?”
“当然。”赵能答了这句,笑道:“那丫头虽看着沉静,实在是个活泛的,这几天住在宫中也不知闷的什么样子,不过……听说四哥常常得闲便去探望呢。”
“尚奕?”赵曦知挑眉。
“对了,我差点忘了一件正经事,”赵能却忙说道:“六哥离京的时候,跟我说了一件事,让我转告三哥。”
赵曦知微怔:“怎么?”
赵能道:“三哥说,严妃娘娘的贴身太监供认,虽然买了杀手,那些鬼市上的杀手也悉数都落网了,但是那个躲在屋顶上射箭的,他却并没有见过,据他所知那人也未曾归案。”
赵曦知惊愕:“这么说,那杀手是趁机行事?如今还逍遥法外?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先前忘了。”赵能有些不好意思。
赵曦知也不便多说什么,想了半晌道:“罢了,横竖如今乔养真住在宫中,就算那杀手武功再好,也不至于就能跑到宫内作案吧。”
他喃喃说了这句,心里掠过那日在长安街上所见的弓箭手的身影,不知为何,心里总觉着那影子似有些眼熟。
***
慢慢地入了冬,在太医们的精心调养下,皇帝的病总算略有起色。
谁知就在这时候,外头突然间又传回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原来是人在黔州的宁王竟然起兵造反了!
起初得到这消息的时候,从上到下都没有人敢轻易去信。
尤其是张皇后,气的叫人快去查是谁传的消息,到底是什么居心,务必要严惩不贷。
又命严禁宫中之人乱传此事,倘若有暗中嚼舌的,一概重罚。
眼见宫内的风头才稍微地压下了些许,谁知黔州方面的消息传的越来越多,越来越急,连同黔州周围的地方官等的急奏如同雪片一般的向着京城飞来,竟是众口一词,言之凿凿,眼见是再无差错了。
张皇后呆呆愣愣的,仍是不信,索性便来至乾清宫,想要当面询问皇帝并且替宁王分辩。
皇帝正吃了药,四五个太医围在周围,赵芳敬伺候在旁边。
张皇后嗅到浓烈的药气,自己虽然没有喝药,可是闻到这种凝滞的气息,就仿佛也喝了无形的药汤一样,喘不过气。
原本心思急切,可想到皇帝病的这样,却也不敢过分了,忙把脸上的惊恼收了,小心翼翼放轻脚步靠前。
前日皇后也在乾清宫伺候了半天,那时候还觉着皇帝的情形还过得去,可不过一夜功夫,皇帝的脸色竟败坏如此,好像一夜间苍老了许多。
张皇后看的越发惊心,一时不敢做声了。
皇帝才喝了药,躺在榻上闭目养神,听到耳畔声响,微微睁开双眼,却见是皇后近在身畔。
他看了皇后几眼,终于说道:“你这会儿来做什么?”
张皇后因见皇帝是这样,虽不想在这时候提起宁王的事,可来都来了,何况皇后仍觉着事情有误,生恐皇帝先入为主听了那些人的话,就对儿子不利起来。
于是皇后便道:“我是来看看皇上的情形好些了没有,今日可比昨天强了?”
皇帝道:“你觉着呢。”
张皇后听他口吻淡淡冷冷的,心里就有些不好的预感:“皇上……”
皇帝咳嗽了两声,说道:“你这会儿来,应该也是为了宁王的事吧。”
张皇后见他主动提了起来,才顺势说道:“臣妾、觉着宁王的事户不会是有什么误会?”
皇帝正是病中,又听说了儿子起兵造反,心头一口气堵的厉害。
此刻知道皇后的来意,怒意勃发,便指着皇后说道:“如今还有什么误会,难道是黔州跟蜀地的官儿都联合起来诬告他不成?还是说有人逼着他让他造反?你还不信,你且看看这是什么!”
皇帝说着,抓起旁边的一样东西,往皇后跟前扔了过来。
自己却因为说了这许多话,又气恼动作,一时更加咳嗽连声。
张皇后不明所以,忙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低头看时,大惊失色。
原来如今她手上拿着的,竟是一份檄文!
——宁王起兵造反公告天下的檄文。
张皇后只看了个开头,手就开始发起抖来,她的目光渐渐地变得慌乱,眼前的字像是活了过来似的冲入她的眼中,几乎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勉强地镇定心神,瞧见中间有几行字,写得竟是:我中原之地向来子承父业,并无兄终弟及之说,楚王趁圣上病弱,把持朝政,意图篡权夺位,其野心昭彰……
张皇后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用力把这份檄文扔在地上,仿佛这檄文烫手一般。
“这、这是……”皇后六神无主,目光从地上那份东西上移开,却看见赵芳敬垂手立在旁侧,静静默默的。
这会儿皇帝总算缓过一口气,看见张皇后如此,便问:“你可看清楚了?”
皇后终于缓过神来,弱声道:“这、这上头都是胡话……皇上……”
“这是起兵檄文,是写给天下人的!”皇帝眼中的怒意涌动,“如果是胡话,那就是你生了一个在全天下人面前任意胡闹的儿子!”
张皇后急得眼睛发红,忍不住有泪冒了出来:“皇上息怒,臣妾觉着、这件事一定有内情,宁王不是那种会忤逆作乱的……”
皇帝哑声说道:“他兴许不是,可他身边的人未必没有此心。”
本来在张天师给养真批命之前,皇帝的确曾经想过立宁王为太子,毕竟众皇子中是宁王最大,而且也素来有贤名。
所以一度有许多朝野之人投奔宁王,围绕在他身旁,或者逢迎阿谀,或者出谋献策,只等他日入主东宫,大家一块儿飞黄腾达。
岂料天不从人愿,居然冒出了一个乔养真。
眼见宁王一日日地给冷落下来,自然有人无法按捺。原本热热闹闹的王府也开始门可罗雀。
至于宁王本人自然也很不能心服,他自忖有治国理政之才,没想到这辈子竟输在娶妻太早!
但宁王也不是没有手段的,他在京城里也有些心腹之人,比如在皇帝身旁便有他的耳目,在宁王的授意下,心腹之人便在适当时机挑起话题——比如让宁王休妻再娶之类是否可行等话,想试探皇帝的心意。
可就如同张皇后先前跟赵曦知说起的一样,皇帝很不喜欢这种朝秦暮楚的性子,虽然他私心觉着宁王不错,可如果宁王真的休妻再娶乔养真……这种薄情寡义不择手段的行径,却正是皇帝所厌恶的。
由此,宁王那边自然也知道了,现如今除非自己的王妃自己突然死了,兴许他才有另娶的权利,可是这条路显然也太过凶险,就算他能狠心杀妻,可也不能保证过得了皇帝那一关,以皇帝的精明,未必不会不知真相。
有道是知子莫若父,皇帝又是个老谋深算的性子,当然知道自己儿子的意图。
只不过皇帝仍是想不到,宁王居然会丧心病狂到发兵起事的地步!
反叛,这却是皇帝毕生最不能容忍的行径。
又加上自己病中,见皇后前来,又见皇后在这时候还替宁王说话,更加把皇后都嫌恶起来。
皇帝索性说道:“传旨,命云南,四川两地守备将领,就地调度,不许宁王的反军踏出黔州一步!再命吏部跟兵部各自派人,紧急前去黔州、对宁王劝降,若是、若是他冥顽不灵,那就不必迟疑,就地将叛军诛杀无赦!”
张皇后听到最后一句,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
正在此刻,赵芳敬道:“皇兄!前面两件倒也罢了,严防死守,派钦差到后再决断,但是臣弟也觉着此事多半是有人从中挑唆,以宁王的本性绝不像是反叛之人,倒不可伤到他的性命,若是能够生擒,也好押解来京,好歹让他在皇上面前有个辩驳之处。”
皇帝听了这句,看一眼张皇后:“你听听芳敬的话,你那混账儿子,不知道受了谁的挑唆,居然做出这种丧心病狂数典忘祖的事,朕生平最恨这种狼子野心之辈。”
皇后少不得跪在地上,哭着求道:“都是臣妾教养不力,求皇上息怒,就听从十三弟所言,留那孩子一条命吧。”
皇帝闭眸不语,半晌才一点头,对赵芳敬道:“你去、替朕传旨。”
赵芳敬微怔:“皇兄,这个于理不合,不如臣弟去宣辅政大臣。”
“朕偏要用你,”皇帝沉声道,“朕知道你顾忌什么,有了那不孝子的这篇檄文,朝廷上下只怕都在议论纷纷,朕偏要给他们看看,朕信你!重用你!那些混账话没有人肯当真!”
皇帝挺着说了这几句,咳嗽的喘不过气来,赵芳敬忙上前安抚,太医们也围了过来。
皇帝脸色煞白,对着赵芳敬挥了挥手:“你不用伺候在这里,快去吧!正经事要紧,朕不想这祖宗的基业在朕手里闹出大笑话!一定要拦着……”
皇帝说到这里一口气更是转不过来,太医忙给皇帝抚胸,过了半晌,皇帝才幽幽地说道:“如今给那畜生闹出此事,就算朕去了地下,也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了。”
赵芳敬领旨出了乾清宫,正遇到赵曦知跟赵尚奕等皇子前来。
见了赵芳敬,众人忙行礼,赵尚奕便问皇帝如何。
赵芳敬道:“你们进去看看吧。”
众人转身入内,只有赵曦知留了下来:“十三叔……”
赵芳敬才要走,见状止步:“怎么?”
赵曦知道:“十三叔也知道了、知道了我哥哥那檄文了?”
“皇上先前给我看过了。”
赵曦知的脸上露出难过之色,旋即道:“十三叔,我是不信皇兄居然会起兵反叛,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你、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清者自清,何况皇上也并不信这些话,”赵芳敬淡淡说了这句,突然又道:“你若是进殿,记得不要跟皇上提这件事,更加不要为宁王求情,听见了吗?”
赵曦知本来正有此意,闻言诧异:“为、为什么?”
赵芳敬道:“方才皇后在内,因宁王的事惹了皇上很不高兴,如今皇上龙体微恙,若你也这时侯去提,岂不是雪上加霜?更加让皇上不喜欢了。”
赵曦知自然很想替兄长说话,但听了赵芳敬的劝说,却又迟疑了,正要开口,就听到殿内门口有人道:“你十三叔说的对,且听他的吧。”
原来正是皇后,因为众皇子到了,张皇后便先行退出,不料正在门口听见了赵芳敬劝赵曦知的这一番话。
赵芳敬见张皇后退出,便向着她行了个礼,先去了。
剩下张皇后叫赵曦知随着自己走开几步,才跟赵曦知说道:“方才我来见你父皇,的确是因为你哥哥的事,谁知道你哥哥居然发了那样的檄文,也不知道他在哪里给人挑唆,竟做这种戳你父皇眼睛的事……”
赵曦知也黯然道:“我看着檄文所写也吓得不轻,怎么哥哥好好地竟怀疑上了十三叔呢。”
张皇后道:“可恨他不在我跟前,若在,定然狠狠地打上几个耳刮子让他清醒清醒。如今你父皇要派钦差过去劝降,希望他不要一错到底才好……”
赵曦知听了这话,心头一动:“母后!父皇要派谁去?”
“我也不知……”皇后没说完便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赵曦知说道:“能不能让我亲自前去?纵然哥哥不听别人的话,难道也不听我的?”
皇后起初心动,可细细一想却厉声道:“不行,你不能去!就算是他死了,那也是他自寻死路,你绝对不能再离开京城!”
张皇后回翊坤宫后,赵曦知进乾清宫给皇帝请安。
果然见皇帝的脸色十分不好,赵曦知因得了叮嘱,所以只字不提宁王之事。
皇帝因神疲力倦,只略说了两句话,便叫他退出了。
赵曦知出乾清宫后,心里惶惶然,漫无目的地往前而行,走了半晌,才发现自己居然是往后宫方向……可是心里却并不是想去翊坤宫的。
赵曦知愕然止步,看着前方宝仪门口,不知要不要往前一步。
正在犹豫之时,却听门后有人说道:“你说好笑不好笑,听说那个陈大人还是桑指挥使的姐夫呢……不过两个人并不和睦,之前桑指挥使还痛打过他一顿。此事不是闹得沸沸扬扬的?”
另一个声音接口说道:“其实也是那陈姑爷自己行事太过,要我是桑指挥使,看到自己长姐给虐待,我杀了他的心都有呢!”
“这下倒也歪打正着,如了桑指挥使的愿了,虽然陈姑爷没有死,可是公主的事又捅了出来,如今天冷,那大理寺的诏狱犹如冰窟一般,我看,那陈姑爷是过不了冬了,桑夫人虽然做了寡妇,却也比活生生给打死的好!”
赵曦知在旁边听着这些话,本来心中十分不顺,想要厉声喝止这些人。
但不知为什么,这些话如同针一样的刺入心中,令他隐隐战栗,战栗中又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惴惴不安。
听到最后,赵曦知终于忍无可忍,便道:“你们胡说什么!”往前迈步出去,便要教训那些嚼舌之人。
谁知转过弯,却见面前空空如也,竟好像先前说话的人并不存在。
赵曦知独自站在宝仪门口,突然有些浑身无力,天旋地转。
这一会儿,无缘无故的,他的心里又浮现当日长安街上那神秘的弓箭手刺客的身影。
而方才小太监的话又在耳畔不停地回响——
“要我是桑指挥使,杀了他的心都有……”
“歪打正着,如了桑指挥使愿了。”
赵曦知自然也听过赵芳敬的分析,知道杀死丹霞公主的人武功极高。
而桑岺……
当初赵曦知在宫内勤学苦练的时候,桑岺也曾指点过他武艺,桑岺的手劲,赵曦知是最清楚不过的,他曾经当着自己的面徒手拗断了一根儿臂粗的木棍。
赵曦知抬手扶了扶额头,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个巧合,但是心里的怀疑却像是春天蓬勃的草苗,不可遏抑地疯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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