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意知道,萧晏是看出了自己的不喜欢墨音靠近,所以主动站出来解围。
当年,他也是看出自己被那些雍国人为难,语气看似训斥,却让自己离开了那场羞辱意义的宴会。
而现在,他竟然在亲自为自己斟酒?
萧晏的指骨像是冷玉,骨节分明而修长,落在浅褐色的酒壶上,像是一件精雕细琢的玉器。
这样的一双手,握起剑来遒劲有力,提笔泼墨也洒脱肆意,一个简单的倒酒动作,他做起来都赏心悦目。
随即,意识到自己居然拿萧晏与墨音作对比的楚意内心一惊,浓浓的惭愧涌上心头。
“不必做这些,”楚意抓住了他的手腕,摇了摇头,声音有几分哽咽,“即便是本宫,你也不必低头。”
倒酒这样的事,他不必做。
小公主的手心是凉的,萧晏轻轻地按了一下她的虎口,眼底的森冷彻底散去,薄唇上扬着,道:“这不算低头,是臣为朋友心甘情愿。”
他奢望着想,自己和公主,应该算得上是朋友了吧,为朋友斟酒,有何不可。
朋友?楚意内心微动,松开手,感觉自己的掌心都变得滚烫。
她承认,她心疼他,怜悯他,同时也钦佩他,萧晏不是自己的仇人,或许这一世,没有那些家国纷争,恩怨纠葛,她的确能和他成为朋友。
被扔到一边的墨音怯懦的看向长公主,眼角垂泪,欲言又止,仿佛十分委屈害怕。
长公主打量着萧晏,眼眸转了转。
意儿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这样俊美年轻的侍卫?
再看一旁惺惺作态的墨音,长公主眼底闪过一丝精光,不耐的挥手:“你先下去吧,意儿身体弱,不能饮酒,何况你是什么身份,一个伶人,也配给公主斟酒?”
墨音灰头土脸的退了下去。
而长公主的话,也让萧晏拿着酒盏的手蓦地收紧,指腹泛起淡淡的白色。
楚意不能饮酒吗?他不知道。
长公主口中的身份,是对墨音说的,亦是对他说的。
他,又算什么身份?
下一刻,楚意接过他亲手倒的酒,一饮而尽。
“朋友斟的酒,我一定喝。”她认真的说,红唇染上一抹水润的亮色,雪白的脸颊也顿时泛起浅浅的红晕。
他曾救下被羞辱的自己,而自己,亦不愿他受人羞辱。
“意儿!”长公主急忙想要阻止,可是已经晚了。
楚意低声道:“没事没事啦。”
萧晏盯着楚意的唇,失神了片刻,琥珀色的瞳仁轻轻颤抖。
他看得太狠,楚意不禁垂下眼眸,耳根微微发烫。
这酒似乎是梅子酒,入口清甜,丝丝辛辣在胸腔回荡,楚意摇晃了一下脑袋,软软的呓语:“给我清清醒醒。”
她喝了酒就喜欢叠字讲话,但现在可不是喝醉的时候,何况,这只是一口酒而已。
萧晏被楚意的动作逗笑了,勾起唇,克制着想再摸一摸她头发的想法。
楚明素见楚意的确没事,才松了一口气,这要是意儿在自己府上出事,她可有了大罪过,她道:“这位公子看起来有些面善啊,竟然能成为意儿的朋友,不知是何等身份。”
她本以为萧晏只是意儿身边的侍卫,可是听刚才的话,这少年不仅仅是个侍卫,还对意儿意义非凡呢。
“他是雍国皇子,萧晏,姑姑在庆功宴上应该见过他。”楚意猛地抬起头,主动替萧晏解释,又拿起果盘上一颗酸杏放到嘴里,酸涩入口,意识很是清醒。
萧晏已经恢复从容的神情,他知道楚意说出自己的身份会带来什么,也做好了准备。
“原来是公子晏,既然是意儿的朋友,那就也入座吧。”楚明素听到萧晏是谁后,惊讶了一下,然后露出和善的笑容。
长公主的眼神柔和,语气也淡定,并没有要羞辱人的意思。
萧晏抿了抿唇,默默地坐到了楚意身侧。
小公主近在咫尺,他好像能嗅到淡淡的梨花香。
已经不是梨花盛开的季节了,可楚意身上的花香,好像盛开在他心上。
楚意忽然凑近,道:“姑姑是八面玲珑的性格,从不得罪人,你的身份,在她看来说不定还奇货可居呢。”
她说的什么,萧晏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只闻见满怀馨香,让他想起前日的大雨。
萧晏的喉结上下滚动着,然后高冷的点了点头。
正说着,一道鹅黄罗裙的身影走近,傅芊芊终于来了。
楚明素刚想要唤一声芊芊,看见女儿身后那踱步走来的人后,面色一沉,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消失殆尽。
“芊芊见过五皇子”傅芊芊还没说完,楚意咳了咳。
前者睁大眼睛,又惊又喜:“意儿!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娘骗我呢。”
说着,她已经熟练的坐到楚意身旁另一侧,姐妹俩咬起耳朵。
“意儿,你怎么来了?”
“岑霄的事已经办好,明天他就能重回羽林军了,我是特意来告诉你的。”
傅芊芊忍不住轻轻地抱了一下楚意,很想亲她一口:“意儿,你真是太好了。”
而这时,一名中年男子走到楚意面前,谦和的拱手:“臣见过永宁公主。”
男子正是长公主驸马,礼部尚书傅知礼。
傅知礼一袭蓝衣,容貌舒朗,身姿挺拔而清瘦。
他已过而立之年,身上有着文人的清雅风骨,细看之下,傅芊芊的眉眼与他一模一样。
傅知礼的视线在庭院中间那群伶人身上一扫而过,眸色深沉如渊。
“意儿是姑父的晚辈,岂能让姑父行礼。”楚意连忙站起身。
“无碍,礼不可废。”傅知礼温和一笑,他的声音磁性而沉稳,让人不由自主的信服。
他身后还跟着一名书童打扮的青袍少年,同样恭敬的向楚意行礼。
傅知礼并未看向自己的妻子,而是自顾自的坐到一侧,神情淡漠异常。
长公主轻哼一声,也不看他,冷声道:“芊芊到了,那就上菜吧。”
楚意看着这一幕,心中惊讶。
看来姑父并不满意姑姑养在府里的伶人这玩意儿,正常人应该都不满意吧,楚意一想到让墨音唱首歌都要五百金,就肉痛得恨不得现在就对楚明素哭诉,对她说羽林军多么凄凉贫穷。
她以前没有关注过姑姑和姑父,不知道他们竟是这样的状态,枕雪自然也不会将伶人的事告诉自己。
只是她的目的一直是姑姑姑父两人,姑姑有钱,姑父有名,她想要的是一只羊加一只羊大于两只羊,而不是这两只羊自己打起来。
一道道精致的佳肴被端上桌,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饮冰在一旁为楚意布菜,傅芊芊身边有小丫鬟,傅知礼旁边有书童,长公主却自己不紧不慢的舀动着手中的羹汤。
宴席上的气氛冰冷,楚意小声问道:“芊芊,驸马和姑姑,这是什么情况?”
傅芊芊嘴巴吃得鼓鼓的,胖嘟嘟的脸上却写满了“为难”二字,道:“如你所见,只要有伶人在府内奏乐,我爹就会在书房办公,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不用膳呀,所以今天特意把他拉来”
之前家丁说过,这伶人班子每隔一日就会演奏一日,那岂不说,傅知礼都是隔天用一次晚膳的。
“爹爹最是守礼,有你在他才从书房出来,”傅芊芊叹道,“唉,我已经许久没有和爹爹娘亲一起用膳了,今日还是沾你的光。”
楚意问道:“他们不和,是因为姑姑养的这些伶人?”
傅芊芊想了想,摇头:“他们一直不和,我记得我小时候就见他们整日争吵,这两年,那件事之后倒是不吵了,就跟个陌路人似的,不,娘亲对陌生人都满是笑颜的,却只对爹冷脸。
也不是因为这些伶人,娘亲养这伶人班子其实才半年,她之前是去长乐坊听曲,再之前是喜欢在司天台给人算命,总之,娘亲喜欢的,大概都是爹爹瞧不上的”
那件事?楚意似乎抓到了重点。
楚意记得,傅知礼年轻时也是意气风发的状元郎,迎娶长公主成为驸马,一时之间风光无限,这本是一桩美谈,可实际上,他们两人之间却连相敬如宾都算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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