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四中放学。
薄妄跟同桌约了通宵开黑,就插了耳机,往公交站走。青春期的大男孩,澄黑校服,高高瘦瘦,长手长脚,单是插兜的冷白手背,都能让女孩子小鹿乱跳半天。
“是大学生吧?他长得好高啊!腿也好直!”
“好像模特啊。”
“妈的,皮肤白到发光,是看不起我们女孩子吗!”
“是四中的校服!他是四中的学生啊!”
女生们三两成群,窃窃私语。
突然爆发了一阵惊呼。
“天哪!御用中学!四中超难考的!上次不是还出了报道,说什么千分之三的录取率,比首都大学还低!”
“呜呜学神气场好强我不敢搭话!”
“妈耶他是不是看过来了我不行了!!!”
薄妄睨了一眼公交车,不紧不慢抽出自己的c卡。
女生们挨挨挤挤跟在他的身后。
薄妄注意到这个情况,侧过了腰,嗓音清凉,“你们先。”
女生们满脸通红,磕磕巴巴。
“谢、谢谢小哥哥!”
还有的是同校女孩,心跳动荡,却故作爽朗大方。
“妄爷,带学生卡了吗?要不要请你坐车啊。”
薄妄笑了笑,反手贴在刷卡机上,满额的四位数闪瞎了眼。
四中男生调侃道,“不愧是称霸四中食堂的男人。”
这一趟搭载的全是附近学校的学生,青春洋溢,女生居多,尽管周围还剩不少空座,薄妄也没有坐,径直走到后车门,随便捞了一只吊环站着。
作为学校的风云人物,薄妄人缘极好,男生们很自然跟他哥俩好的勾肩搭背,有样学样地站着,惹来女生们一阵嬉笑声。
男生们竭力稳住自己的表情,但当心仪的女孩走过身边,坐在旁边的位置,朝着他们羞怯道谢,他们的脸不可抑制红了。
男生们晕陶陶的。
果然,跟着妄爷混,原地起飞!
薄妄站了没多久就下车了,女生们的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南锣鼓巷,蜈蚣身,两眼井,到了觅食的点儿,街道人潮汹涌,到处都是嘻嘻哈哈出笼放飞的学生仔。薄妄吃了一顿芝士蜜,黏黏糊糊的,他咂摸着嘴,又捧了一份豌豆黄,细细的沙,稍稍清淡,入口即化,还有清甜的豆香味儿。
薄妄吹着胡同的小风,边吃边逛,晃到了北锣鼓巷。
仅一街之隔,北边安静得像另一个世界,青砖灰瓦,古老沉默,老院子挨挨挤挤的,人却清清静静的,大妈大爷亮着嗓儿高谈阔论,那破了条儿的蒲扇摇过一段少年奇闻,令人惊叹不已拍案叫绝。
薄妄勾唇,大爷至死是少年呐。
空气中飘着快活的笑声。
胡同里是旧旧斑驳的光影,时间游走得很慢。
这里,是他生长的地方,他的皇城根儿,他对一切都了若指掌。
十月中旬,日头不烈,松松落着银粉,那一树树的洋白蜡金灿灿地醒着,柔软依傍在谁家的屋檐。在这个气温最舒适的秋日里,薄妄松开了校服拉链,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嚼着豌豆黄,他像没睡醒的猫儿一样,懒洋洋伸展他的腰胯,痒痒筋儿都畅快了。
“唔,舒服!”
薄妄又捻了一块豌豆黄,抛进嘴里。
“鹿嘉和!你又偷吃!你自己不会买吗!!!”
女孩儿的尖叫响起。
薄妄正愁没有饭后节目,靠着洋白蜡,听了个津津有味。
那是一对身高差极为突出的小情侣,他姑且那么认为,女孩儿小小软软一只,让薄妄想到了小狮子狗,蓬松松的,软乎乎的,毛多得能拖地,薄妄是个毛绒控,不禁被挠得心尖痒痒。
小孩人大附中的,初中部,马尾短短的,眼窝盛着甜水,活泼得很,一双花边棉绒小白袜,皮鞋踢得踏踏响。
是个有脾气的主儿。
男生的个头跟他差不多高,下颌窄尖,是女生喜欢的美型,校服扎在腰边,戴着橙黄色的护腕,手指也有一枚硬朗的条戒,校服裤子细细折着,露出一截修长细瘦的脚踝。
整得花里花哨的,要是再来一根烟,就是妥妥的街溜子。
薄妄啧了一声。
乖巧清纯初中生跟放荡不羁高中生的爱情故事吗?
男生仗着身高,嘴里叼起一只烤翅,没几下就吃得干净,笑脸得意又可恶。
初中生演了场小猢狲爬树的好戏,她灵活跳到男生身上,伸出小短手,使劲抢救剩下的美食。男生身体摇摇欲坠,还加快了进食的速度,转眼间袋子只剩下一堆碎骨头。
“可恶啊啊啊鹿嘉和你想死是吧!!!”
初中生愤怒揪着男生的头发。
男生很快告饶,说给她重新买一份芥末烤翅,就在他转身的瞬间,初中生冷笑飞起一脚,男生被踹得一个趔趄,险些扑街。
他扭过头,骂骂咧咧,“祖宗欸,您真是个活祖宗!”
活祖宗又是一脚。
这次男生早有预料,侧着身躲开了,边跑边嘲笑。
“矮脚鹿!够不着!踹我啊你踹啊!”
“鹿嘉和!你等着!!!”
薄妄像野狗一样,全程围观这对小情侣的打情骂俏的日常。
身高差,真会玩儿。
他漫不经心想着,将最后一块豌豆黄捏碎到嘴里,拍了拍手,也转身去了公交车站。
西城东,太平仓胡同。
这里是有名的学区房,寸土寸金,升值也快。
薄妄住的小区是一梯一户,对面就是他老爹,这一层楼都被爷俩包圆了。薄妄是走读生,又是厨房重犯,除非太子爷想要毒死亲爹,继承集团,否则不轻易下厨,每次放学他要么在食堂撮一顿,要么跟同学外头撮一顿。
偶尔他也会自己开小灶。
他挂起微笑,熟练跟楼上楼下邻居打招呼,成功刷脸别人家的孩子。
他掏出钥匙开了锁。
刚进去,薄妄就觉得不对劲儿,劣质的香水味飘在空气里。
薄妄笑容微敛,开了窗通风。
他回到自己的卧室,单肩包挂到椅子靠背,随手取了课本出来。
他还去看了他的小爬宠。
那是前一个周末,傅远星那个早恋恶心的人渣,为了跟外校女友约会,把他支使出来当幌子。
三人行,必有狗。
而不乐意当狗的薄妄趁着那俩人恶心你侬我侬的时候,他脚步一拐,进了个快要倒闭的爬宠馆,店主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拉着他好一通卖惨,什么大清仓啦,什么跳楼价啦,什么交个朋友啦。
行,要交朋友是吧,他最在行了。
于是薄妄溜达了一圈,就当做善事,普渡众生,要了个角落里的黑夜守宫。
它蔫不唧的,精神不振。最重要的是,它便宜。
纯血黑夜的价格一万到三万不到,而这一只小苗,店主养得不怎么好,看起来下一秒就能原地挂掉。
薄妄发挥三寸不烂之舌,三分钟跟店主交上了朋友,硬是把这只暗夜小骑士用了六千拿下,还薅走了店主的钙粉、面包虫、成套蜕皮工具,以及一个造价不菲的饲养箱,并且加了店主的联系方式,预备将他当成免费且随叫随到的爬宠专家。
店主哭了。
太狠了这牲口。
人家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你是草船借箭连人端走!
然而店主都上了贼船,能怎么办?只得嘬瘪子,认了。
唉!交友不慎!半卖半送!
傅远星跟外校女友甜甜蜜蜜逛着商场,后知后觉,他兄弟人呢?
他顿感天灵盖有些发凉。
他求爷爷告奶奶的,好不容易让这牲口打掩护,中途把人给丢了,他回四中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啊!
正焦急着呢,商场广播来了——
“来宾傅小汪先生,您好,您尊贵的爷爷跟可爱的儿子正在焦急寻找您,请您听到广播后,立即来一楼大厅的服务台!”
“重复一遍,来宾傅小汪先生,您好,您尊贵的爷爷……”
傅远星咬牙切齿,以风驰电掣的速度杀到了服务台。
“薄慕望你大爷的!!!”
“爷在呢,别汪。”
薄妄一手抱着饲养箱,手臂挂满了红红绿绿的小袋子,他指尖掏了掏耳朵,分明是恶劣至极的挑衅,硬是凭逆天颜值撑起清贵卓绝的少爷气场。
“叫这么大声,吓坏你宝贝儿子怎么办。”
外校女生当场心碎,“星星,你,你未婚先孕了?!”
傅远星呸了一口,上前勒住薄妄的颈。
发小儿神色狰狞,“你个拔塞子,今儿个想怎么死,爷大发慈悲成全你!”
俩大院少爷都是身高腿长的,模样正俊,瞧着就是一道风景线,惹来女生们时不时偷瞟,薄妄喽他一眼,懒懒支起饲养箱,“来,别说我冤枉你,你看看,这小模样,跟小时候的你不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傅老爷子见了都起立鼓掌。”
傅远星瞧了一眼,原是个暗夜小骑士。
他笑骂,“你个坏胚!你一天天不整死老子不舒坦是吧!”
转眼就把这事儿忘了。
薄大少爷是个出了名的没耐心,三分钟热度,小时候心血来潮养了兔子,第一天虚心请教,第一天漫不经心,第三天不知所踪,第四天他们兄弟吃了一顿红烧兔头。
吃着吃着,这人眼泪汪汪。
就在众兄弟以为这魔物是动了恻隐之心,要痛哭流涕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校正思想品德时,他来了一句——
“好辣好爽呜呜呜!”
“……”
估计没几天他就得上门吃小黑夜的席了。
傅远星心道,还不如想想什么样的悼词感天动地,捅兄弟心窝。
此时此刻,薄妄站在饲养箱前,神游天外地想着,壁虎是一味中药吧,好像有益精血,还能补肺肾,能不能烤着吃的?
吃了会旺过头,会流鼻血么?
薄妄摸了摸下巴,认真地思索。
小守宫并不知道它在美食地狱里转了一圈,最近天气干燥,它蜕皮艰难,那爪子的衣衣怎么也挣脱不了。
小守宫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怯怯望向主人。
薄妄善心大发,用温水给它泡了个小澡,再用棉签细细剥开泡软的皮。
边泡澡边剥。
薄妄自言自语,“我伺候老爹都没你这么精细周道,可别给我天亮了啊宝贝。”
等小守宫褪完了皮,颜色又深了些,薄妄弯了弯眼,道了一声乖宝贝。索性趁着有空,他先把老班布置的作业给做了,反正离晚上开黑还有一段时间。
薄妄洗了个搪瓷缸子,泡了凉白开,嘴里再含一颗酸梅,学习的仪式感十足。
笔尖沙沙走着,到了中途,卡住不动。
没水了。
薄妄大爷似的,又啜了口凉白开,才慢悠悠拉开书桌抽屉。
视线顿住。
里头的文具盒缠了一条撕烂的黑色丝袜。
是女人的。
男生嗤笑。
那当然是女人的,不然还能是那薄老狗的?
最让他恶心的,还是边角留下的不明痕迹。
薄妄胃部翻涌着恶心感,他摔了抽屉回去,铁文具盒被震得发响。
习题是做不下去了。
薄妄都不想在这个房间多待一分钟。
他沉着一张脸,走到了床边,翻了又翻,发现了枕头底下一根酒红色的长发,而且当他蹲下去检查,床底还扔了一套玩剩的小雨伞。
“老狗逼,穷到没钱买好床垫是吗。”
薄妄咬住舌尖,浅浅的疼痛令他保持清醒。
“咔哒。”
指节曲起,弹开打火机暗匣,男生垂下眼睫,瞳孔漆黑妖异,跃起一簇橘色的火。
他随手一抛。
胡同口,薄董事长刚下了车,司机就惊奇叫起来,“先生,您家窗户冒浓烟了欸,难道是少爷亲手给您做了爱心晚餐!果然,我说什么来着,上了高中,少爷也懂事了!”
薄董事长:“???”
哪家的爱心晚餐飘着大浓烟的?!
薄霆健步如飞,直奔电梯。
工作人员进进出出,抬着殉葬到半路又被浇湿的家具。
薄霆定睛一看,真是好大一张烧焦的床!
而且看起来颇为眼熟!
薄霆捂着胸口。
“哟,董事长,今儿个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那不孝子靠在门框,打个哈欠,懒懒散散,“是洗脚城的小妹妹手艺不好,还是ktv的大姐姐嗓子不行?”
工作人员经过大风大浪,脸色如常,耳朵却悄悄竖起来。
瓜不常有,且吃且珍惜。
“薄!慕!望!”
薄霆气得大叫,“你个小兔崽子你又搞什么鬼!!!”
“小兔崽子改名了,请您连名带姓,叫我薄妄,狂妄的妄,专门克爹,您记住了?”
“嘿!臭小子你又皮痒了是不是!”
司机生怕家庭大战,充当保镖以及消防小队长,拍着老板的后背,安慰道,“不要生气,不要生气,一张床垫而已。”
“那是一张床垫的问题吗?”薄霆气得血管都要炸开,“这大少爷说要走读,说没好床睡不好,养不足精神,老子自掏腰包,把这个百万床垫空运过来,你家大少爷倒好,转眼间给老子烧得干干净净。”
司机脸色一滞,百万床垫,少爷说烧就烧,是该吃速效救心丸的程度,但他跑得太快,忘记带了怎么办?老板看起来很生气啊,不会当场挂掉吧?
他要先灭火还是先去拿救心丸?
司机纠结不已。
“董事长这什么话。”薄妄呶了呶嘴,“不是还给你留个骨架了吗,就是收尸不太方便。对了,您别太生气——”
不孝子双眼清澈,诚恳地说,“离入土为安还早着呢。”
太平仓胡同响起了一道凄厉的惨叫。
那王八小羔子,把他购置的昂贵家具,无论是书桌还是书柜,全部烧得四角不全!!!
薄霆从房间出来,愤怒得翻了白眼。
“先生!先生您撑住!我这就去拿救心丸!!!”
司机慌忙下楼。
薄霆坐在塌了一边的沙发上,那王八小羔子单肩背着书包,一只手抱着饲养箱。
“你个吃黑枣的嘛去?!”
薄董事长飙出了祖传方言。
少爷指尖咔哒敲了饲养箱。
“您眼神不好使啊,离家出走呗。”
老爹冷笑,不开面儿,“离家出走,薄少爷,你几岁了,跟你老子我玩这一套?带个破箱子,睡大街啊。我薄家不是破落户!”
“咋,董事长丢不起这个脸儿?早知道这样,昨晚干嘛去了。”王八小羔子耸了耸肩,“少爷我可不想做个作业,文具盒搭条丝袜,再睡个觉,底下一排小孩嗝屁套。我一个清纯美貌的高中生,会做噩梦的,好吗?”
薄霆一哽。
原来问题是出在这档口。
薄董事长的火气瞬间消了,有些心虚,他跟女友闲聊,得知他儿子有张百万床垫,大开眼界,央着去看一看,后来的事情就有些不受控制了。
他今天忙飞了,等下班才想起来那一堆狼藉,特意催促司机跑过来,但还是晚了一步。
可不惹得少爷雷霆大怒。
“这事……这事,我欠缺考虑,咳。”薄霆不太自然,“烧就烧了吧,再买就是了,下次不会了。”
下次?
这老狗不知道他的承诺烂成什么样子吗?
跟放屁似的,屡教不改,听都听倦了。
“哟,财大气粗啊您。”少爷伸手,嬉皮笑脸,“正好,我穷,您给个两亿三千万的零花钱给我使使?”
薄霆:“……你还是睡大街去吧。”
谁家零花钱以亿起步?
宇宙是你爹呢?
“行,您说的,我这就去。”
薄妄抱紧东西,转身就走,不带一丝留恋。
身后是不断的怒吼。
“王八羔子,走就走啊,老子就当没生过你个小垃圾。”
“对,您没生过,我从垃圾堆里蹦出来的,走了,别找我,看你个老狗少爷脾胃都差了,可不想再拉稀。”
薄妄敷衍摆手,下了楼,顺带把司机捞走。
“去西单!”
“诶?那,那先生,先生怎么办?”
薄妄不耐烦道,“放心,那老狗龙精虎猛,一夜十女,死不了。您看我气他那么多回,挂了吗?回回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您还不知道?”
司机默默想,死是没死,就是跑医院的次数多了点。
司机将少爷放到西单新一代,不放心地问,“少爷,您真的行吗?”
“又不是小孩子,还能丢了不成?”薄妄笑了笑,“行了,老王您就别担心了,我也就吓唬吓唬那老狗,我让我发小儿来接我,我住他那儿。”
司机点头,又回去接薄霆了。
少爷闹出这么大动静,先生应该要去挂个针水什么的。
西单商圈的夜晚向来热闹,薄妄站在一片冷蓝霓虹里,在路人似有若无的打量中,给傅远星飞了通电话。
少爷三言两语说了今天的恩怨,并指明要住他家,让他赶紧起来打扫,恭迎圣驾,反正他大少爷洁癖,不睡有人睡过的床。
“不是,少爷,您离家出走,求人收留,怎么好像老子欠你似的?”
少爷含蓄一笑。
“星,你知道就好,把你拉扯大,我也很不容易的,体谅下。”
“……滚!”
傅远星要挂,薄妄又低沉来了句,“星,找个朋友吧,我这小守宫养不着了,我送他。”
“怎么?那小黑还没被炖啊?少爷,这可不像你。”
傅远星大惊小怪,竟有些感动。
“我们少爷长大了啊,不杀生啊。”
“去!”
薄妄收拾心情,轻轻笑骂,“别贫,赶紧的,我吹了一脸冷风,感冒了唯你是问。”
“放心,兄弟尸体都给你收,感冒小意思不是?您再体会下深秋冷风夜景哈哈!”
不等薄妄开骂,傅远星啪嗒掐断线。
“啧,贱人。”
薄妄摇头,又瞥了人来人往的场面,去了电玩城,打算摸几把游戏再说。
周五晚上,学生也多,娃娃机前堆满了背着书包的小女生,这里娃娃爆率高,质量也不错,倒是吸引了不少人,手里拿满了一袋子的娃娃。
薄妄不感兴趣撂了眼,迈开长腿。
“鹿嘉和!这边啦!你个路痴!!!”
他眉尖稍抬。
娃娃机的粉蓝色彩慢慢泅渡过去。
世界澄亮。
那是一卷蓬蓬松松的焦糖色,短得团起来,像褐色兔子的小尾巴。
毛毛的,又不听话翘起几缕,可爱要爆。
人群有些挤,她也有些急,周围嘈杂,她清脆的小嗓子也像是跌入大海里的小浪花,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她气喘吁吁跑过来,似乎很不耐烦抓起了手。
“在这里!大路痴!你再乱跑打断你的腿啊!”
薄妄压低眸光。
小孩的手心肉乎乎的,也超级黏的。
爱出手汗么?
薄妄心眼儿坏,也不出声提醒她,任由她拉着他,穿过层层叠叠的人潮,然后把他摁在娃娃机前,啪的一声压下一把游戏币,插着小腰宣战,“嘲笑我是吧?那你抓啊,就里头那个,奶油白碎花的邦尼兔,你能夹到,我当你是上帝,什么都听你的行了吧!”
笑声意味不明,簌簌的雪擦过耳际。
粉蓝光,冷白调,陌生手掌压落,淡青色的血管干净透出色来。
“小孩,说话算数?”
凉的音色,很清。
鹿嘉和什么时候变声了?
般弱仰头,瞪眼,“薄妄?!”
“嗯……你认识我?”
他扬眉。
“不,不认识,认错人了。”
小绿茶矢口否认,又悄悄打量他。
妖孽啊。
祸水啊。
还有点大正太的影子。
男友重回少年时,原来腿是天生长,头颈也笔直,给人一种收刀入鞘的凌厉,偏偏他一双桃花眼跟没睡醒似的,整张脸都是慵懒美型的,唇很薄,嘴角带翘。尤其是站在这少女杀手的粉红娃娃机前,收割了大片芳心江山。
亲哥在后头慢悠悠挤着,双手环胸,嘲笑她,“让你急,看都不看就牵,这下丢脸丢到姥姥家了吧。”
般弱为自己辩解。
“谁让你不好好穿校服的,老演葬爱,我能不认错吗?这里就你俩最高,我牵错也是情有可原嘛!”
亲哥气得跳脚,“什么葬爱,那是酷!酷盖你懂吗!你个小调色盘,天天五颜六色整得跟杀马特似的,怎么会懂黑夜的深沉魅力!”
小情侣打打闹闹,薄妄眸色发深。
薄妄两指捏了一枚游戏币,投入娃娃机里。
“咣当!”
他抱着饲养箱,单手握住手柄,抓取最里边的奶油色邦尼兔。少爷略略低下眉睫,亮粉橘与冰蓝光线交织,漆黑发色仿佛也在深浅交错,偏那眼皮褶子微深,暗河涌动。
“啪!”
诱饵到手。
薄妄弯下腰,揪着邦尼兔的兔耳朵,塞了个小孩满脸。
小孩明显错愕,“这么快?”
薄妄漫不经心,“不快,分了点心,可以更快。”
鹿嘉和斜了眼,竖起拇指,“哟,兄弟,您这个逼装得还不错嘛。”
薄妄笑,“客气,当代少年,当独领风骚不是?”
鹿嘉和正值中一期,就喜欢跟这种拽到上头的家伙交朋友。
有文化!有性格!爷爱了!兄弟,走,碰一杯旺仔牛奶!
般弱翻了个白眼,是她牵错了小哥哥,又不是她哥,鹿嘉和兴奋个什么呢?
短短一段路程,俩人哥俩好的,勾肩搭背,窃窃私语,连联系方式都加了,约好当晚开黑,那叫一个相逢恨晚。
她就知道,这牲口男女通杀。
鹿嘉和对新朋友很热乎,主动帮他拎箱。
薄妄手臂伸展,勾着鹿嘉和的肩膀,比起亲哥的上头,他显得游刃有余,不时回头看般弱,随后放慢脚步,让般弱走在前边,他发现她走路不看路反而爱看热闹的习惯,笑着拽了她短圆马尾一把,“小朋友注意看路,摔了哥哥可没手扶。”
鹿嘉和摆手,“不用管她,这家伙脑后勺长了眼,摔不着。”
目前的鹿嘉和还没觉醒妹控天赋,处处针对她,兄妹俩是水火不容,一天不杠都难受。
般弱踩了鹿嘉和一脚,“再逼逼,我勺你啊。”
兄妹俩一路抬杠到奶茶店。
鹿嘉和这个抠门的,主动做东,“兄弟,来点什么?”
“冰滴咖啡西柚茶吧。”薄妄看向般弱,额角都是绒绒的胎毛碎发,便笑,“未成年,吃什么?”
“你也想勺了是不是!自己都未成年!”般弱骂骂咧咧,点了杯奶呼呼的栗子奶茶,同时还毫不客气要了好几盘小食,她不由得想问候亲哥,她个亲妹都没享受的待遇,他给了一个认识第一天的男人!还是他们的对头四中!
见色忘妹!过分!
果然,这孽缘是天生的吧!
等待美食的过程,般弱闲得无聊,将主意打到了对方的饲养箱上,“你玩爬宠的啊?”
这倒是新鲜头一回。
薄妄嗯了一声,“是个很可爱的小家伙呢,要不要看看?它脾气不错,我盘两三天就上手了,就是可能有点害羞,你轻轻的。”
般弱欣然同意。
只见薄妄伸手,开了饲养箱,在躲避屋前逗了一阵子,那小守宫才慢吞吞探出头来,爬到他的手背。
“全黑的!酷毙了!”
鹿嘉和心痒痒的,也要玩。
薄妄却说,“插队可不是好习惯啊鹿爷。”
般弱跟着骂他不要脸。
鹿嘉和撇了撇嘴,郁闷坐了回去。
薄妄就将小守宫递到般弱眼前,故意吓唬她,小女生都怕这种爬虫类的?
她非但不怕,反而凑过脸来,距离有点近,那圆圆的小鹿眼被灯光照着,亮得像彩虹玻璃珠,薄妄看得失神,一时不察,小守宫爬到了对方脸上。
他心一紧,就要抓回来。
“没事!我玩一会儿!”
般弱扬了扬颈,小心翼翼捧着手,怕小家伙掉下来。
小守宫粘得很近,竟不怕生,拱了拱她耳边的碎发,似乎疑惑怎么天黑了。
薄妄两指支着下颌,嘴角一抹浅浅的笑。
“看来怕生也是相对的,它喜欢小美女。”
般弱被夸得很高兴,鹿嘉和这个臭哥哥只会联合同学打击她!
黑夜守宫黏在少女的脸庞与脖颈之处,黑的尾,瓷的肤,像一块神秘美丽的刺青,薄妄看着,竟看出了一种倾国倾城小妖姬的颜色。
他呼吸放轻。
“它有名字吗?”般弱逗着小宠。
那高大男生歪了下头,忽然笑了,“妹喜,它叫妹喜。”
见你。
则喜。
般弱:“?!女孩子啊?”
守宫三个月左右显露性别,他这个也快了,这么漂亮又害羞的小家伙,应该是女孩子吧?
薄妄一边想,一边回答,“妹喜爱听裂帛,这漂亮小家伙也喜欢撕自己的皮衣,不觉得很有共同之处吗?”
般弱:“是么?您高兴就好。”
给蜥蜴起个倾国倾城美女名,您的口味当真与众不同。
少年男友,男高中生,野得很呢。
薄妄睨着她,“的确高兴。”
如果说,命运曾有洪流交错而过,他绝不会让一个人在他面前消失两次。
初中生是么?有男友是么?
不要紧的。
他有时间,大把的,等得起。
傅远星心怀兄弟,杀到西单,找了半圈,发现这少爷正溜着暗夜小骑士,撩着个学生妹呢。
他欲言又止,悄声谴责,“是不是小了点?国家也不准的吧?犯罪啊少爷。”
薄妄不动声色捅了他一肘子,笑得毫无芥蒂,给兄妹俩介绍,“我发小儿,四中,傅远星,叫他人渣星就好。”
人渣星白眼翻起,还指不定谁更畜生呢。
双方友好会面,建交,吃饱喝足后各回各家。
般弱初中生的日记素材又有了,比如《海王男友重回少年时》,又比如《我的野痞男友不可能那么清纯貌美》。
可惜不能给老师看,会被罚站,并且极为可能拷问早恋。
搭车的途中,薄妄又道,“星,这妹喜我养了,不用找下一家了。”
“妹喜?你说这条小蜥蜴啊?啧,有文化。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哈,我家你随便睡,这宠物我可不养的。”黑夜守宫漂亮是漂亮,到底是爬宠,适合远距离欣赏,近看傅远星还有点毛毛的呢。
“不用你养,我养。”薄妄逗着小黑夜,“守宫,意头好,当个定情小宠也够的,养个八/九年的,不正好是个新婚小伴郎么。”
“不是,少爷,您还真瞧上那小奶娃?”
连结婚都想好了?
他看薄妄这祸水,不像是喜欢奶系小朋友的类型啊。
难道男人的天性就是爱养成?!
薄妄不置可否,“对了,星,你在附中不是有个好哥们么,让他打听打听,高中部的鹿嘉和什么来头,他有女朋友没。”
傅远星:“???”
傅远星:“干了,你小子是大的小的都不放过啊,别吧,那俩,瞧着就是纯良人家,你也忍心下手?”
傅远星:“今晚别来我房间,来了老子也不开!”
司机往后瞄了好几眼。
薄妄勾笑,骂了一句棒槌。
傅远星双手交叉在胸前,稀奇地叫嚷起来,“少爷,您这回离家出走,怎么感觉高兴得要上天呢?这就是一见钟情的魅力?”
先前来电,这家伙语气就有点低气压,连小守宫都要送人,一副爷没爱了世界毁灭吧的样子。乌云多年凝聚,总要狠狠劈个响雷,傅远星都做好他爆发的准备。
结果,直接雨过天晴,没事儿了。
当他那么多年的发小儿,这是破天荒头一回。
真不寻常。
“星,你今儿个的话有点密啊。”薄妄挑起唇角,“这么闲的,不如管管你的女票。”
“什么啊,我们四中龙章凤姿,一表人才,从不早恋。”
傅远星坚决否认,“我就是跟她共同交流学业进步!少爷你可别瞎白霍!”
“是么?”
薄妄丢了个手机给他,“看看,是我瞎白霍,还是你女票想一脚踏两船。”
满屏的聊骚记录,当然是女生单方面,他家少爷矜持回了句“您没事儿吧”。
虽然但是,傅远星还是很生气,“定是你使了狐媚招数!勾引了小女孩!”
薄妄呵了声,“不信?那我给你捉个奸好了。”
这女的太烦了,看在傅远星那么上头的份上,他勉为其难认个弟妹,不过他现在有了新的事儿,就不耐烦应付人了,还是趁早解决。
于是第一天,人渣星蹲点捉奸现场,看女友对着兄弟解着扣子,他当场飙泪,直言要跟薄妄恩断义绝。
“断不断的,您随意。”
薄妄摘了墨镜,辣眼睛得很,幸好他早有准备。
“附中那哥们怎么讲?探出什么来了?”
“你当搞地下情报的呢,哪有那么快。”傅远星气哼哼的,掏出手机看了眼,“高中部是有个鹿嘉和,人家跟你不一样,低调得很,家庭也很保密,倒是不知道有没有女友。不过有人看到,他周六日会跟一个小女孩在一起,挺亲近的。”
“还有呢?”
“没有了。”
“……废物,养你何用。”
“靠!你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少爷吃我的住我的还挖我墙脚你还这么嚣张小心天收啊!”
薄妄猖狂扬唇,“等着呢。”
大少爷抛弃了发小,转头投入敌方阵营。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薄妄一改之前的懒惰作风,亲自跟班主任说他要参加接下来的一切高中竞赛,尤其是隔壁附中也参加的,更要重点关注。
班主任:“?”
班主任兼职堂舅:“附中有你仇人还是怎么着?”
你这家伙一副杀人放火要抢第一的样子!
薄妄眨眼,“夺妻之仇,不共戴天,这算吗?”
班主任卷起书本,敲了他头,“你小子可别狂!谈恋爱还早着呢!不过,要是有了也没什么,心里头有个念想也不错,注意分寸就行。别学你爸那玩意儿,天天嚷着你妈,女人带了一个又一个,真是玷污了真爱。”
班主任又放缓语气,“你小子好好走正道,就冲这脸,这腿,这脑袋,还有这讨喜的嘴巴,哪个女孩能不喜欢呢?铁定失恋不了!”
“望仔,信舅舅的啊,别怕未来,踏实走过去,前头风光好着呢。”
薄妄沉默片刻,郑重点头。
“我记着了,舅舅,我会认真审视我的未来,不会乱跑的,谢谢您。”
堂舅落下心头大石,也是狠狠松了口气,生在那种家庭,这孩子向来有主意得很,像匹小烈马,他就怕他哪天儿把自己给玩崩了。
今天倒是乖的哩。
早恋么?唔,早恋不行,得多注意点。
下一刻小烈马又恢复嬉皮笑脸的本性,“这就是已婚人夫的魅力吗?舅,您之前可是天天追着我打的。”
班主任笑着踹他一脚。
薄妄笑嘻嘻躲过,把买来的早餐放他桌前,“舅,您帮我多注意点,十年后再请您吃喜糖。”
“去!你舅还稀罕你这喜糖不成?滚去早读!没有成绩的男人是没有未来的!”
班主任扔他一颗桃子糖。
薄妄经过走廊。
窗外天空洁白,云朵堆积,不知是谁家的航班,在晴日里穿行,拉开了一道白绒绒的尾迹云。
他想起她颈后绒绒的发。
他不相信一见钟情。
但他俗气地相信命运使然。
不管当下好坏,你终会来我身边。
少年薄妄抬起手,挡了挡过分灿烂的辰光,睫毛也是金灿灿的一片,怎么那么温暖呢,初初望一眼这世界,阳光刺眼,万物可爱,眼睛忽然就紧得想流泪。他剥开了舅舅给的樱桃软糖,甜蜜的爆浆淌落唇齿,瞬间击中味蕾。
他将澄亮的糖纸抚平,细细折了一只漂亮的纸飞机。
意气风发的少年,正是笑起来最要命的年纪。
薄妄难得孩子气,往飞机头呵了一口热雾,手臂往后一展,沉腰提气,用力掷了出去。
“走你!”
纸飞机向着辉煌飞去。
那天,我站在裂缝里,也向神明要了个愿。
我要,见一见太阳。
我愿朝着她生长,重新再爱这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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