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弱刚迈进香室的门槛,小心脏被吓个半死。
那哥们,那长腿,那脸蛋,那隐隐透着猹中之霸的气质,跟她某个前任有点像啊!
都说最危险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般弱在京城安安稳稳苟了三年,毕竟这地儿环境好、小吃多、交通便利、治安还成,适合般弱这种有钱任性娇生惯养的暴发户。
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花了半个月解决了自己的黑户问题。
身份搞定了,接下来就是赚钱养自己的问题了。
般弱手头有余粮,一辈子坐吃山空是没问题的。不过作为一只勤奋上进的植物精,般弱努力不咸鱼,这古代没有五险一金,天灾人祸常有,大部分百姓想要安详养老,得看子孙出不出息,孝不孝顺。
般弱对幼崽的喜爱只存在于他们不哭不闹笑成一朵太阳花的时候,一旦幼崽扒着脸要哭,她准跑得比火箭还快。
出于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原则,般弱每次任务都没考虑要生幼崽。
养儿防老这种想法压根没在她大脑里出现过。
于是般弱经过一番市场调查之后,扎上小头巾,勒紧裤腰带,靠着溜溜的嘴皮子,热情投身于京城的房地产行业当中,推出了“女性单身公寓”、“科举冲刺小单间”、“有家不能回钟点房”等等系列套餐,从长期到短期,充分考虑到了顾客们的需求。
房间供不应求,一度十分火爆,价格也一升再升,般弱被租客们亲切称呼为“死要钱”。
这份事业她干得太好了,交税也很爽快,从不拖欠,官府非常满意,把她列入了“房地产年度十大杰出女企业家”名单中,还要给她露脸的机会,好让他们将优秀人才推荐给上级。
般弱惊得天灵盖要飞了,这层层上报,万一被狗皇帝注意到了怎么办?
她思来想去,又发展了一群二房东,淡化自己的影响力,准备闷声发大财。
转眼三年过了,般弱也算是腰缠万贯的包租婆了,事业有了,房子有了,牛车有了,就差一个包租公给她暖手暖脚管家理财了。
般弱其实有点想吃打铁小哥的回头草,但这样比较容易暴露自己,她只能挥泪斩情丝,内心跟他默默说了声拜拜。
京城有名的媒婆给她介绍了好几个小伙子,自愿入赘,有才有貌有上进心,脾气也行,身材还好,煮的一手好饭,都是无父无母,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家庭关系,完美规避了时不时要上门打秋风的泼皮穷亲戚。
般弱让管家打听了一下,大部分小伙子风评不错。
这时代背景讲究含蓄,非正当理由,男女不得私下相见,媒婆就把相亲流程安排在一个可以浪漫邂逅的地方。
比如在佛祖的面前见证一段伟大爱情的开始。
路遇狗前任,爱情还没开花就要枯黄了。
她正想悄悄开溜,后头吹来一阵流氓风,裙子飞了起来,她赶紧一拽一压。
“噗嗤。”
狗前任手里的琉璃灯,熄火了。
般弱:“……”
天要玩我。
好在对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没有注意到她。
般弱装作不经意看了四周,很自然转过身——
“贾小姐,您来了。”
殿中的相亲对象喜出望外,一个激动,嗓门就大了点。
般弱稳得一批,矜持点了个头。
余光一瞥,对方侧了侧头,她肾上腺素急剧飙升。
他又不感兴趣转回了头。
般弱一颗心落到实处。
她很想朝这位相亲小哥使个眼色,挪个地方约会,奈何她戴了锥帽,隔着两道纱,细腻的眼神发送失败。
“我还以为您不来了。”
般弱用略带尖锐的假声说话。
“路上堵。”
“人挤人,是挺堵的,您下山要小心点,别崴了脚。”
面相清秀的小哥摸了摸脑袋,笑得有些孩子气,他殷勤将手里的灯递给她,自己又去拿了一盏。
这盏灯非常烫手,般弱还不得不拿稳了,她环视了一圈,特意选了个离狗前任最远的蒲团。
小哥自然也是挨着她的。
俩人按流程办事,等般弱起身的时候,狗前任已经不在了。
清秀小哥显然是事先踩点过伽蓝寺,对热门景点了如指掌,还领着般弱去了一些偏僻冷门但风景很好的地方。
男方功课做得到位,般弱度过了一个美妙的佛寺半日游。
分别的时候,小哥鼓起勇气,扯了她一截衣角,“您看我怎么样?”
“挺好的!”
般弱给了一个很肯定的答案。
这样的俊小伙,开连锁酒楼的,脑子又灵活,还有点儿纯情的少年气,真是打着灯笼难找到啊。
他终于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笑了起来,“那就太好了,您今天都很少说话,我还以为我哪一点做得不好,冒犯到您了。那个,那个,您第一次来我酒楼吃饭,我就注意您了,吃饭很美,骂人也很美,如果……”
他咽了口唾沫,红了脸,“如果您觉得我还不错,请给我继续表现的机会吧。”
般弱忍不住想逗他,“你真的很好,可以自信点,直接向我提亲。”
小伙子顿时脸红脖子粗。
“提亲?”
背后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声。
“我八年前,不是向你提亲过了吗?六礼、册立、亲迎、合卺、祭神、祭庙、觐见、颁诏、大赦、设宴,你忘了?”
酒楼小老板挺身而出,将般弱挡在身后。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家伙看着人模狗样儿,怎么大白天跟个醉鬼似的,净说糊涂话儿,什么祭神,什么大赦,他当他是天子立后吗。
般弱有点无语,这狗前任偷偷摸摸瞅他们约会呢?又在气氛正好的时候蹦出来大煞风景。
也有可能是在炸她?
般弱扯住人,“咱们不跟疯子一般见识,走吧。”
她突然的靠近让小哥再度脸红,结结巴巴噢了两声。
般弱没走得了,她的胳膊被勾住了,捏得她生疼,“你跑什么跑?你骗了我三年,还好意思跑?贾小姐?甄小姐,你化成骨灰我都认得出来——”
他直接掀飞了她的锥帽。
桃心髻,凤尾裙,眉心嵌着半粒珍珠,眼目如万千霞色。
燕弱衣一下子哑了声。
她乌发依旧浓密,面目依旧年轻,像一株灼灼耀眼的桃树,不像他,鬓边已有几缕银丝。
“捡起来。”般弱直视着他,“谁惯得你这毛病,大庭广众之下掀人家帽子?”
燕弱衣气得眼眶发红。
“你跳河骗我,消失三年,刚才在佛祖面前,装作不认识我,跟另一个男人卿卿我我去——”
“你捡不捡?不捡就让让,有的是人替我捡,别挡他的路。”
小哥也很上道,立刻弯腰。
“嗖”的一声,燕弱衣仗着自己手长,抢到怀里。
下午的日光并不猛烈,却照得他阵阵发晕。曾经他以为再也不能睁眼的人,就这样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般弱让小哥先走,免得搅合进泥潭里。
小哥欲言又止,给她保证道,“贾小姐,我在外头等您,一炷香之后,若您不出来,我便来找您。”他是担心她被欺负了。
这里只剩下俩人了。
他舔了舔唇,压着手里的纱帽,仿佛还有她的香气。
燕弱衣攥紧了,递给她。
般弱没接,看着他,“你没发现吗?我的纱帽被你压坏了。你以前也是这样,喜欢的,不喜欢的,都要紧紧攥在手里,姓燕的,我说得够清楚了,我一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你就不能识趣地滚远点吗?”
他竟然对三年前的对话记得清清楚楚,底气不足反驳她,“你说,那是下一辈子——”
“这就是下一辈子,你的甄姑娘早就死了!”
“你没死。”男人固执地说,“我很确定,你不是鬼。”
“总之我言尽于此,咱们就当一场孽缘,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行吗?”
“不可能!你休想!”
燕弱衣一口回绝,帝王专横独断的暴戾逐渐浮现。
般弱知道就知道这狗男人没这么好摆平。
她捏着他的软肋,摆出她的手,“这里,这道疤,你没忘吧?三年前,是你亲手给我刻上!你那一箭,早已把我们夫妻之间原本不多的感情射得千疮百孔。”
狗皇帝的倔脾气也上来了,“你还有脸说,你跟奸夫谋我的国,杀我的臣,坐我的龙椅,你还想要朕当无事发生?!”
“我怎么没脸说?我们都和离了,那张纸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各自好自为之你懂不懂?怎么,就准你一夜宠一个妃子,夜夜笙歌还不满足,扮成小太监跟小宫女亲亲热热,我就非得给你守身如玉从一而终啊?你配吗?”
她当了三年的包租婆,骂功见长,把人喷得狗血淋头。
他气焰顿消,偃旗息鼓,呐呐地说,“我没宠幸她们,是、是锦衣卫他们做的。”
这三年时间太长,他反复悔恨着当日的决断,想让她回到身边的渴望压倒了一切愤怒与不甘的情绪,燕弱衣压了压嗓,低声下气去拉她的手,“你要是不喜欢,我让她们都走,后宫只剩下我们两人好不好?”
般弱就像是吃饭吃到沙子的顾客,一个劲儿挑他的刺。
“你这个人还有没有良心啊?你把她们接到后宫,又让其他男人尽丈夫的责任,现在你竟然还要赶她们走?!”她满是失望,“自从你回京以后,你就不再是我的竹马哥哥,你心肠歹毒,反复无常,都说伴君如伴虎,人家那是伴了头恶鬼。”
般弱就差说“你个渣渣你配不上本绿茶仙女”这种狠话了。
燕弱衣没吭声。
他就是这样的家伙,没什么可反驳的。
他只问,“你怎么样才肯跟我回去?”
女声说得漫不经心,有着一股儿嘲弄。
“求我啊。”
燕弱衣喉咙沙哑一瞬,“……求你。”
“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轻飘飘两个字,就想要人的半辈子?燕弱衣,我不欠你的,你不要摆出这副受尽屈辱的样子。如果不是你强娶,我可能都跟我的信哥儿两情相悦远走高飞——”
“你想要我怎么求你?”
他截断了她的话头,不想听到任何其他男人的名字。
般弱眼睛一转,有了个彻底摆脱他的主意。
“伽蓝寺有一百零八级台阶,而从山脚到山顶,共有七百六十三个台阶,今晚戌时,我给你一炷香,一步一叩。若你不能按时叩开山门,我就出家了,六根清净,遁入佛门,从此以后你不能再来打扰我。”
今天是万灯节,游人极多,她就赌他不乐意,堂堂天子,被那么多人当猴儿似围观,谁的自尊心受得了?
“……好。”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亲自把人领到了方丈面前,表露身份。
方丈吓得要当场圆寂。
般弱想要偷溜的小算盘落空,也发了狠,看谁更横。
戌时一刻,燕弱衣果真撩开衣袍,一步一叩,从山脚一路磕头到山顶,磕得满头鲜血。
游人们又被他生猛的操作惊呆了,下意识避让开来。
而般弱则是用威逼利诱收买了方丈,让他提早十分钟进行剃度。
方丈:“阿弥陀佛,施主你这样背信弃义,不好,不好。”
般弱:“再加两座金身!”
方丈:“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就是要拯救施主这种大善人于苦海。”
当燕弱衣头晕耳聋跌跌撞撞跑进去,看到令人神魂俱碎的一幕——
方丈拿着剃度刀,面目慈祥,为蒲团上的人剃下一缕秀发。
“不!”
他双目赤红,抓着剃度刀,丝毫不顾自己手掌被割裂得鲜血淋漓,用尽全力丢了出去。
“啪!”
跟剃度刀一起落地的,还有一团柔美光亮的秀发。
狗皇帝爬着过去,抓着那头发崩溃大哭,像个孩子,哭得上气接不上下气。
他哭得岔气,转过头想要再看一眼他那遁入空门的光头皇后。
仔细一看,发现——
她的头发被牛筋扎得牢牢实实的,还套了个半圆形的坚固的铁丝球,外边则是裹着一层猪皮,乍看像一颗油亮的光头。
狗皇帝揪着假发,呆滞了。
一滴眼泪坠在眼尾,不知道要不要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