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柏咬着肉嘟嘟的下唇, 嗅着空中肆意的蒜香与排骨肉香,后知后觉自己适才有些失态。
他垂下眼帘盯着前头灶台的砖缝,惘然叹气:“要的。”
暮食还是要吃的, 尤其这个豚肉,闻着好香啊……
看他这副失落模样,孟桑心怀莫名愧意,亲自为叶柏打了暮食。她本想与先前两回一般, 帮叶柏送到桌案边,怎知刚一动就被对方拦下了。
叶柏一本正经道:“君子当做力所能及之事,不应无故劳烦他人。孟女郎, 暮食还是由我自行来拿取罢!”
话音刚落,他扫了眼四周,择了最近的一张桌案,放好书袋,然后又回来端菜。
叶柏人还小, 却也晓得不应瞎逞能, 故而每回只端一个盘子走, 足足来回五趟, 才将三菜一饭一汤都稳稳当当运到桌案边,随后坐下掏出帕子擦手,准备用暮食。
孟桑一见他哼哧哼哧来回端盘子, 就晓得叶小郎君定然还“怪”她, 又好笑又无奈。
老天爷, 这小郎君跟人生闷气时,怎么也是这般正经的可爱样儿, 当真是招人疼!
孟桑将打菜这处的事情交给阿兰看着, 随后笑着来到叶柏对面坐下。
她单手撑着下巴, 叹气:“当真不是我诓骗你,谢司业先前确实不曾来过食堂。”
叶柏正夹了一块蒜香排骨到碗中,闻言,他闷声闷气道:“我晓得,此事不应怪女郎。”
“那你还生闷气吗?”孟桑轻声问他。
叶柏半垂着眼帘,手指头抓紧木筷,童音中藏着难过:“我许久未见谢司业了。前几日中秋,他去阿翁故居拜访时,我不在,而今日又频频错过……难免有些看不开。”
“不过女郎安心,君子不应无故迁怒他人,更应以平常心对待万事万物,我用完这顿暮食就好了。”
这一副委屈又乖巧的模样,谁瞧见了不心疼?
孟桑抿出笑来,故作轻快:“那咱们来啃排骨吧!”
叶柏点头,夹起碗中排骨。
虽说离刚炸好出锅稍稍隔了半盏茶工夫,但仍不掩其浓郁蒜香,嘴唇触碰酥脆外壳之时,尚还感受到温烫。
将火候控制得恰到好处,如此炸出来的排骨,对于小孩子来说,亦是不难啃的。即便是里头有些许硬的脆骨,叶柏也嚼得津津有味。
可见小郎君牙口不错,暂且未到换牙的时候。
他啃了两块排骨,又去尝另外两道素菜。其中一道清炒时蔬,口感清爽,而另一道酸辣土豆丝,酸辣香勾得人心痒。
叶柏执筷,一丝不苟刮去上头的干辣椒与花椒,夹了一筷子土豆丝到碗中,乖巧开吃。
土豆丝切得粗细均匀,每一寸都被酸辣味的汤汁均匀包裹住,青红椒丝没有想象中那般辣,反而泛着淡淡蔬果清甜,尝着脆爽开胃,很是下饭。
叶柏先是一口土豆丝、排骨或炒时蔬,再来一口白饭,瞧着就是一副吃得很香的模样。
孟桑笑着问:“好吃吗?”
口中有吃食,不应开口说话,故而叶柏只是无声地点头。
孟桑又问:“那现下仍然那般难过吗?”
听了此问,叶柏再度默默点头。
换言之,他还是很难过,但是吃美食这事也不能落下。
孟桑眼底深处漾出笑意,不再多问,起身回到打菜的地方。
见她回来,阿兰稍稍倾过来,小声道:“往常这个时辰,许监生他们应当已经到食堂了,今日却还瞧不见人。”
孟桑看了一眼天色,倒还
闻言,阿兰原本有些忐忑不安的心绪渐渐平静,恢复了平日里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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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不多久,就能瞧见许平等监生慢慢走进院门,往食堂大门处而来。
孟桑抬头望去,忽然觉着有些讶异。
往常许监生他们来食堂都是兴高采烈的,恨不得能走得再快一些。可今日怎么这般无精打采,脚下步子十分沉重,仿佛无形之中有什么在将他们往后拽。
莫非是看了今日张贴出去的旬考成绩,他们都发挥失常了?
又或者是被哪位博士训斥了?
就在孟桑心下闪过诸多猜想时,一众监生已经一步一挪,走到专供打菜的桌案前。
其中,许平、薛恒仍占据首位。
孟桑回神,微笑道:“今日暮食是蒜香排骨、酸辣土豆丝、清炒时蔬,另配素汤和白饭,许监生可要都来一份?”
许平面上露出勉强笑意:“都来一份吧,劳烦孟师傅。”
“我只是动动嘴皮子,打菜还是杂役们来做,何谈劳烦?”孟桑笑笑,觑着他们苦兮兮的脸色,想了想,还是忖度着开口安慰。
“虽不知为何诸位监生如此不开怀,但无论是何难事,都得吃饱才有力气去思索解决之策。今日暮食是我盯着做的,每一道都算可口,或许能寥解一丝不快。”
闻言,许平等人的神色更为低落了,薛恒的脸上甚至隐隐流露出羞愧,让孟桑颇有些不知所措。
难道她方才的话是火上浇油、雪上加霜?
而许平、薛恒及身后一众监生,越发觉着对不住孟桑,心中涌出浓浓愧意。
许平和薛恒原本习惯坐在离打菜处最近的一张桌案,领完暮食过去,却发现叶柏已经占了那处。
见此,两人不约而同地叹气,随意寻了旁边的桌案坐下。
他们吃着蒜香排骨等吃食,亦觉可口美味,但心绪早已飘远。
今日刚来监中,许平等人就被以孙贡为首的监生们找上。
孙贡言辞恳切地道明来意——
他们二十多日来的装食堂难吃,确实是戏耍了田肃等目中无人的高门子弟,变相出了一口恶气。同时,却也使得食堂名声越来越差,牵连了无辜之人。
此举,不但辜负孟桑等一众食堂庖厨、杂役的真心,也愧对每日这般可口的吃食,并非君子所为。
这些监生多出自律学、算学、书学,中秋并未归家。在被孙贡说服后,他们商量了足足两天,打了无数腹稿,方才寻上许平等人。
这样一针见血、真情实意的劝说,一口气砸在未有防备的许平等监生耳中,如石破天惊一般,击碎了众人多日来的迷障。
因而,许平等人一整天都有些魂不守舍,满心纠结要如何补救,又要如何向孟桑道出真相。
薛恒狠狠地撕咬着排骨,很是烦躁,低声道:“今日这般心烦意乱,骑射课上还要听田肃那厮说些不知所谓的胡话!也不知他们在想什么,要笑不笑的,一字一句都仿佛意有所指。”
许平面色冷然,咽下青椒丝:“顾不得他们,暂且当瞧不见罢!咱们眼下最首要的事,是思量如何向孟师傅他们致歉,之后又要如何补救,挽回过失。”
他们未曾留神到,旁边专心致志用食的叶柏,悄悄竖起了小耳朵。
而其余监生沉默地领走吃食,每个人头顶上空仿佛都悬着一朵沉甸甸的乌云,坐下后,默不作声地用起暮食。
整间食堂安静到诡异,偶尔有人压低了声音说话
就在此时,门口处几声嚣张至极的嗓音,打破了食堂内的“平静”。
“瞧瞧,原来这就是你们口中的猪糠啊!”
田肃大步迈入食堂,一眼看见许平二人,咬牙切齿:“断然想不到,博士们口中诚朴谦逊的许子津,有一朝一日也会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起谎话,诓骗他人!”
他身后跟了六个人,皆是不甘落后,纷纷出言奚落。
“台元兄莫要再夸了!什么诚朴,什么谦逊?当真是要笑掉大牙,真该让博士们来亲眼瞧瞧,这些监生都是什么心思恶毒的卑劣小人!”
“要不怎么是四门学和下三学的呢?多体谅人家吧,没见过什么世面,为了口吃的就能满口谎话啦……”
田肃讥笑:“哎呦,这豚肉真香,你们下三学的配吃吗?”
以田肃为首的一群人,你方唱罢我登场,言语极尽嘲讽与鄙夷。
孟桑等一众食堂的庖厨、杂役最初听闻此言,还未来得及回过神,似懂非懂之间,就瞧见许平等人拍案而起。
许平眼中闪过厉色:“若非你们步步相逼,我们又怎会一时行差踏错,犯下此等错事!”
“是!我薛安远敢做担当,这事儿是我们错了,”薛恒亦应声而起 ,愤愤不已,“起初确实是担心孟师傅忙不过来,私.欲作祟,便出此下下之策。后来看见你们被耍得团团转,就觉着开怀畅快,一出多年恶气。”
“可田台元你扪心自问,国子学监生也不少,可有谁似你一般,仗着家中长辈身居高位,在监中踩低捧高的?”
这一问,仿佛点燃其余监生心中积攒多时的怨气,纷纷掷了筷子。
“我们这些人确实家世不如你,进不了国子学和太学,四门学的边也摸不着,但如何就理所当然要被羞辱?”
“律学、书学、算学亦为朝廷所设,诸位同窗也是堂堂正正考进来的,勤于课业、尊重师长,缘何就非要低你们一头,还被起了个难听的‘下三学’名头?”
“我们确实囊中羞涩,比不得你们日日酒楼食肆。即便是孟师傅没来,也得逼着自己来食堂。然而这又与你们何干,怎么就得成为你们口中的笑料谈资!”
“自打许监生月考压了你一头,田台元你便带着一众人,时时出言奚落。敢问田监生,监内诸位博士是这般教导,你家中长辈也是如此教养家中子弟的吗!”
许平压抑住喷薄而出的怒气,勉强维持面上的平静,一字一顿,冷声质问。
“于孟师傅,我们有过错,我们配不上如此精心烹制的吃食。”
“那你呢?你和你身后的拥趸就配了?”
田肃与其跟班,加起来不过七人。要比人数、比嗓门,自然吵不过许平这边二百余人,因而方才一直被各种质问砸得怒火冲天,却一直插不上话。
好容易有许平这一问,他总算能逮着机会开口,当即冷哼一声,欲要反驳。
不曾想,未等他说一个字,一道冷若冰霜的声音狠狠劈开两方人的对峙之势。
“敢问许监生,这位……”孟桑冷着脸,气势迫人,挺直腰板走出,扫了一眼田肃腰间木牌,“这位田监生所言,可否属实?”
许平原本聚起来的怒气,在听见孟桑这一问,陡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愧道:“孟师傅,是我等之过,不该将食堂牵扯……”
话音未落,就被孟桑冷声打断:“换言之,田监生所言属实。”
许平等一众人满面愧色,当即想开口致歉,就被孟桑挥手止住。
孟桑转身
她的语调几乎没有起伏,平到不怒自威,然而任谁都能隐约窥见里头汹涌怒意,好似平静海平面下永不停歇的暗流。
平日里时常带着笑意的杏眼,冷得冻人、锐利如刀。当这样的视线停在某一人身上时,犹如千万斤重的巨石,压得对方喘过不气,连呼吸都不由自主放慢。
田肃出身显赫,平日里也算见多了穿红着紫的高官,胆量不低。眼下却仍然被孟桑的目光给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他咬牙,强行装出一副底气十足的“张扬”样子:“是我所言,难道说错了不曾?”
闻言,孟桑的唇边竟然微微勾起,而笑意却不达眼底,寒冷彻骨:“很好。”
“监生之间有了口舌,我们这些食堂里做活的庖厨、杂役怎敢掺和其中。”
“我等识相得很,不敢打扰,诸位自便!”
说罢,她环顾四周,眼神示意一众食堂里的杂役们跟上,随后转身就走,半点开口机会都不留给他人。
她明面上是食堂的二把手,顶上还有魏询镇着。然而明眼人谁都看得出,孟师傅才是现如今决定食堂大小事情的人。
有孟桑顶着,再加上连日来的心血被人拿去诋毁的愤怒、委屈,包括阿兰在内的食堂众人不曾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跟着孟桑撤回后厨。
小门处,听见外头动静的魏询、徐叔和陈厨子等人正挤在那儿看,亦是一脸的忿忿不平。
原本他们手艺不好,被讥讽成猪糠便也就认了!
但自打孟师傅来了,他们自认尽职尽责,无论朝食还是暮食,无一不上心,满心期待着能在国子监监生中洗刷原先的名声。
可谁能想到这一出?
这些心血都被旁人拿去当了筏子,成了他们口角之争中的棋子!
任你是个菩萨脾气,也忍不下这口气!
陈厨子等人瞧见孟桑快步走来,无声让开一条道。待人全进来后,陈厨子直接将小门重重合上,摆明食堂众人的立场。
他们是拿着工钱干活的良民,可不是什么任人宰割的奴仆。
左右今日暮食都做好了搁在外面,也算尽了他们的本分,你们这些监生就自便吧!
看着孟桑怒气冲冲地离开,许平等人根本不敢出言相拦。而那“砰”的关门声出来,更是让他们心中狠狠一颤。
薛恒气血上涌,满面通红,扭头盯着田肃等人,欲要开骂。而田肃他们自然不会束手罢休,僵着脖子,也要开口。
就在此时,一声震耳欲聋的童声,径直打乱双方阵脚。
“当真荒唐!”
两方人齐刷刷望去,就看见叶柏面无表情地从桌案后头站起来。
许平等人顿时有些懊恼,怎么忘了叶相公家这位小郎君还在!
至于田肃七人,脸色亦是一僵,气势灭去大半,面面相觑。
缘何叶柏正巧在此!
叶柏可不只一位任尚书左仆射的阿翁,他阿耶任刑部侍郎,亦是简在帝心。
叶家……那轻易惹不起啊!
被二百余人的视线盯着,叶柏仍然从容不迫地拎着他的书袋,走到正中央,很是淡然地分别看了两方人一眼。
叶柏先是盯着许平、薛恒一方,正声道:“方才薛监生所言,你们做此事有两个缘由。起初是担忧食堂人手不够,因太过喜爱而想要独占,是以无故污蔑诋毁。”
小郎君叉手,旋即放下:“敢问,若你们呕心沥血作出绝妙
“你们做出如此行径,非是喜爱孟师傅的吃食,或是‘体谅’食堂人手不足,实乃自私自利之心作祟,为人不齿。”
“至于之后,沉溺于戏耍他人而带来的愉悦,享受着众人皆醉的快.感,却不敢光明正大、有理有据地回击,跟田监生他们的恶劣行径相比,又有何区别?”
叶柏年岁不大,但口齿清晰、条理清楚,半高小人气势十足,一字一句说的许平等一众少年郎君哑口无言,满面羞愧。
一旁的田肃等人,听着叶柏叱责薛恒等人,心下渐渐安定,觉着“到底都是国子学的监生”,以为叶柏是在护着他们,神色越发有恃无恐和得意。
然而下一瞬,就见叶柏刷地转身,一双黑白分明的圆眼瞪过来,绷着小脸道:“至于你们,进了国子监不专心课业,不想着报圣人之恩泽,将家中长辈之期许抛之脑后,成天只知拉帮结派,惯会踩低捧高、欺软怕硬……”
“仗着出身显赫,便肆无忌惮地欺压其他监生,不仅是卑劣无耻,更是鼠目寸光!”
田肃被叶柏一个七岁小郎君叱责,这才感受到许平等人刚刚是何感受,羞恼之意翻涌而出。
他昂着脖子,挑出自己能辩驳的,振振有词:“我阿翁是吏部尚书,我本就无须参与科举,靠门荫即可入朝为官,入国子监也不过是打发时日,无须认真课业!”
叶柏难得沉下脸,冷笑一声:“果然是目光短浅。”
“我等高官子弟,更当努力勤勉、专心课业,日后才可报效朝廷、为百姓做事!”
叶柏挺直胸脯:“我辈之楷模,当是本监谢司业!皇室血脉、昭宁长公主独子,出身显赫,却不自傲。”
“当年谢司业年方十六,未走门荫之捷径,而是与众多学子一并科举。为防不公,更是主动提议糊名,凭真才实学一举考上进士!”
说完掷地有声一番话,叶柏严肃道:“而你们,出身不及谢司业,才学亦不如谢司业,成天只想着走捷径,借他人之势耀武扬威。”
“无知!胸无大志!见识短浅!”
田肃等人被他说得面红耳赤。
倘若叶柏仅是道出他个人见解,便也就罢了,偏生他抬出谢青章这个活生生的例子,一番话全然站得住脚,更是让人无法反驳。
小郎君老气横秋地哼了一声,也不再管诸人,拎着他的小书袋,往小门而去。
临到了小门跟前,叶柏轻轻拍了两下门:“我来寻孟师傅,烦请开门让我进去。”
小门后,陈厨子等人本就守在那儿,听着外头动静。一听是方才舌战群“雄”的叶监生来了,忙不迭开门,随后再度紧紧关上。
田肃面色极为难看,青白交加,咬着后槽牙,领着他身后的监生们走了。
而被留在食堂的许平等人,看着关得严严实实的小门,彼此面面相觑,长叹一声,潦草用完暮食,约着回去商量如何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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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门后头,叶柏谢过为他开门的陈厨子,随后顶着众人钦佩的目光,从容不迫往小院走。
无人注意到,叶小郎君的耳后忽然有些红,眼底深处也漾出一抹不好意思和得色。
食堂众人从未见过孟桑发火,包括魏询、徐叔在内,谁都没有贸然去小院打扰,故而叶柏去到小院时,仅孟桑站在水井旁边。
叶柏见之大惊,失了装出来的稳重,急吼吼地跑过去,并大声喊:“孟女郎,勿要轻生!”
井边,孟桑下意
什么轻生?
她有什么好轻生的?
这一嗓子童音,同样穿到后厨里。一扇扇窗户被打开,徐叔等人扑到小窗边,满脸的惊慌失色,生怕孟桑真的想不开。
“桑娘,为了这些监生轻生不值当!”
“师父,您想开些啊!”
“孟师傅!”
孟桑无奈叹气,哭笑不得道:“又不是什么大事,为他们轻生作甚?还不如做些美味吃食,岂不快哉?”
在她的温声安抚中,众人总算安下心,又将窗户都关上,留给一大一小单独相处。
一旁的叶柏已经意识到自己想岔了,脸颊晕出两坨红意,跟猴子屁股似的,整个人都尴尬到想挖个洞钻进去。
孟桑瞧出他的局促,先打水让叶柏洁面净手,然后才领着人去后院大方桌坐下。
此时,叶柏已经冷静下来了,小脸蛋却还红着,支支吾吾道:“孟女郎,对不住,是我太心急……”
孟桑莞尔一笑:“这有什么,还得多谢小郎君的关心呢。”
她的语调很是轻快,仿佛已经将方才的糟心事悉数抛之脑后,跟须臾前怒气冲冲的样子全然不一样。
见状,叶柏坦然问出心中困惑:“眼下女郎瞧着毫无恼怒之意,难道已经消气了?”
孟桑点头又摇头,耐心道:“这气哪能一会儿就消了?不过我向来觉着干生闷气无甚大用,不若想想别的,又或者做些美味吃食。”
叶柏的小眉毛扭到一起,有些不解:“想想别的?”
孟桑又点头,将想要监生自发归还碗碟的事说了,笑道:“你瞧,原本我正遇到这一桩难题,不知怎么办呢,如今不就有人递梯子了?”
“许监生他们虽用错了法子,但人都不坏,现下必然懊恼不已,想着如何挽回和补救。”
“我恰好可以利用这次机会,让他们日后心甘情愿将碗碟归还,还可一解心头恶气,一箭双雕,难道不比干生闷气要舒坦得多?”
叶柏听着孟桑轻轻松松道出诸多盘算,无端打了个哆嗦,为那些还被蒙在鼓里的监生们鞠了一把同情泪。
你们眼中伤心欲绝的孟厨娘,已经挖好了坑,就等着你们往下跳呢!
孟桑笑眯眯道:“对了,明日我准备带着徒弟去偏门摆小摊,叶监生要不要先品鉴一番吃食?”
啊,孟女郎做的吃食啊……
叶柏一本正经地颔首:“那便却之不恭了。”
孟桑站起身:“好说,叶监生稍等,我去去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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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啦”一声,裹匀淀粉的鸡柳被倒入油锅之中,激出大量油泡,滋油声不绝。
孟桑手执木筷,将其中略有些粘连的鸡柳悉数分开。
要说起下学小吃,必然会有香酥鸡的一席之地。
鸡胸肉切成细条,添入盐、花椒粉等辅料抓匀腌制一炷香工夫,随后将之扔进大盆中,细细裹上淀粉,抖落多余的碎粒,即可下油锅开炸。
其实最后这一步,既能裹粉,也能裹面包糠,端看个人喜好。
看着锅中鸡柳被炸成略淡的金黄色,孟桑眼疾手快地用笊篱捞出,撒上料后抖匀。她留一半给旁边虎视眈眈的徐叔等人品尝,另一半用盘子装了,自个儿端着往后院走。
绕过房屋墙角,就看见叶柏端端正正坐在原处。他看见孟桑的身影后,圆溜溜的眼睛倏地一亮。
孟桑走过去,将手中盘子放在桌上,又递给他筷子:“竹
“刚炸好,还有些烫口。”
叶柏接过木筷,轻咳一声:“无妨,多谢女郎。”
说罢,他压抑着心里的期待与激动,夹起一根鸡柳。
轻轻的“咔吱”声中,酥脆外壳被咬开,露出白生生的鸡肉来。
由于裹的不是面包糠,因此外壳稍微薄一些,却更能品尝到鸡柳的滋味。
仅在唇齿间被咀嚼了三两下,内里肉汁就爆了出来。外壳酥脆,擦过舌尖带来略粗粝的口感,而鸡肉嫩极,却也紧实。
上头撒的香料,初闻有些冲,但越闻越香,里头还带着一丝丝辣味,十分勾人。
叶柏明明都已经用过暮食,遇上香酥鸡,却觉着自己方才那顿都是白吃,一根接一根下肚。
在盘中还剩下一小半时,盛着香酥鸡的盘子被孟桑挪走。
叶小郎君没有恼怒或生气,只是静静盯着孟桑瞧,粉嫩嘴唇微微瘪着,一看就很委屈。
孟桑被他逗笑,但态度还是很坚决的:“不能再吃了,否则会积食的。”
叶柏叹气,一本正经道:“可我觉着自己还能吃。”
闻言,孟桑一哽。
莫非这就是,用正餐的胃与吃零食、喝饮料的胃,不是同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