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半月,反贼周幽州与荆襄结义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只要有水流通的地方,就有这则消息的传播,江南已经彻底知晓了荆南的反叛,这个出其不意的背叛让朝廷好似挨了一个闷棍,傻在当场。
就算想补救挽回荆襄,也来不及了。
因为反贼周幽州与贺荆州在汉江之畔,歃血为盟,结为金兰,而就在他们结义那天的下午,老荆州溘然离逝,新上任的荆州节度使是贺家嫡幼子贺今朝,竟是完全不顾在长安的荆州质子,那个尚不满二十岁的嫡幼子在周幽州的见证下,年纪轻轻坐上了大州节度使的位置,并正式与之结盟。
据说,老荆州去世的前夜,荆州发生了一场惨绝人寰的灭口惨剧,那一天夜里,贺氏人口无端少了几十,不少被牵连的荆州其他世家被族灭,而那些隶属于荆州节度使的牙兵以及他们的家眷,至少有五千人被屠戮一空。
这些死亡给予了荆襄所有人的震撼胆寒,它来的如此快,好像早就知道了那些目标,只等着一个合适的时机,将他们一网打尽。
没有人再敢提出异议,新任的荆州节度使和反贼迅速控制了襄阳,随之而来的就是荆州九郡归属,连一旁的益州也不敢提出任何异议,安静的好像隔壁没发生任何事。
没有朝廷的认命,也没有符合嫡幼的继承顺序,更没有来自荆南牙兵的绝对拥立。
如果贺家亲兵能完全拥立贺家,那老荆州也不会从江陵离开坐镇襄阳,贺今朝也不用悄悄顺江下金陵了。
骄纵的荆南牙兵已经被贺家人的一些极力拉拢,赏赐,养大了胃口,但在反咬主人前,一些牙兵就被收拾掉了,连带着他们的家眷一起。
残忍的雷霆手段让剩下的荆南牙兵愤愤不平,但等到老荆州和周幽州结义的消息传来,大热天的,他们像被人泼了一盆冰水,迅速冷静下来,等到周幽州推举贺小郎君上位,那些平日骄纵蛮横的荆南牙兵竟全部温顺恭敬的在年轻的节度使下俯首。
纵使私下有人猜测,这个新任的荆南节度使底下坐着的是一脉相承的手足骨血,站错队的世家人员以及许多亲兵性命,但没人能否认,他现在就是荆州节度使。
周幽州庞大的阴影笼罩了整个荆襄,顺便辐射了江州,益州等地。
而据闻,新的贺荆州对反贼周幽州恭顺无比,二人常以叔侄相称。
这一道道消息传到洛阳,长安时,长安惊惧万分,随后就是严厉斥责反贼的这一行径,见江淮那边死猪不怕开水烫,对朝廷不做任何反应,立刻将原本的荆州质子封为荆州节度使,以证他才是真的,反贼扶持上来的不过是他的傀儡,是假的!
现在朝廷已经吵成了一锅粥,为了谁带兵讨伐逆臣贺今朝。
洛阳。
齐南华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激动的手脚发颤,恨不得呼朋引伴,高歌一曲,实际上,他只能在都亭驿默默的喝茶,窗户大开,他这几天观察到洛阳周边的郑州,汝州,睢阳,颍川,各处紧要之地的官员纷纷前往洛阳。
荆襄一但被反贼控制,那中原腰眼处可就是真真正正被插上了一把刀子。
齐南华猛地灌了口冷茶,让自己冷静下来,为了防止被魏国公察觉到端倪,他已经很长时间没靠近洛阳唐家了,就在不久前,朝廷的段党来了一次清君侧,将他去年提拔组建的新派保皇党杀的差不多了,现在,他也不清楚段党的人查到哪一步了,若查到他身上…
这次可真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荆襄的反叛不止让长安的人暴跳如雷,也让洛阳的诸公心急如焚,他们纷纷求见东都留守魏国公商量对策。
洛阳宫内。
五月,西苑的牡丹花已经全部开放,整个西苑徜徉在牡丹花的海洋里,露华宫若隐若现在花间。
窗轩大敞,蝉鸣聒噪,夏天的暑气蒸腾着大地。
冬雪跪在王妃身后给她梳发,金簪挑起如云瀑发绾成一个简单的发型,妆奁上满是珠宝首饰,王妃却只让她用末端锋利的金簪,冬雪听了便知道王妃在想什么。
“娘子。”冬雪又用了一根金簪插在王妃鬓发处。
萧洛兰见冬雪说话声音低低的,先看了一圈女婢都在门外,自己也轻声道:“怎么了?”冬雪的身体现在已经好多了,就是行走抬手间还有些不利索,她原本是要自己盘发的,冬雪执意要给她梳发。
拗不过她,等她一弄完,萧洛兰就把冬雪拉着坐到了自己旁边,自己拿起一把团扇给自己和冬雪扇风。
冬雪认真说道:“那个老管家七八天没来了,屋内的冰盆已经两三天没有了,露华宫的女婢也比平常少了些。”
萧洛兰看了看四周:“你是觉得外面有事发生?”
“有可能。”冬雪道:“也许是外面很忙,老管家已经暂时顾不上这里,便把露华宫的冰盆消暑等物忘置脑后了。”
萧洛兰想了想,也觉得很有可能,自从大半月之前,魏国公匆匆离开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他,外面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无暇顾及。
冬雪一直看着窗外。
萧洛兰连忙按住她的手:“西苑外一直有巡逻队,宫里肯定有弓弩手,你可千万别做傻事。”
见王妃十分紧张,冬雪原本有些焦虑的心反而静了下来,她笑道:“王妃放心,我不会冲动的。”
“我只是想去和那边的女婢说一下,让她们送些冰来。”冬雪看着王妃汗津津的,热的微红的脸侧,想到王妃在阆歌何尝受过这种苦,自从流落洛阳,什么罪都受了。
“算了,别去了。”萧洛兰擦了擦额头的细汗:“等会我们去芭蕉叶下乘凉,那边兴许有风。”
现在正是正午时分,屋内像蒸笼一样,没有一丝风,的确住不得人。
萧洛兰卷着竹席,团扇,以及一块布垫,带着冬雪到了露华宫西边的一处芭蕉叶下,这里树荫正浓,在草地上铺好竹席,放下布垫,萧洛兰又让女婢拿些茶具,糕点过来。
天气太热,她最近也没什么胃口。
冬雪肩膀,小腿上有伤,她就让她坐在竹席上坐好。
细风吹来,萧洛兰终于感觉凉快了一些。
冬雪给王妃斟茶,又奉上绿豆糕:“天气如此酷热,这里没有冰盆水车消暑,娘子受苦了。”
“一起吃吧。”萧洛兰喂了一块绿豆糕给冬雪,笑道:“其实也不是太热,等到傍晚就好了。”
自从冬雪来了,萧洛兰心情也不那么压抑了。
等到傍晚时分,天气果然凉快了一点,萧洛兰又检查了一下冬雪的伤势,见它们恢复良好,心情更高兴了几分。
不过还不等晚上,老管家就来了,请她去莲花坞,萧洛兰倒也没有太过惊讶,外面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让魏延山又想起了她,若能从魏延山口中得到几分消息就好了,不过,那人十分狡诈,口中的话不能全信…
冬雪站起身:“我和王妃一起去。”
老管家强调了一下:“国公只请了王妃一人。”
冬雪脸色冰冷,萧洛兰安抚道:“我去去就来。”她鬓发处的金钗在黄昏里闪着光,冬雪仍然有些不放心,等王妃走后,气恼的望着自己不能自如活动的小腿。
萧洛兰看见莲花坞的临漪亭,她不免又想起了余家,余大郎那些人。
现在莲花坞与前两月截然不同,万亩荷塘内,荷叶连天,现在还未到荷花开放的季节,只有少许荷花含苞,在风中摇曳,万般浓绿一点微红。
水廊四处通风,魏延山坐在乌篷小船的船头处,看着幽州王妃站在亭内,便道:“萧夫人,请上船一叙。”
萧洛兰望着船上的魏延山,发现他只身一人坐在船上,船尾连一个掌舵的人也没有,拥有万亩荷塘的莲花坞,可想这湖有多大,比在阆歌的镜湖也不妨多让,如果掉下去…
心里念头一闪而过,萧洛兰恢复了一下过快的心跳,提裙慢慢走到临湖处的石阶上,然后踏上船头,船身微微摇晃,她走到船头处,发现船内小舱也无人。
阶上有人解开缆绳,乌篷小船被湖水波浪冲进了荷塘里,小船随波飘荡,风与浪送它到哪,它就到哪。
很快,临漪亭在萧洛兰的眼中变成了一个点。
小船在荷叶中开道,在湖面流下一道水痕,又被荷叶遮拢。
萧洛兰坐在魏延山的对面,他不说话,她也不说。
魏延山看了一会,眉间皱痕微现,他披着长袍,衣襟敞散,说不出的写意风雅,只是过于冷沉的目光让他面容多了一份阴霾。
“王妃又病了?”
萧洛兰莫名其妙,她皱着眉头看向魏延山。
魏延山观察了一会,有点奇怪的问道:“热的?”
幽州王妃玉容带着明显的霞色,很像她高热的那几次,结果这次好像不是,而是单纯热的?因为幽州王妃目光清明。
萧洛兰的闷热被湖风吹散了很多,鬓发也被吹散了几缕。
魏延山顺手折了一支细荷插在竹制的瓶内:“近日诸事繁忙,许是有不长眼的怠慢了王妃,等回去我就惩戒一番。”
萧洛兰很不习惯魏延山这样的好意:“国公此次邀我过来是何事?”
魏延山又折了一支细荷,荷花在水中一沾而过,花苞上带着水珠,他将花骨揉了揉,花瓣分叠,很快就是一朵半盛开的荷花,荷香染了他一身:“周幽州得知夫人在洛阳的消息,已经开始集结大军攻洛,大半月前荆南忽然反叛,主动做周幽州的傀儡,朝野上下慌成一片。”
魏延山低声笑道:“一个个问我怎么办?”
“还能如何?自然要打了。”魏延山望着大好景色,从纷杂的事物中脱身后,他发现自己唯一可倾诉之人居然是敌首的妻子,的确是一件好笑的事。
“不然一退再退,可就要把洛阳,长安拱手于人了。”魏延山将第二朵荷花被插入了瓶内,与第一朵相依偎。
萧洛兰听到这个消息,面上不显,心底警惕越盛。
魏延山望着幽州王妃,见她衣诀飘飘如碧云,太液芙蓉色,晕潮莲脸儿,偏偏眉眼冷意如霜。
“王妃开心吗?马上就要有人来救你了。”魏延山道。
萧洛兰衡量了一下,确定此刻的魏延山心情很不好,便决定当一回哑巴,她当然高兴了,但她还不想刺激敌人。
“开心也没用。”魏延山笑意冰冷:“不管怎么样,王妃都要留在我身边。。”
萧洛兰被吓了一跳,咬牙望着黑心肠的魏延山,不知多痛恨。
魏延山望着幽州王妃冷冰冰的神色,笑起来,想摸摸她的脸,见她躲避,不悦的单掌捏住她的脸颊,让她看他。
“到时,王妃是催命符还是挡箭牌,就看王妃在周幽州心中究竟有多少份量了。”
魏延山靠近这个女人,看着她因疼痛微蹙的青山黛眉,以及控制不住的轻轻吐气声,唇色浸透着殷红,银牙轻咬,似是恨急了他,表情不再像是泥塑般生冷僵硬。
魏延山闻到了幽州王妃的香气,他的手不自觉的松了一些,他望着她,他手中的这个女人,是属于北地的一个草莽兵蛮。
用这般仇恨的眼神看他,魏延山捏着幽州王妃的脸,让她靠的更近,他面对面着她,这个女人在周幽州那边也是如此吗?还是说,会柔情蜜意,床帷里颠暖倒凤,极尽鱼水之欢?一个草莽也能配她,他如何就碰不得?
魏延山眼神一点点沉下去,身体鼓噪,慢慢低头亲了下去,还未碰到唇,就感觉幽州王妃扑到了他的怀中,魏延山怔了片刻,下一瞬船身剧烈摇晃一翻,他被她推到了水里。
萧洛兰剧烈喘息,她稳住身形,望着被荷叶层层掩盖的湖面,心跳如擂鼓,大脑空白了一瞬,成功了?还是…
就在她转身查看的时候,脚腕被一只手大力抓住了,整个人被拖到了水里,她连忙扒住船边。
船身摇晃不停,萧洛兰转头一看,发现魏延山单手扶在船边,俊美儒雅的面容阴沉一片,不等幽州王妃上船,他就拉着她的手将她硬拽到他的身前。
萧洛兰鬓发散乱,魏延山攥着她的手腕,发现幽州王妃手里拿着一根金簪,金簪尾部寒光闪闪。
魏延山怒极反笑,他就知道这个女人从不老实,低头吻了下去,萧洛兰手腕被钳制住动不了,眼睫颤了颤,随后狠狠一咬。
魏延山慢慢移开,他的口腔里都是血腥气,血液顺着他的下颚,流到刚刚愈合的脖颈伤痕处,继而流到水中,丝丝缕缕。
魏延山感受了一下舌头的剧痛,攥着幽州王妃的手却从未放松,反而紧了几分。
萧洛兰感觉手腕都要被捏碎了,她冷汗淋漓,咬牙不出一声。
魏延山低头,说话间都带着一股浓浓的血腥气,萦绕在萧洛兰的耳边,阴冷无比:“我死了,王妃就要与我共赴黄泉。”
萧洛兰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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