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内,半月量散发出盈盈光辉,照在了那红衣人的身上。
顾京虞唇角带笑:“诸位,做好准备了吗?”
在场所有人皆面色紧绷,却没有任何的迟疑。
外面的人皆是被这氛围感染。
毕竟怎么说,还是第一次看到炸仙器这种事情。
“哪怕我还是觉得顾京虞的做法冒险,如今我也只想要他们成功。”
“但若是真的把半月量炸了,自然也会惊动了底下的血鸟,他们真的可以跑得掉吗?”
“即便是跑不掉,顾京虞也一定会这么做的吧。”
“紧张死我了,恨不得帮他们一起跑。”
“不敢看了。”
无数目光注视之下,她面色淡然,抬头,让澄澈的光芒洒在了她的面上,这强光照射之下,她眼睛一眨不眨,在搜寻到了某个重要光点之后,她高声道:“起!”
自进入此处后,从未跟顾京虞说过一句话的祁谚,忽而凭空浮起。
他一身雪衣,姿容俊秀。
地宫内涌动着一股风,风将他的衣袍吹起,更显得他气质卓越。他禁闭双目,手轻抬。
嗡——
整个地宫中,恍若都开始崩塌了一样。
半空之中,祁谚睁开眼,黑灰色眼眸在淡色光辉下,呈现出琉璃般的光泽。
踏山平海威势席卷了整个地宫,大地为之震动。
那摇摇欲坠的悬崖和绳索,几乎瞬间化作了齑粉。
而半月量所在之处,震动极深极远,隐隐有崩溃之势。
“阵来!”踏山平海尚未平息。
顾京虞及她身后的傅清、青黛和碧霄宗所有的人,几乎是同时运起了阵法。
一时间,这个原本暗淡的地宫,被各色各样的金色阵法之光笼罩,金色阵法自每个会阵法外化的碧霄宗弟子手中脱出。
“降!”祁谚手微压,半月量在空中犹如受到了巨大的压迫之力,往下坠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轰隆!
无数阵法直击到了半月量的身上,在这等群体阵法倾轧之下,半月量发出一道沉重的声响。
咔擦。
自那弯月之处,寸寸碎裂,犹如一个碎掉的月盘般,透着些残缺的美感。
残破的半月量挂在了天边,斑驳光影打在了每个人的身上。
“击碎。”顾京虞淡声道。
山石晃动间,洪月手挽金色弓箭,弓箭之上没有箭矢,她眯起双目,用力拉动了巨弓!
半空之中,灵力剧烈波动,顷刻间形成了一支赤红色箭矢,箭矢如流星般射出,击射在了半月量身上。
砰!
红色箭矢所到之处,带起了大片绚烂的火花,所有打在了半月量身上的金色阵法俱是被引爆。
在这暗沉的地宫里,红色与金色交映,巨大的爆裂冲击波,竟是形成了一朵璀璨无比的花。
爆裂之处,无数灵力皆是被剧烈积压。
“半月量已炸,血鸟要出来了。”顾京虞抬眸道。
青云间内沸腾非常。
“真的把仙器给炸了!”
“顾京虞说到做到!”
“不是,现在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六品中期的血鸟被放出来,他们不是都得死?”
“这就不得而知了,在此前所有的比试之中,还没有上来就把半月量给炸掉了的人,只能说顾京虞实在是太过胆大妄为了。”
“丢失半月量,只怕会跟他们不死不休吧。”
“那可如何是好!?”
话音刚落,就听顾京虞道:“跑!”
所有人:……
倒也是没有想到,顾京虞会直截了当地来一句跑。
这边禁制尽数崩塌,山崖震碎之下,血鸟振臂高呼,声音暴躁且愤怒。
所有人都以为,是因为血鸟守护的半月量被炸,才会叫它这般惊怒,只有少部分的人注意到了……
“谁往那血鸟的头上扔了阵法啊?”
“我的天,血鸟头顶都炸出来个血窟窿,脑门差点被轰掉了半边。”
“……我刚去看了眼,还以为血鸟本来就长那个样子。”
“这话还用问,整个秘境内,也就只有一个疯子会在炸仙器时,还不忘记往六品中期的妖兽头顶上拉屎。”
“文雅些!”
“快别文雅了,血鸟糊了半边眼,感觉要被气疯了!”
偏始作俑者这个时候还在笑,回身对上了双黑灰色的眼眸。
祁谚当即将她拽入怀中,紧扣着她的腰肢,御剑离开。
落后一步的姜越成眼眸微顿。
他身边的度厄一边祭出飞行法宝一边忍不住感慨道:“天行宗可真是训练有素啊,这个时候还没忘记带走顾京虞的轮椅。”
所有人:……
拿眼一看,可不是。
这逃命速度一看就是练过的,是连根毛都没给血鸟留下。
其他弟子反应过来,也忙不迭跟了上去。
等到那血鸟糊着一只眼,气急败坏地赶到这边后,发现一个人都没有,惊得它原地狂叫。
当下振臂飞起,所到之处,皆成了一片血海,带起的血色火花,像是一道道箭矢一样,朝着所有人逃窜的方向砸了过去。
幸得傅清及时回身,建起一道结界,将所有的血色火花,阻碍在了结界的身后,但那结界仅仅支撑了片刻。
血鸟疾驰过境,暴虐的血色火花直接将结界打成碎片,随后狂暴地朝着他们所有的人涌了过来!
身后妖兽散发着的巨大威压,令所有人毛骨悚然,俱是将脚下的佩剑或者法宝,踩得飞快。
越是如此,那血鸟越是跟得紧,血腥味漂浮在了空中。
所有的弟子头也不回地往前飞,血鸟的位置却同他们越来越近,眼看就要追上时。
砰!
一声石破天惊的巨响,那血鸟竟是于半空之中,骤然掉落下去!
不少人闻声回头,均是看到血鸟的半臂几乎被整齐折腾,断臂之痛,当下便令得它口吐鲜血,陷入昏厥。
这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所有人回过神来,皆是神色发懵。
外间的人就更迷惑了。
“好端端的,那血鸟都快要咬到释明的脑袋了,怎么突然就掉下去了?”
“是啊,这模样就好像是被什么强大的妖兽攻击了似的。”
“感觉更像是中邪了。”
“强大的妖兽?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这巨大的变化,也让高台上的长老神色巨变。
“凭空捏断了血鸟的羽翼,能有这般能耐的,只能是……”晏山长老惊愕非常,不敢相信地道:“只能是那鲛人了啊!”
“可是鲛人身上被仙人下过禁制啊!”因为太过惊愕,碧霄宗二长老直接道出其中内幕:“禁制之下,他不能伤及修士,也不能够伤害遗址内的妖兽。”
二长老转头看向了外边,虽说所有的修士离开,但因为鲛人的存在,那边也留下了一面晶石,晶石上正好可以看见鲛人眼下的状态。
然而看了一眼后,二长老神色更加复杂了:“鲛人的禁制分明还在!”
“这般情况之下,他怎么可以对这血鸟出手?”
外面陷入惊疑之中,许久回不过神来。
“难道是其他的妖兽所为?”
“开什么玩笑,这可是凭空重伤六品中期,其他的妖兽做得到吗?六品巅峰也没这么恐怖的威慑力吧?”
“不错,有这个能耐的,也就只有鲛人了。”
“可禁制没有解除,鲛人为什么能够动手?”
“这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啊?”
争论中,吕兴修怔怔地看着秘境中情形,半晌后才道:“因为这就是鲛人的禁制。”
“什么意思?”二长老皱眉:“鲛人的禁制分明是……”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面上满是惊色,未再言语。
底下还有青云间内的修士闻言,就更好奇了。
“是什么?”
“不伤害遗址内妖兽……等等,我好像明白了。”
“因为这个血鸟,如今已经不算是遗址内妖兽了!”
所有人俱是惊愕不已。
“如何就不算了?”
“这不是还在秘境当中吗?”
反应过来的修士道:“仙人遗址之中,从未规定过只有修士可以进入,所以一般情况下,妖兽也是可以进入的。”
“鲛人作为遗址内的守护者,所谓不能伤害的,肯定是和他同样属于守护者的妖兽。”
“比如之前守护蓝海玉珏的小青龙,还有这只守护了半月量的血鸟。”
“如今半月量都没有了,血鸟身上的禁制被解除的瞬间,它就不在那个不受伤害的范围内了,换句话说,如今的它已经不是鲛人的同伴了。”
这么一解释,所有人俱是明白了过来。
可明朗的瞬间,便深觉这禁制的可怕之处。
“种在这些妖兽身体内的禁制,未免也太恐怖了些。”
“是啊,生杀皆不由己,就像是这鲛人,此前他不能动手杀,等到了这血鸟失去了作用之后,他就必须得要动手杀,这……”
高台上的长老们也均是神色复杂。
其实道理非常简单,那就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对于修士是这样,对于遗址内的妖兽也是这样。
只是这个禁制尤其的冷血无情,这血鸟虽说性情也格外的残暴嗜血,但到底是为遗址所用多年。
未等到了它失去作用,眼下只是不受控制,禁制下给了那鲛人的命令,竟然就是绞杀。
绞杀一切不受控制的存在。
能在这个铁令之下存活的人,唯独只有顾京虞。
吕兴修看了下鲛人的状态,随后道:“鲛人未斩杀破坏规则的顾京虞,体内禁制加强,如今接近于石化状态。”
细看之下,会发现鲛人掩藏在了海底的半截鱼尾,已经僵硬不动弹了。
“也是因为如此,才没有直接将血鸟屠杀吧。”
青云间的修士们听得这话,皆是惊愕不已。
“这么说来,鲛人是冒着石化的风险,放过了那顾京虞吗?”
“原以为立下那等天地契约,受限更多的人应当是顾京虞,万没有想到……”
“不过这鲛人未免也太过相信顾京虞了。”
“有没有想过,他并非是相信顾京虞,而只是纯粹的不想要再做一个冰冷的,毫无自身想法的‘守护规则’工具呢?”
“是啊,换做是我,分明有着滔天的修为,却要每一步都活在了他人操控之下,那活着大抵也没多少意思了。”
夜色之下,鲛人庞大的身影立在了海岸中,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的僵化。
然而与之比较起来,他的神色甚至是较为平和的。
他那没有情绪的眼眸落在了地宫门口。
那个凡人看起来并不像是个正常的修士,甚至连修为都没有。
可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她是第一个对他说出自由二字的人。
此时的仙人遗址中。
血鸟倒地后,顾京虞一行人也没有停下来,而是在地宫中一路往前。在断壁残垣中飞了许久之后,终是抵达了地宫的最深处。
然而刚停了下来,看清楚周围的环境后,所有人皆是一愣。
这边瞧着已经荒废了许久,周围被大片的青苔覆盖,偶尔有几株盛开着的花儿,所生长出来的花色,也散发着不详的黑光。
和方才那一处悬崖不同,这里虽残破,道路却是齐全的。
唯独在道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祭台。
祭台的地面之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中间有一个璀璨的六芒星。
在他们出现的瞬间,祭台周遭的圆柱,骤然散发出巨大的光芒。
随后,在祭台下方,出现了一个封锁的宝盒。
瓷玉般的宝盒上,绘有各色妖兽,千奇百怪,变幻无穷。
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当属中间那一头有着长长鱼尾的鲛人。
祭台之前的奇石上,发出了耀眼金芒。
傅清抬眼看了下,上边便浮现出来了五个大字。
“八品化形丹。”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分说。
但这个祭台的出现,就已经能够说明问题了。
见得这一行字,还有那个诡异的祭台之后,秘境内外同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静之中。
在这里的人,都清楚顾京虞和鲛人之间的天地契约的内容。
化形是中间一个很重要的条件,而现在,摆在了面前的八品化形丹,所彰显的并不只是这个地宫主人对一切的掌控力,也是对于顾京虞深切的嘲讽。
她可以不要仙器,那她的性命呢?
她也可以如刚才那般稀松平常的,就将东西炸掉吗?
而比起这个,更加不妙的是……
傅清环顾四周,最后沉声道:“周围有三头六品妖兽。”
所有人心头一窒。
“不光如此。”姜越成脸色不好看地道:“这个平台,似乎在不断地收缩。”
三头妖兽在一旁虎视眈眈,而平台还在逐渐地往内收缩。
这般处境,竟是比起刚才的还要糟糕。
弟子们皆是汇聚在了一起,看着周围那残破的砖块,一块块消失在了眼前,心头皆格外压抑。
外面的人也不由得皱眉。
“除了这些之外,我观此处的布局,也像是个大型阵法。”
“不错,比之刚才的半月量要强上许多,想要破坏也没有那么容易。”
“这些关卡设定,用心实在险恶,几次三番皆是想要诱导牺牲他人。”
“不错,哪怕是普通弟子,又有谁是应当被牺牲的呢?”
“其实从进入这个遗址开始,我就一直有这种不适之感了。”
“如今还攻心了,八品化形丹是顾京虞跟鲛人的约定之一吧,是笃定顾京虞一定会想办法得到此物吗?”
“这便是逼着她做取舍了。”
“顾京虞会怎么选?”
“不知道,总归不会真正让人踏上祭台的就是了。”
那个明晃晃摆着的祭台,连旁观者都觉得不适,更别说身处在了其中的人了。
秘境内的人皆是沉默,他们抬眼看向了顾京虞所在的方向。
顾京虞落地之后,重新坐回到了轮椅上,她伤势未愈,那张昳丽面容上带着抹苍白。
她身后天行宗的队伍中,左思眼眸微动了下。
此前与那两头妖兽缠斗时,左思受了重伤,调养至今依旧没有好全。
刚才爆炸来临之前,也是余文光特地领着她走的。
“你打算做什么?”余文光见她拖着重伤未愈的身体,往前走了几步,顿觉不妙,当下拦住了她。
左思沉默片刻后道:“八品化形丹,余师兄当比我清楚这有多难得。”
她攥着手心里的东西,抬眸认真地说道:“我还有玉牌,如若那祭台真的有异常的话,我可以捏碎了玉牌出去。”
“太危险了!”余文光当即摇头,是半点都不退让:“师叔祖不会同意的。”
“可师叔祖已与鲛人立下了天地契约,咱们真的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吗?”左思问。
她深吸了口气后道:“师兄有没有想过,这可能是这个遗址内,唯一的一颗八品化形丹。”
错过这个机会的话,顾京虞无法履行与鲛人的天地契约,当下就会被天道抹杀的!
余文光当下顿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话。
然而不等他开口,旁边便有人道:“相信师叔祖。”
说话的人是萧翊。
左思和余文光皆是一震,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萧翊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然而眼下这个最规矩的大师兄,目光如炬,定定地看着前方,眼里带着前所未有的信任与希望。
未等他们反应过来,人群中的那个红衣人就开了口。
若仔细看的话,还会发现顾京虞常年挂在了唇边的笑容,淡了两分。
她看着那个高高的祭台,忽而开口道:“同样的把戏玩多了,就显得腻味了。”
四周格外寂静,没有人回答她的话。
“从进入遗址开始,第一个密室内,主题就是择一人牺牲。”
顾京虞手握纸扇,轻敲了下轮椅的扶手。
“至第二个巨树献礼,旨在引导遗址内的人,为夺利益互相残杀。”
她那双桃花眸里晶莹剔透,在这昏暗的地宫里,竟也熠熠生辉。
顾京虞抬眸,继续道:“到鳖兽和银海巨蝎时,其实怎么也该成功了。”
“毕竟在残暴嗜血的妖兽面前,无需纷争,弱的修士就会被吞噬,强者被逼遁走,逃窜中再遇妖兽。”
她停顿了片刻,随后淡淡地道:“我猜,如无意外的话,第四关当是让这些逃窜生存下来的人,再交出几个活的祭品。”
外面的人全都沉默了。
尤其是知晓小青龙环节的人,心下受到的触动不可谓不大。
万籁俱寂中,顾京虞似乎低头轻笑了下。
笑容里带了几分凉意,还有些漫不经心:“从进入遗址,到得最后步入地宫,每一关,打着的主意皆是争斗、内讧、牺牲弱者、活祭同伴。”
她身侧的修士,尤其是那些修为在金丹之下的,皆是变了脸色。
虽说都清楚修真界弱肉强食的规则,可事情轮到了自己的头上,没有人是心甘情愿被牺牲的。
只是他们运气好,一路行来,都被顾京虞简单粗暴地打破了。
如今回想起来,只觉得后背阵阵发凉。
青云间内。
“终于知道一直以来那种不适之感是因为什么了。”
“这……未免太过残酷。”
“只是残酷?”
“完全就是把人当成是戏耍的工具吧!这等蔑视和将人视作蝼蚁,放一块糕点在前方,就让人自相残杀的戏码,叫什么残酷?根本就是荒唐!”
“哪怕是仙人遗址,这做得也未免太过了,执着于活祭的仙人?这还算什么仙人?”
“只是高高在上俯瞰蝼蚁,戏耍人间的存在罢了!”
“但这些东西本质上也是格外真实的,只不过是这一次参加七宗大会的弟子格外平和罢了,换了往届,不,随便换了几个散修进去,只怕会比眼前看到的还要残酷无数倍。”
“本质上就是弱肉强食,弱者被吞噬和淘汰,以及在这等情况之下被牺牲,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也罢。”然而话音刚落,忽闻秘境内的顾京虞再次开了口。
所有人的目光,均是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面色淡然,轻声道:“阁下既然那么喜欢活人死祭,并且这么执着于死祭他人的话——”
她所坐的轮椅一转,竟是直接滑入到了那祭台之中。
这等举动,叫所有人反应不及,而她却抬眸,看向了四周,神色自如地说道:“我便是这个队伍里最弱的人。”
“现在,阁下可以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