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天气极好,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苏谨琛站在朱红色的大门口, 一抬头就可以看见太和殿前古雅雄壮的汉白玉台阶, 双龙戏珠的图案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仿佛就要腾空而去。
他收回了视线,整了整身上穿着的月白色绣如意祥云纹长袍,抬起头跟在前来领路的老太监身边。
老太监稍稍低头,并不敢直视他的容颜, 只开口道“新科状元小心足下的台阶。”
“有劳了。”苏谨琛点点头,紧随其后的迈开脚步,缓缓走向正前方的巍峨宫阙。
郑太后还在大殿后的耳房焦急的等待。
自古女子不得干政, 今上健在,这样的大日子,她也只能坐在耳房,隔着一道垂帘, 等候小郡王萧逸礼成。
但永定侯郑冲却迟迟没有进宫,这种日子,他竟然会迟到?郑太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随侍的老太监从角门处进来回话“太后娘娘,奴才派了人出宫去永定侯府询问, 侯府的人说, 昨晚侯爷并没有回府啊!”
“没有回府?那他去了哪里?”郑太后抬头问道。
“侯府的下人也说不知道,因今日册立大典的事情, 侯爷已经好几日没回侯府了, 下人们都以为他昨夜也是在宫中留宿的!”老太监一脸诚惶诚恐, 悄悄的扫了郑太后一眼,等着她发话。
“你先派人去把他找回来!”郑太后此时却勉强稳住了心神,又问他道“前头已经到哪一步了?什么时候颁诏册封?那萧逸人在哪里?”
“前头宣了新晋的三甲上殿了,等皇上见过了那三人,差不多就到吉时了,小郡王就在殿外候着。”老太监只低头道。
郑太后拧了拧眉心,直了直坐在靠背椅上的身子,开口道“带他进来。”
被郑冲找来的假萧逸很快就被带到了郑太后的跟前,脸上还带着几分惶恐,他穿着四爪金龙的太子蟒袍,身形和萧逸无异,长相也几可以假乱真,唯一让人有疑窦的,便是那脸上畏畏缩缩的表情。
“太后娘娘!”假萧逸见了郑太后,脸上露出几分惧怕,那人却神色肃然的招手让他走到自己跟前,抬头看着他道“小郡王,过了今日,你便是这大魏的太子了,形容气度都要有太子的风范,若是让人瞧见你这幅样子,那朝廷的脸面岂不是都要被你给丢尽了?”
“太……太后娘娘教训的是。”假萧逸结巴了一下,四下里扫了一眼,低着头不敢看郑太后一眼。
外头的盛典这就要开始了,从殿外传来浑厚低沉的号角声,老太监在门口道“娘娘,吉时已到,大殿上要传小郡王过去了,让老奴领着他在殿外侯旨吧。”
此时已是骑虎难下,郑太后也只能点了点头,开口道“去吧,哀家就在这后殿等着。”
今上龙体欠安,早朝十朝九怠,今日若不是为了册立太子,他也不能坐在这龙椅之上。
苏谨琛等人已面见了圣颜,此时就站在朝臣的最后一列。
大殿前排,摆着一溜烟的红木靠背椅,上头坐着的,便是大魏的皇室宗亲。
有年迈的景王、有从不过问朝政,封地远在云贵的滇王、也有从蜀中匆匆赶来的萧逸的生父廉王。
还有一张椅子却是空着的,先帝次子瑞王萧瀚,至今尚未进宫。
“皇上,吉时快到了。”小太监在皇帝的耳边提醒了一句,视线扫了一眼在殿外等候着的“小郡王萧逸”,开口道“小郡王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皇帝这才抬了抬头,用久病之人浑浊的眸光扫了一眼那空着的椅子,开口道“还有人没有到。”
“那是瑞王,皇上您忘了,瑞王去了边关,几十年都没有回过京城了,这次……怕是也不会过来了。”小太监说着,只顿了顿,又凑到皇帝的耳边继续道“太后娘娘说了,皇上不必等瑞王了。”
“那就听母后的。”皇帝打了一个哈欠,满面倦容,他沉迷道术,长期服用丹药,身体早已经掏空了。
小太监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正取了诏书缓缓的打开,却见空旷的太和殿广场之上,有人一路飞奔而来,口中更是高喊道“回禀陛下,瑞王殿下进宫求见!”
这一句却仿佛一声惊雷,一石激起千层浪,大殿中的所有朝臣乃至皇室宗亲,都纷纷转过头去。
瑞王穿着石青色亲王蟒袍,从殿外的丹犀上一步步拾阶而上,直到他站在殿外,抬起头看着几十丈开外的九龙王座,和那上头坐着的亲兄弟。
坐在后殿的郑太后从椅子上骤然起立,颤着手道“他……他……他怎么来了,他不是没有进京吗?”
下头的人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但郑太后马上就恢复了平静,只咬着牙道“他就算回来了,那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瑞王的视线堪堪扫过龙座上那将死之人,低下头来,瞥了一眼同样侯在殿外等待册封的“萧逸”,笑了笑道“大侄儿,许久未见。”
假萧逸被吓的咽了咽口水,一旁的老太监忙开口道“王爷既然到了,那就请去大殿中就坐,可别耽误了吉时才好。”
“也是,不能耽误了吉时。”萧瀚抬起头,甩开袍子跨入殿中,眼神扫过正壁立在一旁的苏谨琛,透着自信无我的气度。
众人的呼吸皆是一滞,行动间萧瀚已经走到了皇帝的九龙宝座跟前,下跪道“臣弟向皇兄请安。”
皇帝这时候才稍稍提起一丝精神,看着跪在自己跟前的萧瀚道“你当真是瑞王?”
“我自然是,皇兄不认得我了吗?”萧瀚抬起头,看着皇帝道“多年不见,皇兄倒是老了不少。”
皇帝已经微微变了脸色,开口道“朕老了,大魏后继无人,朕还想……若是皇弟你有子嗣,朕倒可以立他为太子。”
但他知道,萧瀚不可能会有儿子的,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只是他没想到,最后这样的厄运,却同样沦落到了他的身上。
“皇兄此话当真?”萧瀚笑了起来,他是武将,四十出头却依旧面白无须,看上去年轻神气,却也是拜他们母子所赐。
“君无戏言,你我兄弟情深,朕岂会骗你。”皇帝勉强笑了笑,又道“只可惜,你我兄弟都没有这般福分,先帝嗣子单薄,到了你我这一代,竟凋零至此……”
萧瀚面无表情的看着皇帝的嘴一张一阖的说着,脸上神色未变,却不等他说完,跪了下来道“那臣弟就先替我那儿子谢过皇兄了。”
“不是……你……你说什么?”皇帝的脑子一下子没跟上来,十几年前,先帝驾崩,萧瀚潜伏回京,郑太后使了毒计,用了大内为太监行刑的秘法,已经让萧瀚无法人道了。
他……怎么可能还会有儿子?
“臣弟说,臣弟先谢过了皇兄。”
“皇帝已经病入膏肓,瑞王御前失仪,理当论罪!”
还没等皇帝开口,一直躲在后殿的郑太后终于沉不住气了,站在龙座后的垂帘之内,厉声开口道。
朝堂上顿时发出低沉细碎的议论声,张泰霖出列道“若是瑞王确有嗣子,那按大魏祖制,为保皇室血统,应立瑞王世子为太子。”
“荒谬!大魏虽有祖制,但瑞王何来子嗣?”郑太后开口道“张大人,要是哀家没记错的话,当年陛下登基,即位的诏书还是你父亲所书,怎么如今你倒是糊涂了起来?”
张泰霖跪在地上,额头贴地,只朗声道“臣惶恐,家父教诲尤然在耳,储君乃国之根基,必要顺应天命,才能得保大魏万世基业,臣也不过就是衷心一片。”
“你的衷心,哀家知道了。”郑太后已有几分急迫“但如今陛下已经选定了嗣子立为太子,你也该顺应天命才是。”
“太后说的……陛下选定的太子就是那个人吗?”瑞王起身,伸手指着侯在门口的那人,转头对廉王道“廉王大概还没老眼昏花吧,你可看仔细了,那是你的儿子吗?”
廉王骤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大殿门口看了一眼,神色中竟透着几分疑惑,一时间却还没弄清状况。
郑太后道“廉王,过了今日,你就是太子的生父,难道你连自己的儿子长什么样子也记不得了吗?”
廉王心下疑惑,他已进京多日,却被告之为了避嫌,不得见萧逸和老王妃,此时又被郑太后突然发难,整个人都有些愣怔。
萧瀚却道“王爷不必紧张,走近一些,才好看得清楚啊!”
廉王这才开口道“你……你什么意思?”
郑太后的掌心已微微渗出冷汗来,却是不等廉王走过去,只开口道“瑞王咆哮御前、扰乱太子册封大典,是何居心?”
萧瀚转过身来,视线幽幽的看着九龙宝座后的垂帘,一字一句道“本王不是说了吗,本王有个儿子,皇兄说他君无戏言,那就册封我的儿子当太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