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结束自己生命的士兵是谁?
……
艾尔莉丝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还能是谁?
艾尔莉丝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才离开了两个星期, 事情就变成了这样。
她一直以来珍视的晶子、小心翼翼地保护的晶子,变成了现在这副濒临破碎的模样,光看表面, 都能看出她遍布蛛网般裂纹的心灵,和神经的崩溃以及身体的疲惫。
而道修, 为她而死的队长生前最挂念的弟弟,也没有被保护好,在巨大的精神压力和肉/体受到的折磨下选择了自/杀。
艾尔莉丝声音干涩,一字一句的说道,“老师答应过我,会保护好晶子和立原队长的弟弟……”
为什么都没有做到?
森鸥外疑惑地反问, “我答应了吗?”
“您……”
艾尔莉丝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这才想起鸥外老师当时回答她的是“知道了”,而不是“我会的”。
她没想到自己一直深深信任着的老师会和自己玩这样的文字游戏。
森鸥外感到了一丝烦躁。
对他来说, “学生”代表着可以被他掌控, 被他利用和差遣,以及被他塑造。但是现在,艾尔莉丝似乎有了超脱他掌控的想法。
看来,是他对艾尔莉丝太过纵容了。
“这里不是一个谈话的好地方。我们出去说。”
森鸥外看了一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边哭边对满屋子的伤兵进行治疗的与谢野晶子,觉得这个孩子能暂时安分一会儿, 便率先走出了这个房间。
艾尔莉丝看到了晶子悲伤的眼泪,不放心精神状态不稳定的晶子一个人在这里,想要上去抱住对方安慰, 却见晶子无声地对她摇了摇头,继续为伤兵治疗。
艾尔莉丝犹豫了一会儿, 跟着鸥外老师离开。
半晌, 与谢野晶子看向了房门, 潸然泪下。
她不怪谭雅在她最脆弱的时候没有在她身边,因为她知道强大如谭雅也是身不由己,她们都是别人笼中的雀鸟。
……
寂静无人的走廊只能听见外面的风雨声。
看到艾尔莉丝自觉地带上门,乖巧地跟在自己身后的样子,森鸥外心里的郁气刚散了些,就听见艾尔莉丝又问他为什么要放任立原道修去死,为什么要让与谢野晶子变成这样。
难道莉莉想不明白?未必。恐怕只是不想接受这样的事情罢了。
真是犯不着和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生气。森鸥外突然笑了,“莉莉啊,这几年,你真是一点都没变,说话还是这么直接,大仓烨子上校是怎么教你的?”
大仓烨子那个女人教了莉莉什么他不清楚,但能感受到莉莉的骨头是越来越硬/了。
她们这一身傲骨,就那么金贵吗?
即使低着头背脊也挺得笔直,艾尔莉丝闻言飞快地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了头,随口抱怨了一句,“烨子老师都对我很好……至少,比某个把学生丢进青训营就不管了的老师好。”
本来只是一句撒娇一般的抱怨,却令森鸥外眯了眯眼,“这么说,莉莉这是在怨我?”
骤然跌落谷底的气氛令人如坐针毡。艾尔莉丝有些不安,抿了抿唇,“……不是。”
真的不是。
相处了这么久,她多少了解鸥外老师并不像她还在港口黑/手/党的时候认为的那样,是个温文尔雅的好老师,相反他某些方面比任何人都要冷酷无情。
而以鸥外老师的性格,绝对不可能因
所以,除了强大的异能,她身上一定还要值得让森鸥外花费精力的东西。而把她丢进青训营就是让她的天赋变现的一个过程。
至于这个东西具体是什么,艾尔莉丝目前还不知道……至少不可能单纯是喜欢年幼的小女孩。
艾尔莉丝没来由地回忆起她刚从港口黑/手/党离开的那段时间,鸥外老师对她很好,让她终于亲身体验到了外面世界的美好,见识了许多新奇的事物,不愿意回到那个名为“家”的牢笼。而她也知道自己和鸥外老师只是老师和学生之间的关系,这样的关系并不牢固,鸥外老师随时可以丢下她,为了不被丢下,她必须显示自己有留在他身边的价值。
当她第一次表示自己可以帮老师的忙的时候,鸥外老师只是微笑,说莉莉有这份心意就够了,莉莉现在还小,等莉莉长大了再来帮老师。
她当时自以为是个成熟的小大人,还没有从高傲大小姐的身份中脱离出来,哪能听得进去这种话,反而被激发了逆反心理。也就顺理成章地遵从貌似无奈的鸥外老师的安排进入了可以让她变强的青训营,再怎么受伤疲惫也没有产生退出的念头。
好像一开始就是这样,他总能以不令她反感的方式达成自己的目的。
去青训营也是,去横滨军官学院也是,去参加战争也是。
森鸥外若有所思,“不是怨怼,那就是‘委屈’了?”
艾尔莉丝背在背后的手微微握拳,“……对不起,老师,我不该有这样的想法。”
就像常暗岛上那些被当成无关紧要的棋子牺牲的士兵一样,如果她不是鸥外老师的学生,自身没有那么大的价值,或者她产生的价值和“学生”的这个身份,都比不过牺牲她能得到的利益大的话……
鸥外老师会不会为了他能获得的利益,温和而坚决地把她推进深渊呢?
将银发女孩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森鸥外抬起艾尔莉丝的下巴,注视着那双漂亮的紫色眼睛,语气依然温和,“我让你接我的话了么?莉莉。”
仿佛训狗一般的说话方式,莫名令人感到屈辱。
这是她又能怎么样呢?从跟着老师离开家的那一刻起,不就已经注定了吗?
艾尔莉丝被迫仰起头与面前居高临下的男人对视,眼神惶恐地说道,像受到惊讶瑟瑟发抖的小鹿,“……对不起。”
因为她又不知不觉做错事,惹老师生她的气了吗?
这样可爱的银发小萝莉,谁会生她的气呢?森鸥外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莉莉是不是忘了自己是怎么从那个鬼地方逃出来的?”
“其实我不想对可爱的女孩子发火,但是有些人不敲打一下,似乎就连自己真正叫什么名字都忘了。”他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带着几分怜爱,“是不是啊,艾尔莉丝·冯·卡斯坦因?”
闪闪发光的钻石一旦出现了杂质就要及时打磨。她的弱点如此明显,身体里又有几分棱角、几根硬骨头可以用来碾碎?
第一次从老师口中听到自己的全名,艾尔莉丝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发颤,“……没有,我没有忘记。”
那个象征着贵族出身的姓氏并没有让她感觉到一丝荣耀,反而满满的都是心惊胆颤。那是她迫切想要逃离却割舍不掉的过去。
森鸥外似乎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还担心自己养了一条白眼狼,准备着把莉莉送回以前待着的地方了呢。”
“……”艾尔莉丝也不知道自己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眼眶一热,低声哀求,“请您不要这样说。”
鸥外老师从来没有对
因为她对队长的弟弟的移情作用违背了他的意愿?还是因为晶子违逆了他的命令才迁怒于她?
“艾尔莉丝,我看你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是不是觉得待在我身边,束缚你了?”森鸥外温和地笑了笑,“如果不是我带你离开,就你父母那德行,你恐怕已经嫁到富贵人家做当家主母了吧,不用上战场,不用自己动手杀人,只要讨好自己的丈夫就够了,只要做一个生育机器就好了,除此什么都不用做……”
“告诉我,莉莉,你想回到那样的生活吗?”
艾尔莉丝忍住眼泪,拼命摇头。
既然已经尝到了自由的滋味,又怎么甘心回到那个不见天日的牢笼?
“那好,既然莉莉叫我一声老师,我就有义务帮助学生走上正道。”森鸥外亲昵地摸了摸女孩留长了的头发,“来,说来听听。把你当时不小心害你母亲流产、被父亲殴打、跪在我面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艾尔莉丝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当时,她说了什么?
忘记了,早就忘记了,忘记了的,就不要再想起来。
——不要再想起来,当时父亲给予她的屈辱,和自己在这个人面前,弯下就没再站起来过的膝盖。
“艾尔莉丝?”
森鸥外脸上依然挂着温和的笑意,无声的催促。
他就用这样亲切的、仿佛真的是在办公室里纠正学生错误的老师一样的语气,残忍地在她心里从不曾愈合的溃烂处再添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在他的注视下,银发女孩那双逐渐失去光彩的紫色眼眸里,慢慢、慢慢地沁出了晶莹剔透的泪水,“只要老师愿意带我离开,我就是您最忠实的一条……”
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