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萧房的营前挂起了免战牌,褚山遥接到回报似乎并没有感到意外,早早起床的他已经换下了劲装,穿着着一件灰色宽袖长衫,披头散发,扛着锄头,提着竹篮,来到关下的一块空地,松土种梅。
“褚帅,这,这寒冬腊月的梅核种下去也发不了芽呀。”
褚山遥留在连云关的士兵多是出自北域牧民,其间偶尔也有一两个懂得栽培,见褚山遥做无用之功便上来相劝。
“哈,人有生不逢时,更何况树……埋下吧,若是明年回了暖,说不定还会有一两个有灵性的种。”
褚山遥说的话与这兴致极是反常,过来相劝的士兵们面面相觑,憋了半天才又问道:
“褚帅,听说萧奎将军已经开始带队回撤了,那俺们什么时候……也。”
在军中士兵们不可擅言进退,这是规矩,更是底线,因而话到这里便打住了。
“你们怕死吗?”
褚山遥知道他们要说什么,劳作之间,淡淡的问了一句。士兵们听了之后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不怕,俺们知道,俺们现在拼命,是在为自家兄弟姐妹们将来不在被士族压迫,即便死了也是英雄!”
“是啊,我们不怕死!”
士兵们呼唤着,表情甚为坚毅,士气不可谓不高,然而褚山遥却没有一丝兴奋,只见他放下锄头喘着粗气的说道:
“那好,等我死了之后,你们便逃走吧。”
这话说得极其不是时候,士兵们一下都愣住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的盯着褚山遥,而他的脸上终于也露出一丝笑容。
“你们啊,最大的也就三十出头,最小的怕也只有十七八岁,若没有士族的压迫,若没有战斗的理由,你们其中的一些人或许早已为人父……唉!”
说到这里褚山遥又忍不住的叹了一声,脸上的笑容顿时烟消云散,随即叮嘱道:
“记住!千万别投降,能跑就跑,躲到山里去,等天下太平了,再出来……”
褚山遥的话,让面前的士兵们感受到了不安,随即有人弱弱的问了一句:
“我们,我们会输吗?”
“不,我们会赢!一定能赢,但褚山遥却必须得死!”
“那,那我们一定拼死保护您。”
“呵呵,不用,你们只要记住我说的话就好,去吧,去准备吧。”
说完这句话,褚山遥再次挥动起了锄头,士兵们互相看了看,随即便离开了。大约到了傍晚,褚山遥总算是将竹筐里的梅核埋种完毕,心满意足的回到关内休息,直至到了子时末了,这才沐浴更衣,然后在寅时初刻背着一张木琴,捧着一盏香炉,重新进入天志阵中,一时间如溪水般清澈的琴声在其中回荡……
而对面的大军直到冬日的暖阳快升至头顶,这才缓缓列阵于前……
此时褚山遥也倦了……只见他缓缓停了弦,通过藏在石壁中的棱镜观视着阵外的一切……
“鸿蒙一斩分天地,阴阳汇流为礼乐。奈何人心似妖魔,不循天道乱轮回!”
吟唱之间,一个三十多岁的通达汉子带着一弱气少年,缓然出现在阵前,只见那汉子向着石阵先鞠了一躬然后恭敬的喊道:
“礼家后进卫思贤受邀前来破阵。山遥公多有得罪咯!”
所谓礼家不过是卫思贤自诩的,他本是儒家十三学院的弟子,以转攻“礼”道而偏激,后被逐出门墙,因而自立“礼家”学术,推行古法礼乐,而这阵前致礼便也是效仿古圣之作为。
“哼,装模作样!”
褚山遥是墨家弟子,对于这一套繁文缛节,自是看不上,只见他冷笑一声,从自己的袖中掏出一株香点燃之后插进了香炉之中。
而另一边进阵中没有任何的回应,卫思贤倒也不气,笑呵呵的让到一旁,将身后甚为紧张的陆重轻请到前方。
“小陆子,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
“卫大哥,又……又要杀人了吗?我,我怕!”
看着陆重轻眼泪汪汪的样子,卫思贤叹了一口气,躬下身子拍了拍他的背。
“小陆子不要怕,他们都是坏人,他们都该死,你不用担心,卫姜姐姐和我都会保护你的。”
“恩,我明白了,我会努力的!”
说着陆重轻抬手将溢出的泪痕拭去,而那卫思贤也放开了对方,缓缓从自己的袖中掏出一副女子的面具,然后轻轻的扣在陆重轻的脸上……
霎时之间,天色骤变,厚厚的乌云遮住了暖阳,风雪大作好似龙卷,只听得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响起,陆重轻的身体发生了诡异的变化,只见他右臂骨骼开始膨胀,最终撕裂皮肤形成了一张有着女子面容的诡异骨盾,接着再看他左手凭空一抓,一把冰雪战斧出现在了他的掌中!
“卫姜回来了,这肮脏的世界必将泯灭!”
此刻陆重轻的声音宛如万千女子的凄厉嘶吼。声音落下的瞬间,只见他双脚一蹬冲进了石阵之中……
“哈哈哈哈!来的好!”
同样带着的愤恨的笑声从石阵中传来,似乎早已有所觉悟的褚山遥是何等兴奋,只见他一脚踢开木琴,起身一手持剑,一手催动着力绝吸石;转瞬之间石阵入口处四面八方无数黑刺冒出朝着陆重轻攻去,然而后者根本不惧,狂奔之中见黑刺近至方寸,身子一晃,化作一股青烟消失于刺群之间,等褚山遥反应过来,那陆重轻已至十丈之外。
褚山遥见状连忙摆手再催力绝吸石,汞气、凝骨粉汇成的白雾随即散出,可还没等成势,便看陆重轻手中战斧一挥,风雪顿时骤起,汞气、凝骨粉瞬间吹散。褚山遥见状心中一震,连忙再释机关,然而此时,对方却再一次消失,褚山遥惊恐之下连忙通过四周的棱镜寻找着对方的身影。
可就在此刻,身后忽然传来刺骨的寒风,心知不妙的他连忙侧身躲让,而就在他闪开的一瞬间,无情的战斧擦着他的身体已然砸在了地面之上,撕开了一条宽约三寸的裂口,褚山遥虽是躲的快,却仍是被气浪波及,整个人撞在了石壁之上,然而还没他缓过神,一股青烟便至面前,陆重轻突然从中现身,抬起战斧这便要砍,褚山遥躲不开,避不了,唯有放手一搏,只见他反手猛击身后的石壁顿时散出金光,穿过他的身体射向对方,陆重轻见状也是吃了一惊,连忙抬过右手,张开骨盾,躲入其中,避开攻势的同时,却还是被退后了三四步,而趁着这个空隙,褚山遥翻身后跳,越过石壁,躲入了阵中,与那陆重轻玩起了捉迷藏,然而面对这样的对手,褚山遥的天志阵已然没了作用,逃窜引诱不过只是拖延时间……终于当他再一次回到原点之时,香炉中的那株香已经燃尽……
“……应该成功了吧?”
褚山遥自言自语说着,一股青烟也随即而至,面对死亡的来临,褚山遥没有再做挣扎,只见他抬剑刺去,剑刃穿过了烟雾,什么都没有伤到,然而就在他打算回手再攻之时,陆重轻再次出现,他伸出骨盾死死夹住了褚山遥的手,随后战斧高举,顺势一斩,人头滚落而下,陆重轻愤恨的看着没有一丝血液的地面,随即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嘶吼,而与此同时,这座天志阵也好似失去了生命,在怨怒声中轰然倒塌……
“破……破了,终于破了!太好了,相爷太好了!”
陈孤艺欣喜若狂的朝着散落碎石的中央看去,此刻陆重轻已然将褚山遥的无头尸身抛下,回头看向了他们,陈孤艺想上去看个究竟,却被萧房拦住了……
“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先让卫思贤过去!”
陈孤艺这时才反应了过来,那陆重轻望向他们目光同样饱含杀气,不经意间打了个寒颤,而就在于此同时一股青烟飘至,陆重轻出现在了他与萧房的面前,手中战斧再度高举……
“够了,卫姜停下!”
听到卫思贤的呼喊,陆重轻不满的低吼了一声,随即回到其面前,而后者则抬起手将那脸上的面具给取了下来。
“呼~”
就在面具取下的片刻间,乌云散却,风雪骤停,好似一切都恢复了平静,陆重轻失去了意识倒在了卫思贤的怀里,而后者朝着萧房点了点头,这便先行回了营帐。而萧房、陈孤艺二人则纵马来到碎石的中央……
“这是……”
一见褚山遥尸首身边毫无血迹,萧房首先察觉情况不妙,连忙捡起头颅朝断裂处看去,只见内中满是晶石、齿轮。顿时想起了几日前董秀说的话……
“这便是传说的中的镜身偃甲。”
“哎呀,果然!本世子就知道那褚山遥那厮绝不会这般坐以待毙,他一定是跟着萧奎跑了!”
陈孤艺的想法看似合情合理,然而在萧房眼中却是常人的思维,褚山遥何等样人,丢下偃甲替身,若只为金蝉脱壳,求个无功而返那也太过平庸了。随即他又想起了初来连云关时与对方的阵前交谈,自己曾问这具偃甲,褚山遥是谁?谁又是褚山遥?而它的回答则是,褚山遥一直都是褚山遥,而自己却不是褚山遥。如今天志阵破,对方的底牌已然掀起,事实证明实话才是最为可怕的谎言,而真正的褚山遥则藏在了这场谎言之中……
“哼,看不出来,一个偃甲还蛮会享受的!”
就在萧房竭力思考之间,陈孤艺下了马,一脚将乱石中安放的香炉一脚踢倒,燃尽的香条掉落在地上,萧房一望之下,顿时便似被冻住了一般,跌落马下。
“相爷,相爷,你怎么了?”
陈孤艺见势不妙,连忙上前搀扶起萧房,然而后者起身之后甚为激动的拉住陈孤艺的身体,泪涌而出,懊恼非常的说道:“你家父王命休矣!”
萧房这话一出,陈孤艺好似五雷轰顶,差点也站不稳了,脸色煞白之间,连连追问到底发生了何时,而萧房则指着那根燃尽的香条说道:
“褚山遥在途安!他算得就是这半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