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巴伐利亚大使之后,特蕾莎总算可以喘一口气了,她一天忙碌了这么久,着实疲惫不堪,好在夏奈尔在身边可以无微不至地照料她,不然恐怕她早已经无法承受这种生活节奏了。
晚餐的时候她一个人孤独地坐在主位上,她的儿子弗朗索瓦则乖乖地坐在旁边被夏奈尔喂食,此时她万般想念出门在外的丈夫。
在艾格隆离开巴黎之后,夫妇两个几乎每天都通信,交流各自的信息以及旅途上的趣事,所以特蕾莎完全掌握着丈夫的行踪。
正因为如此,特蕾莎能够从艾格隆字里行间,感受到那种意气风发,以及沿途被官员和民众们热情接待的春风得意。
虽然无法亲身经历这一切,但是特蕾莎能够想象得到那些盛典场面,她更为丈夫所受到的欢呼而感到骄傲和自豪。
不过,花团锦簇当中也隐藏着些许的阴霾。
夫妇两个人的通信当中,都默契地遗忘了某个人,不过即使艾格隆只字不提,但是特蕾莎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在斯特拉斯堡发生的一切?
现在他肯定在和艾格妮丝小姐双宿双飞吧……特蕾莎这么想着,然后口中美味的鹅肝突然变得味同嚼蜡了。
不过,这也是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的事,所以纵使心有怨念,但还是可以默默承受下来。艾格妮丝小姐毕竟懂得进退,绝对不会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也绝不会在外人面前炫耀她不道德的地位,所以这段私情虽然扎心但毕竟还可以忍受。即使未来艾格妮丝留在了宫廷,她也可以和艾格妮丝相处下去。
如果殿下就此收了心的话,那就这样过下去吧,两个人还有余生的好几十年可以互相陪伴。
旁边的夏奈尔,此时也注意到了特蕾莎食不甘味的样子。“殿下,今天的食物不合您的口味吗?那我让厨师换点菜肴过来。”
“没什么,不必了,我只是今天胃口不太好。”特蕾莎摇了摇头,然后放下了手中的餐具。
夏奈尔有心再劝,不过她也知道孕妇的身体脆弱不能强求,所以也只好听从特蕾莎的命令,自己默默收拾餐具。
而这时候,一位侍女走到了特蕾莎的面前,然后再向她禀告了塔列朗亲王请求觐见。
这段时间里,特蕾莎已经和塔列朗亲王见了许多次面,不过晚上还过来拜访的情况倒是不多,所以特蕾莎略有些疑惑。
但塔列朗毕竟是塔列朗,就算是特蕾莎刚刚忙碌了一天非常疲惫,但还是立刻就同意接见了他。
很快,拿着手杖的塔列朗亲王,一点点自己挪动到了特蕾莎的面前。
“公主殿下,您真的辛苦了。”老人含笑看着特蕾莎,“您这段时间的辛劳,整个巴黎都看在眼里,他们会热爱上您的。”
“但愿如此吧。”刚刚吃完晚餐的特蕾莎,看到老朽不堪的塔列朗亲王,自然有点倒胃口。“巴黎人民值得我去为之奉献。”
不过,虽然还是很不喜欢塔列朗,但这段时间里她和塔列朗亲王共事之后,心里对他原本的厌恶却慢慢地减少了。
虽然为了拿回父亲的收藏品,她内心里早就打定了“等塔列朗死后就接管他的遗产”的主意,但是经过了这一段时间的忙碌和疲惫之后,她反而觉得这个老东西还是多活一阵子才好,至少可以让她多点喘息的空间。
刚刚走上一国之母的位置,她还有太多事情不懂了,而她几乎根本没有时间慢慢学习,就等于一上来就有千头万绪扑面而来,哪怕她聪明过人,现在也有些招架不住力不从心,这时候能有几个有威望的元老站出来替她挡着,也算是一件幸事了。
这时候她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丈夫尽管对元老的专横跋扈恨得牙痒痒,但还是想尽办法笼络他们跟自己合作。
“请问您晚上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呢?”她和颜悦色地问。
“其实是有关于陛下的家事。”塔列朗慢条斯理地回答,“不瞒您说,就在这段时间以来,很多陛下身边的人都在跟我暗中沟通,希望我能够给他们一些差事,普通人我倒是可以轻易应付,但是有些人就不好敷衍了事了。比如……陛下的堂兄弟们,他们作为波拿巴家族的一员,也希望能够为家族的事业出力,这种合情合理的诉求,我怎么好意思婉拒呢?所以我不得不跟您问一下,到底应该怎样安排为好。”
塔列朗这么一说,特蕾莎就立刻明白了,原来是艾格隆的堂兄弟们找塔列朗“求官”了。
就道理上而言,既然艾格隆爬到了如今的位置上,他也需要亲族们的鼎力支持,重用一下也无可厚非。
不过,眼下夫妇两个人还没有登基,他们居然直接越过了夫妇两个人找上了塔列朗,这确实有些迫不及待了。
“您不必为此感到烦扰,您现在执掌国事,自然要把国家的公共利益放在第一位,不能、也没有必要为了几个身份特殊的人而破坏规矩。”特蕾莎沉默了片刻,然后平静地向他回答,“他们虽然是我们的亲戚,但他们也应该遵守法纪,我和我的丈夫绝对不会允许有人凌驾于规则之上。”
以塔列朗的才智,他当然立刻就听得出来特蕾莎对艾格隆几位堂兄弟的疏远和澹漠,他也立刻就明白了这些亲王实际上并没有具备多大的影响力。
他原本还担心亲王们会侵蚀到他的权威,既然特蕾莎这样表态,那就高枕无忧了。
“您说得对,公主殿下。”塔列朗心情愉快地假笑了起来,“我们确实不该坏了规矩,况且现在政府的职位相当紧缺,各方都要酬功和拉拢,实在也挤不出什么要职去交给他们了……”
“不过,他们毕竟是我们的至亲,而且这几年当中,也为我的丈夫立下了功劳,如果完全搁置起来也是很不合适的。”特蕾莎突然话锋一转,“您有什么办法,能够既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报酬,又不至于让他们扰乱现在的政府秩序吗?”
这就是要高官厚禄养起来的意思吗?塔列朗亲王马上就反应了过来。
这当然也有很多办法。
“最近国家刚刚从动乱当中走出来,各个机构都需要重新改组,所以倒是有很多官缺需要填补。”塔列朗略微思忖就立刻帮特蕾莎找到了办法,“在之前的王朝政府当中,一直都有很多人在负责稽核教会资产,如果亲王殿下们不介意的话,倒是可以接手这份工作……”
接着,他详细地跟特蕾莎说明了情况。
在大革命期间,革命政府为了弥补军需,选择了跟教会决裂,拿教会的资产开刀,具体的办法就是把教堂、修道院及其附属的地产没收,然后分割发卖;同时,政府还颁布了法令,一旦有贵族逃亡出国,那么他们留下的所有财产都要被强制没收充公,而这些资产就成为了革命政府发行货币“指券”的保证金。
土地被革命政府切割成小块出售,然后这些被廉价贱卖的资产,在复辟之后引发了无数的产权纠纷,因为教会和贵族们认为这种“没收”是非法无效的。
正因为如此,所以复辟之后,王朝政府全面进行了产权稽查,并且把一大笔土地和资产归还给了教会和流亡贵族。
某种意义上来说,查理十世国王强行通过的“十亿法郎赔偿法桉”,也是因为这种纠纷而产生的,他想要以一笔“买断费”来彻底终结有关于大革命时期地产所有权变动引发的纠纷,然而很遗憾他最终还是失败了——在教会和失去土地的贵族们看来这笔钱太少,在国民眼里,大部分人根本就没有享受到好处,这笔钱却要全民负担,等于变成了对旧统治阶级的“赎身费”,同样无法忍受。
最终,这个政策反而成为了波旁复辟王朝的催命符,而大革命时期的产权纠纷却还依旧在持续着,变成了一个难以触及的问题。
正因为如此,产权稽查才会变成一个极为重要的肥缺,只要稍加利用,金钱就可以滚滚而来。
比如说可以勒索土地的新主人,让他们奉献出大笔的贿赂,让自己当年巧取豪夺的土地和资产“合法化”;比如说甚至可以中饱私囊,把稽查出来的“非法资产”神不知鬼不觉地抓到自己的腰包里。
在塔列朗仔细解释清楚之后,特蕾莎终于明白了其中的诀窍。
她虽然很不喜欢艾格隆那几个野心勃勃的堂兄弟,但她倒是并不反对这些亲王捞钱——只要手段看上去合法并且不要太引人注目就行了。
艾格隆当年逃出奥地利的时候,第一站是去瑞士投奔了自己的姑母奥棠丝王后,并且王后热情接待了他,还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三十万法郎赠给了他——这件事艾格隆后来也告诉了特蕾莎。
当初奥棠丝王后不可能知道艾格隆的事业能不能成功,她拿出这笔钱,名义上赞助,但恐怕早已经做好了打水漂的准备了。
既然如此她还是康慨解囊,这确实是一份恩情。
有恩情就要还,所以特蕾莎倒是愿意看到艾格隆的堂兄弟们为自己攒下一大笔家业——也免得有人说他们夫妇忘恩负义。
“您确实十分善于为人排忧解难,亲王殿下。”她略带感激地看着塔列朗,“我认为您的主意非常好,合情合理,而且恰到好处。”
听到特蕾莎这样夸奖自己,塔列朗亲王也乐了,“您这话说得,为陛下和您效劳本来就是我的职责不是吗?两位对我的恩情我铭记在心,我只能用兢兢业业的工作来回报……”
这种场面话特蕾莎当然不会当真,不过听到一位传奇人物对自己拍马逢迎,她也不可能毫无触动。
“您还有什么别的事情要禀告吗?我准备休息了。”她再问。
“还有另外一件事,是有关于基督山伯爵大人的。”塔列朗亲王再说。
“嗯?基督山伯爵?他有什么事情吗?”特蕾莎顿时来了兴趣。
“实际上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塔列朗摇了摇头,然后越发地闪烁其词,“最近,社交场上一直流传着有关于基督山伯爵大人的流言,有人偷偷说根本就不是一位贵族,而且身世不明不知道何许人也。这倒是引发了我的兴趣,所以我让人调查了他。”
“您为什么要调查他?”特蕾莎直截了当地反问,“基督山伯爵是我的丈夫亲自封的爵位,不管他以前是什么人,他现在就是一个贵族!而且他绝对不会有什么问题,我和殿下都极其信任他。”
“话是这么说,但您也不好用这些说辞来顶住悠悠众口啊……”塔列朗意味深长地回答,“您别忘了,眼下他与其说要面对敌人的炮火,倒不如说要面对同党们异样的眼光了。”
原来如此!
特蕾莎陡然明白了过来。
攻击基督山伯爵,流传那些流言的,正是“自己人”,他们想要用这种方法来排挤掉未来的竞争对手。
“您对基督山伯爵有何看法?”沉默了许久之后,特蕾莎问塔列朗。
“我对他印象很好,我认为他勇敢,忠诚,也不缺乏头脑,陛下重用他并不算错。”塔列朗亲王回答,“出身并不算什么问题,有很多英雄出身并不高贵……但是他应该有一个明确的来历和履历,这样才经得起历史的检验。”
他们两个都知道,基督山伯爵是艾格隆的头号心腹,也必然将是未来的帝国重臣,如果一直“来历不明”的话,绝对会引发外界的猜疑,而且会影响到艾格隆本人。
“那么我该怎么做呢?”于是,沉默了片刻之后,特蕾莎再度反问塔列朗亲王。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那就让我来帮助他编造出一份完整的出身和履历吧。”塔列朗回答,显然这个问题他已经成竹在胸了,“当然这也要他自己来配合我,如果出了什么纰漏的话,未来他可有得头疼了……您别忘了到时候国内国外有多少会盯着他!”
“他会把一切都做好的。”特蕾莎点了点头。
埃德蒙-唐泰斯,这个名字应该被尘封到历史、以及尹芙堡黑牢的档桉柜当中了,基督山伯爵将是一个全新的人,帝国的重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