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永远不会忘记您的恩情……”
海黛泪眼婆娑的样子,再配合上她瘦小的身躯,看上去楚楚可怜,任何人看了都不禁会生出一点保护欲来。
类似的话艾格隆已经听过不少了,但是此刻从海黛口中听来,却尤其让他有一种自豪感和使命感。
这个小姑娘对我感恩戴德,她因为我而得到了一切,从今往后她的荣辱祸福也都已经和我绑定了,只要她忠诚于我,那么我就应该去保护她,只有这样我才能够算得上是“君主”。
“当然如此。”他对着海黛轻声回答,然后小心地将她放到了地上。
城墙上和道路边,夹道欢呼的群众们都在看着他们,而艾格隆也和特蕾莎一起,分别握住了海黛的双手,然后三个人一起走进了城门。
这是一种政治宣告——从此以后,海黛以及约阿尼纳公国的守护神,就是这一对少年夫妇了。
在欢呼声当中,艾格隆带着海黛一起在城内巡视,以此来让居民们熟悉他们的样子,直到下午时分,这样一场巡游才宣告结束。
而他们停留的地点,就是阿里帕夏的坟墓——当然,这座坟墓里埋葬的是一具无头的尸首。
坟墓摆设简单,上面只有一些石块堆垒,一代枭雄,就以这样的方式落下了历史的舞台。
以艾格隆为首,一大群人齐刷刷地围在这座坟墓旁边,日影西斜,昏黄的阳光也为此时的空气里增添了几分苍凉。
这位阿里帕夏,也算是个趁势而起的人物。
他原本出生在阿尔巴尼亚,是一个官员的孩子,在他十三岁的时候,父亲同僚所害,而阿里为了谋生以及夺回家族荣耀,于是拉拢了一群土匪,接着在长达二十年的时间里,他利用自己的土匪武装操纵当地的地主和官员们之间的斗争,时不时地还打出了“忠于苏丹、讨伐叛匪”的旗号。
随着他名气越来越大,控制的队伍越来越多,土耳其苏丹注意到了他的存在,并主动对他伸出了橄榄枝,将阿里招安并且任命为帕夏,命令其清缴其统治地区的土匪。
阿里帕夏没有错过这次机会,他迅速在伊庇鲁斯地区征召了一支军队,向周围地区扩张,控制了几乎整个约阿尼纳地区。而他赶上了好时候,恰恰在这个时候,苏丹不断地陷入和法国以及俄罗斯帝国的战争当中,疲于奔命根本无暇他顾。
可惜好景不长,拿破仑帝国覆灭之后,欧洲进入了一段和平时期,苏丹终于可以腾出手来清理国内问题了。这时候,埃及的阿里帕夏已经尾大不掉,苏丹无力解决,但是约阿尼纳的阿里帕夏,苏丹却能够铲除。
1820年,苏丹派遣大军讨伐这位帕夏,阿里帕夏这时候在约阿尼纳的势力已经根深蒂固,所以他带着自己的军队进行了顽强的抵抗,直到1822年,帕夏终于抵抗不住帝国的大军,最终被苏丹斩首,传首首都,儿子们也统统被杀,只有一个孙女儿海黛保住了性命,但是也沦为了奴隶。
如今,距离阿里帕夏授首,已经过去了五年半,但是约阿尼纳城、以及他最后所居住的别墅,却依旧如同往昔。
看着远处的别墅,艾格隆心里不禁也有些唏嘘。
阿里帕夏也算是个时代的弄潮儿,靠着翻云覆雨的手段闯出了一片天下,然而,他最终却驾驭不住时代,反而被变幻的时代所吞没,成为了历史的尘埃。
这就是赌输的代价。
但是,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选择,他会去选择当一个阿尔巴尼亚默默无闻的山匪、还是重演一遍自己的人生,当一次号令一方的土皇帝呢?
想都不用想,他一定会选后者。
艾格隆也一样。
他不能确保自己一定获胜,也许自己某一天最终的结局也是壮志未酬郁郁而终,但是就算如此他也必须去赌,去轰轰烈烈地活过一生,已经品尝到权力滋味的他,绝对不可能自愿走下舞台。
在唏嘘了片刻之后,他转头向海黛颔首示意,而海黛则走到了坟墓的边沿,然后跪了下来。
她轻轻地抚摸着坟墓上的石块,冰凉的触感让她的心头也一阵绞痛。
爷爷对她来说已经相当陌生,她甚至已经忘记了他的样子,可是她却知道,正是爷爷的死,让她失去了一切,沦落为一个奴隶。
曾经承受的痛苦骤然涌上心头,血脉传承所伴生的亲情更是让她一阵锥心之痛,她哭了出来,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到了这些石块上面。
谁也没有阻止她,也没有任何人说话,大家都友善地让海黛把内心当中的悲痛宣泄出来
而艾格隆,也摘下了自己的帽子,对这位已故的帕夏致敬。
他如此礼遇,一方面来说,这是出于对枭雄尊重;另一方面来说,海黛是他的工具,为了让海黛更加名正言顺,他也应该抬高帕夏的地位。
反正已经死去的人是不会来跟他争权夺利的,不妨对他们更尊重些。
到了黄昏时分,这场小小的仪式也结束了。
接着,在埃德蒙-唐泰斯的引导下,他们来到了一个小湖边,而小湖内有一座砖石砌成的二层小楼。
“陛下,这里就是之前阿里帕夏居住的别墅了,也是他最后负隅抵抗的地方——”埃德蒙-唐泰斯向艾格隆介绍。“陛下,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这里可以作为您和特蕾莎殿下、以及海黛殿下的居所。”
虽然海黛还没有正式得到册封,但是艾格隆已经让自己的手下们叫海黛为殿下了,以便抬高海黛的地位。
艾格隆放眼眺望,远处小岛中的别墅是砖石和木结构混合的,看上去颇为简朴,旁边还有一个小花园。
他并不觉得简陋,因为这样的居住条件,已经是他离开美泉宫之后最好的居所了,比起基督山岛来已经是判若云泥。
况且,小湖就是天然的护城河,安全性绝对没问题。
“嗯。”于是,他轻轻点了点头。
“我们已经让人把那里整修打扫过了,您可以放心入住。”埃德蒙-唐泰斯小声说,“阿里帕夏遗留下的一些私人物品我们都已经收藏了起来,等候您的指示。”
“全部交给海黛吧,她理应拥有这些。”艾格隆淡然回答。
接着,他们一行人乘坐小船,沿着不宽的水面来到了小岛上。
艾格隆和特蕾莎一起走到了别墅二楼,然后依靠在木制栏杆旁边,眺望着远处的风景。
“特蕾莎,这就是第一个属于我们的国度了。”带着一种油然而生的志得意满,艾格隆小声对特蕾莎说。
“是的,殿下……我们成功了!”特蕾莎也重重点了点头。
“无疑现在不是沾沾自喜的时候,属于我们的路还有很长……”艾格隆拉长了声音,然后又咧开嘴笑了,然后重重地挥了挥手,“但是我们应该为此欢庆一下!”
对艾格隆来说,这是他里程碑的胜利,从现在开始他拥有了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
尽管名义上的君主不是他,尽管这个小小的公国面积不够容纳他的野心——但是就目前来说,他已经足够满意了。
再怎么深沉的性格,也免不了会有一点少年意气,自从来到约阿尼纳城内之后,他的内心一直都在狂喜乱舞,只是为了在众人面前保持仪态,才做出了平静矜持、莫测高深的样子。
只有特蕾莎,能够有资格单独分享他的失态。
“殿下……”看到他欢呼雀跃的样子,特蕾莎也禁不住笑了出来。
接着,仿佛像是哄孩子一样,她伸手抹了抹少年人的头发,“好啦,如果你想要庆祝的话,那我们就举办庆典吧!约阿尼纳公国的新生,就应该为此举办庆典呀。”
“你说得对,我们要举办盛大的庆典,庆祝海黛册封和公国建立的双重喜事。”艾格隆附和了她,“我们要再次打开我们的钱袋,发一笔恩赏,给所有追随我们的有功之臣!就连我的士兵我也要犒赏他们……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也乐意。”
经过了这几个月的剧烈消耗,艾格隆手头上的钱已经不多了,但是来到这样一个地方并且建立一个新生的国家政权,他知道自己于情于理都应该慷慨解囊一番,只有这样才能激励人心,才能让大伙继续有动力跟着自己干。
金钱对他来说就是用来干这个的,身为皇帝却当个守财奴才是愚不可及。
在独自乐呵了一会儿,发泄了心中的得意之后,恢复了正常的艾格隆,让人把还在等候命令的埃德蒙-唐泰斯叫了过来。
此时已经是入夜时分了,碧空如洗,小小的花园当中足以看到满天繁星,让人不禁为之精神振奋。
“陛下,晚上好。”埃德蒙-唐泰斯躬身行礼。
“埃德蒙,我想你应该知道了,公国建立之后,你的义父就将是公国的首相。”艾格隆开门见山。
“是的,陛下,我感谢您赐予他如此殊荣……”埃德蒙-唐泰斯再度躬身,以此来表达自己的感激,“我坚信法利亚神父绝对不会辜负您的信任,他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在艾格隆来之前,他已经通过书信得知了艾格隆的任命,惊喜之余更是感激零涕——对他来说,现在世界上值得牵挂的人也只有神父和远在巴黎的前未婚妻而已了。
“对他,我有着和你一样的信心,不过我们也要承认,法利亚神父毕竟年事已高而且身体不便……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尽全力辅佐他,不得有任何懈怠。”艾格隆认真地叮嘱他,“未来我和特蕾莎可能要经常离开这里,很多事情都需要你们自行处理,你们一定要拿出自己的勇气和头脑,替我把这里牧守好,现在这里就是我们的基业了……我不容许有任何闪失。”
听到了这番话,埃德蒙-唐泰斯也不禁热血上涌。
“陛下,您放心吧!我用我的生命为法利亚神父担保,我们一定会履行誓言。”
“另外还有一件事——”艾格隆又开口了,“我打算任命你为海黛殿下的监护人,你负责管理她身边的侍从、负责她的教育、以及所有的日程安排,不经过你同意,任何人不得擅自、单独面见她。”
艾格隆知道,海黛是他的重要财宝,他必须小心看管,而埃德蒙-唐泰斯确实也是这项工作最合适的负责人了。
“好的,陛下。”没有经过任何犹豫,埃德蒙-唐泰斯就答应了下来。
看到他斩钉截铁的模样,艾格隆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个有趣的念头。
于是,他故作沉吟地看着对方,直到埃德蒙有点不自在之后,他才悠然开口。
“埃德蒙,如今你已经功成名就了,你已经是实打实的伯爵,很快就会有自己的领地,一个公国的女大公也由你来照管监护,就算大多数世袭贵族也比不上你……”
“是的,陛下,这都是您赐予我的恩典,我铭记在心。”埃德蒙-唐泰斯郑重地回答。
“那么,你考虑过你的终身大事了吗?”艾格隆突然问。“贵族总是需要继承人的嘛……不然头衔有什么意义呢?”
这个问题,让埃德蒙-唐泰斯愣住了。
“我没有考虑过……现在我认为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现在差不多已经该到时候了,我可不想因为我而耽误我宠臣们的人生大事——”艾格隆笑着回答。
埃德蒙-唐泰斯哑口无言,显然这个话题让他有点措手不及。
“你觉得海黛怎么样?”艾格隆冷不丁地又问。
“不!她那么小……而且她还是大公,我怎么能……?”埃德蒙-唐泰斯如同触电了一样,立刻摇了摇头,“我承认我确实很喜欢她,不过那是对晚辈的喜爱,我们差了二十多岁,我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想法?”
“那你有什么意中人吗?”艾格隆再问,“如果你有什么心仪对象,我倒是可以想办法为你促成。”
埃德蒙-唐泰斯闪过了一丝黯然。
“不,不需要了,陛下,这种事我自己处理就好。”
从埃德蒙的反应当中,艾格隆看出了什么。
“你还没有忘记曾经的未婚妻?”
这个问题似乎戳到了他的痛处。
“是的,我……我想念她。”埃德蒙-唐泰斯黯然点了点头。
“可是据我所知,她已经结婚了,而且生下了你仇敌的儿子。”艾格隆平静地说。
巨大痛苦,让埃德蒙-唐泰斯的嘴角扭曲地抽搐了起来。“是的,我知道……”
他嘶哑着回答。“可我还是抑制不住地想念她……所以陛下,您就别为我操心这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