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君曾说过她是这世上最了解和熟悉若浔老道的人,但她师父心里也一直藏有许多秘密,她虽不去问,可其实内心还是非常想知道的。
想着如果她能更清楚师父心中所念,或许那些过往的苦痛能被一点点治愈呢!没准儿自己也可以帮忙完成她师父的心愿。
但直到那日她无意中得知她师父的过往,才明白有些事原不是自己可以治愈的,而有些伤痛一旦烙印,便再也不会好了,更不会随着流年纷逝轻易淡去,反会逐年清晰敏感。
这日,若浔老道受他师弟奉托前去榆树村察看镇妖结界,还带上了华容子一道儿,而念君身为若浔老道的徒弟自是也要跟着的,于是就是三人一同赶往榆树村。
榆树村背靠群山,地处偏僻,方圆几里都不见一个小县,故而那里的村民生活贫穷,不常与外界来往。
之所以叫榆树村,是因为当地种有许多榆树,村民们平日就靠上山砍柴及贩卖榆钱儿为生,可周围没有县邑,离得又远,他们便把每家所砍的柴和收来的榆钱儿集中在一起,然后挨家挨户的轮,三家为一户,五天一大卖,一起拿到最近的小县去卖,赚来的银钱再根据各家所出情况分均。
若浔老道三人分工甚为明确,一人检查村口,一人检查村尾,一人负责察看村子中所设的结界,最后再一道儿前去结界中心的那一家。
别看榆树村村子小,可却是个极重要的位置,村后身的山名为“茯苓山”,顾名思义此山上长有许多土茯苓,是一种极常见却必不可少的一味药材,按理说村民们完全可以靠卖茯苓为生,那样他们的日子会过得很好,可现今却无人敢往深山上去,平日也只在入山周围砍柴。
原因无它,这茯苓山上有妖,且数量极多,茯苓山灵气充沛,山林幽深,数千年来一直有“餐霞吸露,山渊之精”的美誉,故而成了众妖栖身修炼之宝地。
最早榆树村周边还是有几个村落的,那时候村民们的日子过得还算富足,不管男女老少,都会上山去采挖茯苓,起先并无事,可久而久之便酿成了灾祸,上山的人不是无缘无故消失,就是莫名惨死在山中,后来各个村子里也开始陆陆续续有人惨死消失,待报官等待结果之际,有一个村子竟一夜之间被血洗,别说是人就连豢养的鸡鸭鹅狗皆没能幸免于难。
这一下子便惊动了圣都城的圣人,当即请了刚上任上清观不久的清诚子前去,清诚子带着道士们挨村察看,终于发现了端倪,他在榆树村几家的杂物房中看到了好几屋子的蛇蛋,那是妖性极强,灵力最盛的巴蛇蛋。
经过盘问下才得知,原来是这几家人某日上山时无意中发现了好多蛇洞,里面一时没看到蛇,便从洞中把蛇蛋捡了回来,他们只当是普通的蛇蛋,回来后便煮着吃了好多,还想着过些日子拿到小县去卖,定能赚上一笔。
当时清诚子听后险些没被气个半死,不是这几家村民没见识,而是他们为了自身利益做了不该做的事,这几个村子接连受到残害,皆是被他们所连累,因着他们的歪心思触怒了巴蛇妖,巴蛇本就化形不易,需要修炼千年才可,他们妖力极强,向来不轻易伤人,可报复心却很重,何况还是动了他们的孩子。
清诚子当下便让随行道士用车装好蛇蛋,与他一同上了山,将剩下的所有巴蛇蛋完好无损的放到洞前,而后方离开。
清诚子在榆树村坐镇了好几天,这场祸事终是停息,巴蛇妖见自己孩子被送了回来,他们也相应报了仇,自是不愿再缠斗下去,只要人不犯我,我就不犯人。
经过此场祸事,那几家人皆被抓走定罪,以慰死去的无辜村民,清诚子也在村子周围设下了结界,还告知他们茯苓山不可再去,山上面藏有许多正在修炼的妖,不是所有妖都像巴蛇妖那般好说话。
最后避免不了的是榆树村被周围几个村子所唾弃排挤,都不愿再和他们住在一块儿,选择举村搬迁此地,自此榆树村的生活也就一落千丈。
若浔老道他们是在来了榆树村后才得知还有这么一桩惨事的,念君听后深觉那几家人真是可恶至极,因一点蝇头小利便害了这么多人,还牵连本村人这么多年。
他们现在正在榆树村结界中心那一家中,家里只剩下三人,一对年老夫妻,还有一个两岁孙儿。
念君看着这家破落的房子还有已近七旬的年迈夫妻,不由说道:“老婆婆,您快别忙啦!我们不渴的。”
“家中清寒,也没什么可招待三位的,只得给你们倒口白水了。”年迈的老妪微佝偻着身子倒了三碗白水。
“两位道长,我家这儿可有什么不对?”
“老婆婆且安心,结界无事。”
听了华容子的话,老妪方安下心来,道:“这些年多亏了有清诚子道长所设的镇妖结界,不然我们是日夜不安心呐!生怕山上那些妖再寻来。”
若浔老道喝了口白水,用手抿抿嘴道:“大娘你尽可把心放肚子里,我师弟设的结界一般妖定是破不了的。”
“哎哎哎~那我就放心啦!”
“老婆子?进来端菜吧!”
老妪听闻自家夫君相招,便想连忙过去厨房,却被华容子和念君拦了下来,转而他俩进去端菜了。
其实若浔老道他们并没想留下吃饭,老夫妇家本就清贫,可怎耐他们太过挽留,说什么都要留他们吃个午饭,三人不好拒绝,怕他们多想便留了下来。
不一会儿,菜就上了桌,一桌榆钱宴。
榆钱团子,蒸榆钱,榆钱小粥,清炒榆钱,白菜汤以及一小碟儿萝卜拌豆腐。
古就有诗云: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
若浔老道坐着一看眼睛都险些掉出来,这恐怕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全的榆钱宴,不过也可以从中看出来这已经是这家人拿出最高规格招待尊贵客人的吃食了。
老翁比他妻子大几岁,今年刚好六十八整,苍老的容颜上满是岁月冲洗过的痕迹,他颇有些不好意思道:“三位是我榆树村的贵客,可我家中实在没有什么可招待几位道长的,唯有这自己采摘的新鲜榆钱儿还算不错。”
“是啊!几位莫要嫌弃才好,我家老头子做榆钱儿最是拿手,你们快趁热尝尝。”
桌上三人当属若浔老道嘴最刁,平日也最不喜素食,可他今日却一反常态,拿了个榆钱团子就开吃起来,左手举着,右手还不忘夹别的菜,口中塞得满满的,含糊不清地道:“好吃好吃,没想到榆钱儿做起菜来如此美味。”
此话一出,老夫妇俩脸上的笑容又灿烂几分。
念君见自己师父吃的起劲儿,不由嘴角露出了笑意,老翁的厨艺的确很好,榆钱儿比起其他野菜,无论是口感还是味道,均属上乘,入口有种黏黏的、甜甜的感觉,可再怎么说也算不上极其美味。
而她师父在吃食上一向挑剔,以她对他的了解来看,她师父必不会很喜欢这榆钱宴,如此说无非就是想宽两位老人家的心,让他们更自在些而已。
“我师父就是这么好,如此体贴,还爱替他人着想。”念君在心里狠狠地夸了她师父一波儿,却没注意到旁边华容子在吃菜时有些僵硬,且还心不在焉。
像若浔老道和念君都是生平第一回吃到榆钱儿做的菜,可对于华容子来说并不是,他八岁以前就经常吃,时隔十年后再次吃到榆钱团子,他心中已然不知是何滋味?
幼时,因家旁边长有几棵榆树,他娘亲便常常做榆钱团子,每每继父大骂着说吃够了的时候,他娘亲就会低三下四哄求,说家里余粮不多,小儿子小优又刚出生不久,那米汤得留着给他喝才行。
那时的华容子很小,不过五岁,他娘亲生了小儿子极是高兴,所以那一年连对他的态度也改变不少,变得较之前温和了,新出锅的榆钱团子也总会先拿给他尝尝,当时吃在口中甚感香甜美味,觉得榆钱团子是这世上最好吃的食物,只因是她娘亲所做,那口感便深深遗留在了味蕾中。
如今再次吃到榆钱团子,记忆如翻江倒海般涌来,入口不再是香甜暖滑,而是品到了浓浓的苦涩味。
华容子怕老夫妇二人多想,便硬着头皮继续吃,这味道实在太过熟悉,熟悉到……难以下咽,胃里的东西几乎都要翻滚出来。
就在几人用饭之际,村长家的小孙子呼哧带喘跑了过来。
“若浔道长,爷爷请您去我家一趟,有人想见您。”
“见我?什么人?”若浔老道此刻一头雾水,完全不晓得何人要见他。
“您去过就知道了,快跟我走吧!”
念君这会儿也很奇怪,她们师徒二人初来上清观不久,她一时还真想不出师父在这边有什么认识的人?
“你俩便先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
华容子闻言轻轻点头,念君道:“师父,要不要……我陪您一起去看看。”
“不必了,丫头就留在这儿吧!有事为师会通知你们的。”
如此,念君也只好作罢,乖乖和华容子留在老夫妇家等待。
若浔老道走后,二人继续用饭,可没过一会儿屋中就有婴孩儿的啼哭声传来,极为响彻。
“哎呀老婆子,准是团团醒了,你快进屋瞧瞧。”
话音刚落,老妪便紧忙进了屋子。
老翁对着桌前二人解释道:“团团是我们老两口的孙子,爹娘死得早,如今不过两岁,若不是隔壁老张儿媳乳水多,又看我们孩子可怜,我和老婆子啊都不知该咋办?可也不好总喝人家的,我们便给他喂些米汤,孩子小爱饿,一天得哭上好几回,你们见谅。”
念君这一听便心生同情,那么小的孩子就早早没了爹娘,真是可怜见了。
虽然她没见过她爹,可她娘是陪了她五年的,也让她体会到了满满的爱,那五年是最宝贵的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