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绿色罗裙扫过鞋面, 萧嫣提着裙摆进了门,一眼看到堂内立着的萧骋时,原本一颗悬着的心莫名就忽然这么定了下来。
一年的淬炼, 他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成长得越发成熟高大。
其实萧骋从小便比他有主见,比他更为聪明也更为刻苦,他们宁国侯府是书香世家,世代在朝都是文官。父亲母亲原本都希望他入仕, 可没有想到刚满十四的萧骋便瞒着家人偷偷从了军。
所幸他的确天纵英才, 这十年来南征北战, 一身的爵位和封赏都是自己一双手挣来的,没靠他们宁国府半点荫庇。倒是如今先皇已去, 陛下毕竟因为萧皇后的原因还忌惮着他们宁国府,父亲在朝中发渐渐也说不上什么话, 他们宁国府早就不如从前,而现在的尊贵和地位反而靠着他这个昭阳侯在这撑着,不光没有半点衰落,反倒是更胜从前。
收漠南,退浑邪, 整个大楚谁不知道昭阳侯的赫赫威名。一荣俱荣,她萧嫣这些年更是没有受半点委屈冷落,哪怕进了宫,宫里的那些妃子公主,都得敬让她三分。
所以今日宋盏一出事,她甚至没多想,第一个念头就是来找他这个弟弟了。
但真到了这里, 萧嫣一时居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说起来两人其实从小便不怎么亲近, 这些年又是聚少离多, 萧嫣一直觉得他这个弟弟心思太深,所以心中还是有些怕他的。况且这件事牵连太多,所以她也未明着说要萧骋如何,只试探着问他刚从宫里出来,是否知道内情,陛下那边究竟如何了,伤情究竟严不严重。
“伤了手臂,太医已经包扎过了。”萧骋眸光微暗,袖中的指节收紧。
好在没有性命危险,听他这么说,萧嫣总算微微松了口气。
萧骋却抬眼,看着萧嫣道:“宋盏回京后究竟有没有同楚珞见过面?还有你,楚珞在内惩院时,你们之间有没有过任何的书信往来?”
萧嫣原本心里就乱,又陡然听见他语气严肃地这么问,一时之间反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个……重要吗?”萧嫣咬了咬唇,想起自己之前自己的确是派人偷偷到内惩院打点过,不过这也只是为了让楚珞在那里面过得好些,即使有书信往来,也并没有涉及到任何意图谋反的内容。
萧骋听她这样回答,便是知道不光有,恐怕还是不止一次。
更何况宋盏今日对楚瑜的做法的确十分不满,虽说以他的理解,宋盏绝对做不出这种意图弑君,犯上谋反的糊涂事。可若是因为楚珞呢?宋盏和楚珞从小关系就更好,何况他的个性又冲动,向来不把楚瑜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再加上今日这件事,做出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再者今日他今日疑心楚瑜,却没想到反倒害得他伤情加重。也不知道他现在究竟如何了……
萧骋思索片刻,抬起眼对着萧嫣道:“这段时间你老实呆在在府上,任何人都不要见,等我的消息。”
萧嫣这才终于点了点头,道:“好。”
萧骋这才随即侧头对管家说:“萧叔,送郡主回去吧。”
*
地牢里,黑暗的甬道像是看不到尽头,潮湿发霉的空气重有水滴不断沿着墙缝渗下来,空荡的回声下,显得安静又沉寂。
“陛下小心脚下。”
这次的案子的主审官,也就是刑部尚书房屹,一直小心地跟在楚瑜身后,拿不准这天子受了伤不好好在宫内养伤,怎么亲自到这天牢里来了。
难道是来亲自审人?
宫人扶着楚瑜走下了石阶,顺着狭长的甬道往前走,没多久就来到了一间专门审讯犯人的刑室。楚瑜视线往那墙上一望,各种稀奇的刑具挂在墙上,发黑的铁具上没有半点锈迹,反而在昏暗的光线下泛
着一种让人胆寒的幽光。
楚瑜视线在每一样刑具上缓缓掠过,唇角微勾道:“怎么样,废太子和魏王可招了些什么?”
房屹回道:“陛下稍安勿躁,此案臣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楚瑜闻言这才转过头盯着房屹看了半晌,故意道:“爱卿办事朕自然是放心的,对了,爱卿可知墙上这些刑具是怎么来的?”
房屹听他这么问,心中微微一凛,好在没有等他开口,楚瑜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其实这内惩院的地牢里关的,哪个不是皇子王孙。父皇当年设下这些刑具,就是希望告诫所有进了这地牢的人一个道理。凡是进了这内惩院,管他什么王公贵胄,都得一视同仁。”
他的这番话不轻不重,可是房屹却仿佛已经猜出了接下来他要做什么了,果然楚瑜整了整袖袍,在主案后的交椅后坐下了,说道:“朕呢,一直担心房大人碍于犯人的身份,审理起来太过束手束脚反倒失了公允,便过来看看。”
房屹抬起眼看向楚瑜,说来也奇怪,明明这位少年天子说话的时候语气是温和的,眉眼也是温和的,脸上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冷意,但是房屹仍然从他的这番话中感受到了一种别样的意味,在这么冷的地牢里背上却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把人带出来吧。”
房屹一愣,这才对身边的侍卫低声道:“带出来吧。”
【宿主大人,你不会要对主角受用刑吧,还是说就已经开始明目张胆地当坏人了吗,我们的人设是白月光啊,咱们就算要坏也好歹收敛一下吧,你不能因为前两个世界的失败就开始摆烂啊!】
【不,我可是个好人,我怎么可能对他用刑呢。微笑.jpg】
只是这个世界的男主要比他想象得聪明很多。这才刚开始,就被他看透这场刺杀事有蹊跷,那在这种情况下他反而不能做得太明显了,毕竟他的人设又不是个冲动莽撞的笨蛋。
如果故意明着和萧骋作对。到时候即使他所有的计划都成功暴露了,萧骋虽然觉得他坏,也只会觉得他这人坏得坦荡,人格魅力简直UPUP的。
所以现在他要做的,反而是要收敛,起码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地置主角受于死地。
只有这样才能更大限度地凸显白莲花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恶心……对,他又不是反派,他存在的目的就是恶心人,尤其是恶心主角受。
他不能让萧骋恨他,他要萧骋恶心他。至于怎么虐楚珞,那就更简单了。楚珞喜欢萧骋,可萧骋现在喜欢的却是他这个伪善的白月光。
这种时候,很多事情交给萧骋去做杀伤力反而更大。
死有什么可怕的,生不如死才可怕。他要楚珞知道,他楚珞现在不过是他脚下的一块泥,爱怎么踩便怎么踩。
“陛下,人带到了。”房屹看着身形消瘦文弱,只能靠人扶着才能勉强站稳的楚珞,又抬眼看向了墙上挂着的森森刑具,心中狠狠一颤,终于忍不住为他求情道:“不过犯人身体虚弱,恐怕经受不住……”
严刑拷打……
实在刚才楚瑜那一番话,让他真的忍不住往这方面去猜。
楚珞原本意识昏沉,现在听到这番话也忍不住抬眼去看,模模糊糊看到了一抹明黄的身影,一转眼,又看到了他身后墙上那看起来便阴冷可怖的刑具。
想到这些东西或许等会儿就要用到自己身上,楚珞冷哼一声,他早知这个人不会这么容得了他,会这么轻易这么大度地将他放出内惩院,这不,这次这么就迫不及待地用一个这么莫须有的罪名给他抓了回来。
如今人为刀俎,他为鱼肉。也不知道这楚怀熙究竟会怎么折磨他。
罢了,他现在残命一条,也不知道能撑多久。只可恨子川哥哥被这个人
蒙在鼓里,仍觉得他是一个什么兄友弟恭的好人……
楚瑜看着楚珞现在脸颊枯瘦嘴唇干裂,半点不复当初的花容月貌,心中痛心疾首,面上却淡淡地道:“人病成这样也不知道给他请个太医?”
“病成这样还怎么审?”
楚珞冷哼一声,心想道,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他哪里会真的给自己请太医,他恐怕巴不得自己死了才好。
而站在一旁的房屹听到楚瑜的这句话时也是愣了一下,他原本以为楚瑜刚才那番话是要对楚珞用刑……楚瑜刚才明明说过不论谁进了内惩院都应当一视同仁,可现在居然又怪起他们不给楚珞请太医了。
他愣神了片刻,又觉得自己刚才妄自揣测陛下实在不应该,当今陛下出了名的仁慈心软,怎么会做出这种滥用私刑的事。
但是这些念头很快就从脑海中消失了,他转身对着身旁的侍卫道:“快,去请御医过来。”
楚珞被扶着躺下的时候仍然觉得忐忑,总觉得以这人的心计和城府恐怕还有更大的阴谋在等着自己,可没想到没等多久,竟然当真有太医过来为他诊脉开药。
而那人就这么静静地立在一旁,华贵的明黄色朝服压在身上,在地牢昏暗的光线中,脸上的轮廓在阴影中更加明晰锐利。
与自己记忆中那个羸弱温和的弟弟半点都不同。
楚珞神思渐远,却很快又被楚瑜的声音给唤了回来,对方清冽的声音响起:“究竟病情如何了?”
不知为何,紧绷的神经松懈,后面的话他也没怎么听清楚。
楚珞眼皮越来越重,就在他的视线要完全陷入昏暗中时,忽然感觉到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他慢慢地睁开眼睛,整个地牢里已经被围得密不透风,一丝光都透不进来,空气中的腐朽血腥味儿还是十分浓重,他抬起眼,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楚珞被他那双沉静漆黑的眼睛望德微微一怔。
“醒了?”楚瑜坐在他身旁,唇角微挑,淡淡问道。
楚珞发白的双唇紧抿,他可是很清楚是谁将他害到这个地步的,这个人数次要置自己于死地,他可没忘。
现在这般作态,肯定也没有存着什么好心。
修长的手指抓着冰冷锁链的一头,楚瑜微微用力,叮啷作响一下,楚珞原本就虚弱的身体瞬间被他这不轻不重的力道给带得重重跌在了地上。
重重地痛哼一声,楚珞喘息了片刻,但因为他身体实在虚弱,两只手又都被锁链绑住了,所以半天都没能挣扎起来。
“皇兄怎么摔倒了?”楚瑜弯下身,低头欣赏了一会儿楚珞狼狈的模样,却见后者重重地喘息了片刻,才恶狠狠地抬起了头瞪向了楚瑜。
“要杀便杀,何必这样羞辱我?!”
楚瑜看到他这么生气,反而却笑了,五指捏住楚珞的下巴,迫使他以一种非常屈辱的姿势看向自己,问:“光是这样这就觉得羞辱了?”
“看来皇兄的日子还是过得太舒服了些。也对,皇兄生下来便是一国储君,地位尊贵,这种苦,怕是还没有吃过。”
楚珞脸颊肉被他捏得生疼,兼之身体无力,此刻已经是气喘吁吁头晕眼花,他被楚瑜这样对待,心中又气走冷:“楚怀熙,你究竟想要怎么样?你若是恨我,只管冲我一个人来就好了,宋盏又做错了什么,你要将他牵连进来?”
“自身都难保了,还担心别人呢?”楚瑜看着他饶有兴致地笑了笑:“皇兄真是有一颗菩萨心肠呢。”
“别叫我皇兄!你这个贱人生的孩子,有什么资格叫我皇兄?!”
楚瑜脸色的笑意终于慢慢淡了,问他:“贱人?”
楚珞无端有些怕他,但是此时此刻也顾不了许多,想到自己可能已经
活不了多久,所以抿了抿发白的唇,继续说道:“身为后妃却与其他男子苟合,不是贱人是什么……就是你,就连你也是……”
小贱人……
后面三个字没说出来,楚珞就已经闭上了眼睛,一副任杀任剐的模样。
可是等了半晌,却没有等来楚瑜的任何的动作,他小心地睁开眼睛,楚瑜却反而松开了手,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是么,楚珞,可你再高贵又如何,现在不还是阶下囚一个?”
“不过你的话倒是让我明白了一件事,看来你并不怕死?”
楚珞的心思被他看穿,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今天要是他死在这里,最起码,最起码子川哥哥就能知道,他楚瑜是一个多么心狠手辣的一个人。
楚瑜看着他片刻,仿佛看透了他一般,说:“让我猜猜,你最害怕什么,又最在乎什么?”
“哦,对了,是你的表哥,萧骋对吧?”
楚珞瞳孔微微睁大,却听楚瑜又继续说道:“你对他存着什么心思,我都很清楚。”
“闭嘴!”楚珞嘴唇颤抖。
“皇兄真是了不得,居然对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表哥存着这样不可告人的心思。”楚瑜抓住楚珞的衣襟,将他拉近到自己的面前:“但皇兄可知道,你的表哥他早就有了心上人,皇兄这一片痴心怕是错付了。”
“不,你胡说……”楚珞眼神挣扎闪躲,根本不敢看楚瑜。
楚瑜却一把抓住他的头发,逼迫他看向自己:“我是不是胡说皇兄你应当很清楚,想一想,当年他是为了谁,不惜当着萧皇后的面都要杀了你?”
“又是为了谁,半点都不顾你们兄弟之间的情谊,眼睁睁地看着朕将你关进内惩院又不闻不问呢?”
“他只是被你蒙蔽!”楚珞心脏巨颤,仿佛在说服自己,也仿佛是在反驳楚瑜一样:“如果他知道你的真面目,绝对不会……”
“错了,真是自欺欺人。”楚瑜冷冷打断他,一字一句道:“你信不信,即使有一天他知道真相,他依然不会对我如何。”
“你这个表弟,在他眼里,恐怕连我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楚珞被他这一句话说得瞳孔巨震,呆呆地看着楚瑜,脸上的表情就像是丢了魂一般。
【主角受的虐心值蹭的就上来了,居然已经百分之七十了!】
【果然是古早虐文,连死都不怕的主角受居然怕这个,恋爱脑的世界真是让人看不懂。不过这样倒也省事,只是可怜后面萧骋要追妻火葬场了。】
反正篓子他已经捅下了,主角受的心看起来也是被伤得不行了,这萧骋不失忆不被捅个两三刀再不吐三升血,这老婆怕是难追。
*
“陛下,昭阳侯已经在殿外等了两个多时辰了。”
楚瑜穿一身白底黑纹的常服靠在榻上,听到四喜的话楚瑜将书合上了,随手丢在一旁。站起来拿起旁边案上的茶喝了一口,眼皮都没掀,淡淡地说道 :“不见,他要站便让他站着吧。”
这两天他借着伤的原因不上早朝不见任何人,萧骋每日都来他也晾着没见,正好冷冷他,这段时间他必定会去内惩院看魏王,到时候顺带着见一见楚珞,两个人的感情升温得必定很快。
“是。”四喜也并不劝楚瑜,在他看来,那日昭阳侯做出如此以下犯上的事,陛下没有治他的罪已经是十分仁慈了,现在就是再晾他几天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更何况也不知道他此时过来究竟是因为担心陛下的伤情还是因为要替那两个逆贼求情。
可尽管心中再不满,但四喜出了殿门,对萧骋传话时语气倒是仍旧恭敬:“昭阳侯还是先回去吧,陛下身子不适,不想见任何人。”
一连
两三天,楚瑜都不肯见他,萧骋心中又担忧又着急,但此刻也无计可施,只能压抑着心里的烦躁问道:“那陛下的伤如何了?”
四喜道:“那日侯爷走了之后陛下生了好大的气,这几日胃口也不好。伤口倒是重新包扎了,只是毕竟伤口深,又出了岔子……到晚上就疼得厉害……”
萧骋听得眉头紧皱,神色担忧道:“那今日早膳呢?”
四喜却点了点头说道:“早膳胃口倒是好了点。”
萧骋心中微微松了一点,却听四喜看了一眼萧骋,淡淡道:“难得贵妃娘娘有心,知道陛下胃口不好,亲手做的糕点今早差人送了过来。”
萧骋脸色微变,心中刚下去的一点担忧又被另一种情绪给取代了,他盯着四喜,声调都险些没稳住,脱口问道:“贵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