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武伯带着一名身穿皮裘,裹得严严实实的男子走了进来。
赵昆连忙趴在桌案上向下张望,大声喊:“武伯,这就是你说的盐商苏?”
“盐商苏?”
武伯一愣,连忙介绍道:“回小赵当家,这位便是来自咸阳的苏伯秦!”
苏伯秦?
莫非这人不是扶苏?
赵昆疑惑的望向嬴政。
嬴政笑着点了点头。
当年,他让扶苏去蒙恬军中历练,特意为扶苏取了个‘伯秦’的假名,既表排行,又隐藏姓氏。
如今扶苏自加苏姓,取了苏伯秦的名字,既有告别过去,又有怀念父皇的意思。
眼见嬴政点头,赵昆立刻会意,朝武伯摆手道:“武头领,剩下的事交给我,你去忙吧!”
“诺。”
武伯应诺一声,转身离开了厅堂。
目送武伯离开,赵昆饶有趣味的打量皮裘男子,发现他始终低着头,不由朗声追问:“苏伯秦,听说你来自咸阳?敢问你来自咸阳何处?”
“咸阳皇宫!”
“???”
赵昆懵逼,下意识看向嬴政,嬴政强忍住笑意,将头别了过去,不与他对视。
这时,皮裘男子面无表情的抬起头,眼神凌厉的看着赵昆。
赵昆见到扶苏,故作惊诧的站起身,朝厅下冲去:“卧槽?你是伯秦?是大哥吗?”
“是我。”
“卧槽!卧槽!不会这么巧吧?咱俩一个爹?!”
扶苏:“”
嬴政:“”
两人一愕,皆是无语。
赵昆二话不说,直接抱住扶苏,惊喜交加的道:“大哥!我好想你啊!每天都好想好想你……”
“大哥,你有没有想我?大哥你怎么黑了,是不是想我想的?”
“大哥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火锅,我马上让人杀牛宰羊,今天咱吃牛羊火锅!”
“大哥”
赵昆噼里啪啦的说个不停,一时间竟把扶苏整不会了。
本来扶苏想当面教训这个小老弟,结果赵昆一连串操作,让他措不及防。
眼看着赵昆就要拉自己去吃什么牛羊火锅,扶苏再也忍不住低喝:“给我停下!”
“啊?”
赵昆听到喝声,一脸疑惑的看着扶苏。
扶苏皱眉,沉声道:“我现在哪都不去,你最好老实交代,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赵昆挠头。
扶苏眯眼:“就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在信上不是说了么”
“你说父皇要杀你,可据我所知,父皇已经驾崩了!”
“是……是吗?”
赵昆下意识看了眼嬴政,试探着问:“父皇真的驾崩了吗?”
嬴政闻言,脸当时就黑了。
扶苏却浑然不觉的反问赵昆:“你连父皇驾崩的消息都不知道,怎么说父皇要杀你?”
“或许……”
赵昆讪讪一笑;“或许父皇死不瞑目,所以才派人来杀我!”
“为何死不瞑目?”
扶苏皱眉:“你对父皇做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做,倒是你,你不争气,居然还想自杀!”
“你……你怎么知道?狗蛋告诉你的?”
“别管谁告诉我的,你就说,你是不是想自杀?”
“我……我没有……”
“你看看你,一说假话就结巴,还说没有,我看就是你气死了父皇!”
“我没有!!”
“咳,咳”
眼见两兄弟吵得面红耳赤,坐在厅堂上的嬴政,忍不住干咳了两声。
扶苏这才反应过来,厅堂上还有一人,于是寻声望去,与嬴政对视,不由微微一愣,似乎有点眼熟,但又不曾见过。
“这是?”
扶苏朝赵昆询问。
赵昆一愣,旋即缓了缓情绪,有些古怪的看着嬴政,小声介绍道;“这是我义父?”
“义义父?”
扶苏一怔,当即大怒:“放肆!”
赵昆:“”
嬴政:“”
两人对视,面面相觑。
却听扶苏寒声说道:“我不管你什么原因来这里,现在跟我走,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说完,拉起赵昆,就要往厅外走。
赵昆被扶苏拉了个踉跄,连忙道:“大哥大哥!你先别急,听我解释!”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扶苏一边拉拽赵昆,一边没好气的道:“你的身份就算死也不能辱没,认什么义父,简直大逆不道……我才走多久,你就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不是的大哥,你听我说!”
赵昆一拍大腿,急道:“我在临虑邑遭遇劫杀,是义父救了我!”
“嗯?”
扶苏脚步一顿,扭头看了看赵昆,又看了看嬴政,迟疑道:“这么说外面的传言是真的?”
“什么传言?”赵昆歪头,有些疑惑的看着扶苏。
扶苏瞪眼:“就是你遭遇刺杀的事!”
“害!这肯定是真的啊!”
赵昆暗舒了口气,然后晚起袖子指给扶苏看:“这就是我遭遇刺杀,被刀刃割破的伤疤!”
“昆弟”
看到伤疤的瞬间,扶苏心头一震。
因为那道伤疤不是一般的深,然而,赵昆却毫不在意的摆手:“没事的大哥,伤疤是男人最好的勋章!”
扶苏:“”
赵昆:“”
眼见兄弟二人沉默不语,站在厅堂上的嬴政,忽然开口;“临虑邑的刺杀,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刺杀,能从里面逃出来,已是万幸!”
“那你可知是何人所为?”扶苏眯眼。
“这”
嬴政语塞。
他实在难以启齿。
毕竟刺杀自己和赵昆的人,居然是自己的女儿,赵昆的姐姐,嬴元曼。
“我昆弟不是说我父皇要杀他吗?看你的表情,似乎不是我父皇,既然不是我父皇,那就另有其人!”
扶苏说着,凝望嬴政,似乎想要将他看透,可越看越觉得眼熟。
谷还没等扶苏反应过来,嬴政又淡淡道:“刺杀赵昆,确实不是始皇帝的命令。”
“嗯?”
扶苏眼睛微眯,随即望向赵昆:“这么说来,昆弟是故意骗的?”
“你的目标是我这个大哥?还是九原的三十万大军?”
“呃……这个……”
赵昆没想到扶苏这么敏锐,竟一时答不上话来。
嬴政抬手扶额,暗暗摇头,他就知道,要想骗过扶苏,没那么容易。
可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
却听嬴政又道:“既然你从九原归来,可知蒙恬的处境?”
“蒙将军?”
扶苏一愣,急道:“蒙将军怎么了?”
“蒙恬和蒙毅已经下狱,蒙氏一族,死的死,逃的逃!”
“啊?”
扶苏听到嬴政的话,顿时一惊:“怎么会这样?蒙上卿怎么也下狱了?”
嬴政没有回答扶苏的问题,转而反问扶苏:“你刚才说离开这里,那么我问你,离开这里,你又去哪?
现在你已经是个死人了,万一暴露身份,你要带着你弟弟一起死吗?”
“我……”
扶苏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他刚才确实忽略了这个问题。
却见嬴政背负着双手,俯视扶苏,冷冷道:“你一个人死不要紧,但你有没有想过,有多少人因你而死?”
“你……”
听到嬴政的话,扶苏心头一颤,惊疑不定的道:“你到底是何人?”
“呵呵。”
嬴政一笑,摇了摇头:“我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
说着,收敛起笑容,沉沉的道:“你来这的目的是阻止你弟弟,而我,阻止你!”
…………
另一边,咸阳皇宫。
李斯正在向胡亥禀报大巡狩的事宜。
因为始皇帝东巡夭折,胡亥想遵循始皇帝的遗愿,继续东巡。
然而,他又害怕自己根基不稳,不能威服天下,所以招来李斯商议。
此时的李斯,已经不是彼时的李斯了。
三公九卿之中,唯他一人独大,可以说一人之上,万人之下。
有时候,甚至连胡亥都不得不看他的脸色行事。
“丞相,朕初登帝位,天下黔首尚未归心,先帝东巡,以示我大秦强势,朕若不东巡,实则有示弱之嫌。”
胡亥一脸诚恳的看着李斯,轻声道:“朕的意思,东巡还是要进行,不过得改变原有路线,不知丞相以为如何?”
李斯心中有些好笑,嘴上取淡淡道:“陛下有此雄心,乃大秦之福,老臣求之不得!”
不用想,他也能明白胡亥的另一层意思。
巡守天下,意味着亲自治理天下,而亲政则代表李斯手中的权力,即将归还皇帝。
李斯纵使身为领政丞相,也不敢公然阻止皇帝亲政。
更何况,当初密谋篡位的时候,三人并没有明确约定,李斯摄政多久,于是就造成了现在这种局面,李斯把大部分事情处理妥当了,胡亥便开始夺权了。
一时间,李斯头皮发麻,不由背脊骨发凉。
他很明白对方的心思,但又无可奈何,若胡亥在朝会上让李斯交权,李斯无从反驳,毕竟李斯遵循的是法制,法制的根本是依法行事。
而依照国家法度,皇帝亲政,避不可免。
现在的问题是,胡亥只是随便说说,还是故意试探。
若随便说说,他完全可以不当回事。
可若是故意试探,那李斯只能博一个‘还政皇帝’的美名。
就实论事,直到现在,李斯还没发现赵高的野心。
李斯虽然讨厌赵高,但从没将赵高放在眼里,至于权倾朝野的心思,他根本不相信赵高会有。
胡亥是一位年轻的皇帝,想要亲政,这无可厚非。
当初嬴政登位,也同样想亲政,但他不是吕不韦,不会攥着手中的权力,所以,他心里甚至希望胡亥亲政。
因为皇帝一旦亲政,就代表这个国家即将步入正轨,而这也是李斯最希望看到的。
毕竟胡亥的皇位与他有很大关系,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国家稳定。
然而,他的希望,最终因为迂腐的牺牲,将这个国家推向了深渊。
若李斯阻止胡亥亲政,或许大秦的命运,不会如历史那般荒唐。
等李斯走后,胡亥兴致勃勃的招来赵高。
“敢问郎中令,皇帝亲政,是否事事顺心?”胡亥直接了当的询问赵高。
赵高一脸茫然的躬身:“老臣老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若皇帝亲政能事事顺心,那胡亥必须亲政,若皇帝亲政不能顺我心意,胡亥宁愿不做皇帝!”
胡亥第一次显现出果决的神色。
赵高心头大动,小心翼翼地询问:“敢问陛下,意欲何为?”
“人生在世,犹如白驹过隙。”
胡亥说着,站起身来,背负双手,学着始皇帝的样子,朝赵高侃侃而谈:“胡亥虽然已经君临天下,但日子过得十分艰苦,每日晨起而坐,日落而息,长此以往,岂不是重蹈先帝旧辙?”
“先帝勤于政事,最终积劳成疾,胡亥若步先帝后尘,怕也会英年早逝!”
说到这,胡亥凝望着赵高,郑重其事的道:“胡亥英年早逝,岂不是自毁大秦社稷?郎中令且说说,胡亥此言可有不妥?”
赵高心中冷笑,嘴上却说:““陛下所言,并无不妥!”
“既然没有不妥,那胡亥活得越久,大秦社稷就越安稳,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这个道理,但又不是!”
赵高强忍住笑意,同时露出一脸愁苦。
胡亥眉头微蹙,有些不悦的道;“郎中令这话什么意思?”
“老臣的意思是,以后可以,现在还不行!”
“嗯?”
“陛下图的是圣君之道,昏君不可为也!”
赵高先恭维了胡亥一句,然后满脸谦恭的道:“但陛下只顾享乐久活,朝堂不会让陛下如愿,还是稍稍克制一段时日,再徐徐图之!”
“我都做皇帝半年了,马上就要亲政了,还要克制?”胡亥更加不悦了。
“皇帝虽然至高无上,但还不能为所欲为!”
赵高忧心忡忡的道:“眼下的局面,还有很多问题没解决,一个是陛下的兄弟姐妹,他们对陛下登位,皆有疑心,另一个是朝堂重臣,皆为先帝功勋,陛下初登大位,他们恐怕还不能心悦诚服!”
说着,脸色变得极为凝重:“一旦陛下只顾享乐,大意使然,岂不是祸从天降?”
“这,这这”
胡亥闻言,顿时吓得说不出话来。
赵高连忙上前安慰:“陛下别怕,只需静待些时日,等李相还政于陛下,陛下便可尽力施为!”
“如何施为?”胡亥迷茫的看着赵高。
赵高想了想,旋即环顾左右,小声提醒:“蒙恬虽然已经下狱,但还没有死,蒙氏根基犹在,不得不防!”
“杀了蒙恬,朕就可以安享天下?”
“陛下愿听老臣直言吗?”
“都什么时候了,老师还在故弄玄虚,有什么话直接说便是!”胡亥第一次对赵高发火。
赵高毫不在意的道:“老臣一心为陛下,只待陛下明察,若陛下听老臣之言,老臣有三策,可保证陛下穷极人生之乐也!”
“哦?”胡亥眼睛大亮:“敢问老师哪三策?!”